第612章 無敵

  兩日以來,龍門渡口大軍雲集,戒備森嚴。無數關西軍名師戰旅畢集於此,給龍門渡口上的天空增添無窮肅殺。

  龍門渡是大河的咽喉鎖鑰之處,為關中通往并州的關鍵要道。

  關中和并州最重要的一條地理分割線就是黃河,所以兩者之間的攻防要地實際上都是圍繞於這條大河構建的。

  大河從青藏高原發源之後一路向北過雲中之後就急轉南下,湧入晉陝峽谷。

  從雲中到龍門渡的這段水道大概有九百里左右,水面從海拔千米高度迅速降至四百多米,形成巨大的衝擊流速,所以這一段的河道是沒辦法通行的。比如著名的壺口瀑布就是在這一段上。

  然和大河從龍門渡這裡繼續向南,在風陵渡這裡再轉入東,形成一個著名的幾字型水道,而晉陝之間的著名渡口則全部圍繞在這段水道上。

  這些渡口從北向南依次為龍門渡,蒲津渡,風陵渡。

  這三個渡口中,最好走的就是蒲津渡,因為大河出龍門峽之後,河床一下拓寬了十倍,水流平緩,最適合渡船。

  其中最難走的就是龍門渡。因為龍門山和梁山的夾迫,此段水流僅僅只有五十米,水流激盪成萬馬奔騰。

  那為何關西決定從龍門渡過呢?無他,就是為了出兵的速度和隱蔽。

  蒲津渡雖然好走,但商旅雲集,一旦走這裡,關西軍行軍必然暴露。而龍門這裡雖然險灘,但距離太原更近,而且更能把控渡口的人流,做到出其不意。

  也正因為此,歷代走龍門而趨并州者數不勝數,如秦晉之間,有韓原之戰,秦曾一度取得晉國河東之地,而他們就是從龍門渡東渡黃河進入并州的。再然後秦晉百年血戰,也多是圍繞在龍門渡的。

  而自從關西的兵馬開到龍門渡後,這裡就已經關閉了渡口。

  東西河津的關津長親自帶著津卒布置在外圍,層層把守,從并州到關中,只准入不准出。一些商旅想繞道,那也不行,凡是到這地方了,一律充軍前效力。

  不僅如此,關西軍不僅將龍門津渡把控嚴實,還在津渡外圍的龍門山嶺構築防線,然後在砦外的平原上,四五萬大軍盤亘其上,四郊是帳幕羅列,日夜是鼓角連營。

  數不清的戰馬每日被驅趕到河岸地吃水草,馬嘶人呼,簡直聲若雷霆。

  這會,龍門渡的驛站早就被關西大兵們占住,那些驛站本身的卒吏們也被趕走了。

  鳩占鵲巢本是讓人氣憤的事,但愣是誰看見那些披頭散髮的秦胡義從的凶蠻樣子,誰都要好好想想這事真的讓人那麼氣憤嗎?

  而想一想,這些客軍遠道而來那麼辛苦勞累,把驛站空出來留給這些客軍住,不應該嗎?

  應該。

  於是,龍門驛的驛長覺悟非常高,帶著驛站的幾十個小吏貓到了一個幕帳,相互取暖。

  所以,此時在龍門驛內,就只有一群涼州將吃肉高歌,好不快活。

  火炕燒得火熱,大堂內溫暖如春。

  上首的一員大將舉著酒杯,皺著眉想著事情,他正是此次關西援軍的主將胡軫。

  胡軫如今是關西朝廷的司隸校尉,一直掌管著董卓新編練的虎牙營甲兵,為涼州集團的宿將。而這一次,他又被董卓任免為大都護,掌涼並諸步騎校督,總攝并州一切軍事。

  而為了夸胡軫之權威,董卓還替胡軫向天子求得了節度,儀仗和鼓鑼。而小皇帝也乾脆,不僅滿足這些,在單獨面見過胡軫後,甚至還賜予了胡軫乘輿。

  這番操作反倒讓董卓驚疑不已。

  他曾拐彎抹角問過胡軫,問他和天子單獨面見的時候,都聊些什麼。胡軫說什麼也沒聊,就問了他的家世。

  董卓不置可否,最後還是讓胡軫繼續為援軍主將,只是讓扶風校尉呂布帶著并州軍三千也一同隨軍了。

  胡軫好像什麼都沒明白,照舊參加了太廟祭祀,隨後出端門領軍出征了。

  這一次從兵力配置上看,董卓也算出了力了。

  援並大軍一共五萬,其中西園禁軍三萬,并州兵三千,涼州兵一萬七千。

  這當中三萬的西園禁軍是劉宏在世的時候編練的最後武裝,一開始皆揀選的天下猛將。但隨著董卓全面掌握關西軍政事,涼州軍系開始對西園五十四軍拆散和消化。

  其中他單獨將呂布、張遼、張揚等人抽出,以并州軍勇將為骨幹,重建了昔日的扶風營。

  扶風營和虎牙營一樣,都是過去關中的老牌勁旅,是漢室在西部的柱石武裝。但在泰山軍兵下敖倉的時候,劉宏將這兩營調至敖倉戰場,最後全軍覆沒。

  之後這兩營成了劉宏的痛,寧願有多餘的兵力也去組建西園軍,也沒再想重建扶風、虎牙。

  但董卓沒這個負擔,反而組建這兩營成了他吞併西園軍的手段。

  這一次出援并州,董卓也算下了血本。

  他不僅將虎牙、扶風兩營都放進序列中,還從三輔戰場抽調了一萬四千的精兵。

  這一萬四千的涼州精兵一共有六個營頭,也是董卓的核心武備,其中有五原李肅部、北地李傕部、北地胡封部、張掖郭汜部、金城樊稠部。

  這些人兵力多則三四千,少則兩三千,皆是在東西兩線戰事中崛起的一方豪雄,這一次都被董卓抽調了過來。

  而除了并州的呂布三千、涼州軍系的六校尉,最後的就是老牌西園軍三萬。

  這些人都是和雍、益州子弟,如益州之張任、嚴顏、甘寧、沈彌、雍州之扶風龐延、天水楊阜、安定胡遵、酒泉龐淯、敦煌張恭、周烈。

  可以說,一旦董卓下定決心就絕不糊弄。前後十七個營頭,沒一個是充數的。

  而這等精兵勁旅就這樣盡數付之胡軫,這胡軫到底是何人,能得董卓這般信任?

  人人都道胡軫是董卓的肱骨、宿將,但到底重到什麼程度,又沒有多少人說得清楚。

  而當上下相疑的時候,一些牴牾就來了。此時胡軫就頭痛這事,那就是十營西園禁軍頗有點自己的想法,好像不大服胡軫管。

  其中尤以益州軍系的那四個營,張任、嚴顏還好些,而甘寧、沈彌二將則全然不服胡軫,自行其是。

  而胡軫也不密,說了一句「斬一二校尉,軍氣才振」的氣話。

  於是益州軍系的四個營單獨扎了一個營盤,對胡軫也愈加防範了。

  現在關西援軍才到龍門,連太原都沒到呢,就已經有分裂趨勢,這不得不讓胡軫擔憂。

  但胡軫擔憂歸擔憂,軍中的涼州系軍將卻毫不在乎,這些人壓根也看不上這些益州大山裡的雜兵,認為反手可擒殺,於是酒照喝,肉照吃。

  這就是涼州人的粗疏性子。

  所以當大夥看到胡軫愁眉苦臉,有一個人醉醺醺的說話了:

  「大都督,莫要做此姿態,不就是那幾個益州土蠻嗎?我樊稠替大都督殺了就行。」

  說完,這個樊稠真的就喝得醉醺醺的起身,想要回營點兵火拼了那幫益州兵。

  這會能在驛站內喝酒的皆是涼州軍各軍將,不下百餘人。而這些人又各自帶有扈兵、牙將,這會也都在外面置酒高歌。

  這麼多人呼喝,亂糟糟的,所以胡軫一開始也沒聽清楚樊稠說什麼,等他看見樊稠都要走到門檻那的時候,他才意識到這混人要幹什麼,忙呵斥:

  「老樊,你和咱鬧什麼亂子。你去火拼益州兵,那并州還要不要救?太師那邊的軍令還要不要完成。」

  樊稠一聽董卓的名號,登時酒醒了,知道自己說了胡話,但他也不想墜了自己的面子,嘴裡還嘟噥了句:

  「這幫土蠻,不殺還要作甚?留著也是禍害。」

  這個時候,李傕等人已經拉他入座,這些人都是認識多少年的弟兄了,不用招呼就已經彼此默契,來給樊稠留面子。

  而樊稠這邊落座,擠著眼睛暗示李傕說兩句。

  李傕是軍中公認的厚道人,見樊稠暗示,也只能搭話對胡軫道:

  「大都督,也不怪老樊。老話也說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與其前後擔心,咱們索性先火拼了那幫人,那個甘寧是什麼東西,在咱們面前穿錦戴金的,和誰拿大呢?所以,要我說,咱們是得好好想想這事。咱們現在還在龍門,還有時間解決這幾個,一旦到了太原,咱就是想辦都辦不成了。」

  這番話說得涼州眾將頻頻點頭,毫不在乎在場的還有呂布、張遼等一系的并州將。

  但呂布、張遼這些人也不動聲色,看不出他們到底是何意思。

  不過李傕他們會在乎這些只有三千兵的并州軍將?要不是太師抬舉這些人,這些人也配在這裡登堂入室,與他們同列而席?

  此時胡軫捻著鬍鬚,心裡也在想李傕的這番話,心裡漸漸有了決斷。

  他將這事先放在一邊,又和在場的幾個重將了解了一下最近太原方面的戰事。

  再之後,胡軫就讓李傕、郭汜、樊稠等人回營,準備明日拔軍。

  宴會散去沒多久,呂布卻又被胡軫喊了進來。

  關於并州的事情,胡軫有不少事情要和這個虎狼將統一統一意見。

  在另外一個位面,呂布因為在董卓吞併并州邊軍做出大貢獻,所以將呂布拔得很高,嚴重威脅到了胡軫第一將的位置,所以胡軫對呂布意見很深。

  但在這裡,呂布的貢獻要遠遠低於另外一個位面,所以即便董卓賞識此人,但也就是提拔為一個扶風校尉的位置,遠不能和胡軫比擬。

  也因此胡軫對呂布很寬容,儘管此人鋒芒畢露,也常與自己論長短,但誰不歡喜麾下有這樣的無雙猛將?

  此時,看見雄壯如天人的呂布,胡軫拈鬚笑道:

  「奉先,你如何看待這一次出援并州事。」

  呂布也不客氣,當即表達:

  「我軍這一次就不應該趨太原,那是打死仗。」

  胡軫不動聲色,問:

  「哦,那如何就是打活仗?」

  呂布慨然對之:

  「我并州人素知并州地理,從此地到太原這不用說,沿著汾水道往北走就行了。但到了太原後,卻不能繼續往北去救陽曲,而應該去西北走樓煩道到樓煩關,爾後我們出樓煩到馬邑,直接斬斷泰山賊的後路。到時候彼輩被我軍包圍在沂定平原,縱是插翅也難飛啊。」

  胡軫心裡默默點頭,這呂布沒想到還有這等軍略,竟然能和自己想到一塊,看來這人不是單純的武夫。

  但他並不打算驕呂布,對這不置可否,而是突然轉到另外一個話題:

  「奉先,在崤函戰事中,軍中常餵你為『呂無敵』,你之勇我是看到的,郭阿多那人就是一股勇力排在軍前,而你可以三招落他下馬,武勇自不多說,但我還是不知道你這無敵到底有多無敵。」

  胡軫說的這個事是之前董卓提拔呂布為扶風校尉的時候,郭汜不服,他也想做這個漢家名校尉,而是一個雜號校尉,就語言擠兌呂布要和他致兵。

  所謂致兵其實就是軍中猛將捉對單挑。這在戰時少見,但在非戰時卻是主流的演武手段。

  武人和文人是不同的。文人論高低很難,畢竟無論是獻策還是做賦都是很主觀的事情,但是武人不一樣,兩人對決,強的就站著,弱的就躺下,就是這麼簡單。

  而呂布和郭汜一碰,站著的是呂布,所以他強。

  呂布聽胡軫說這事,驕氣露於辭色,他也不謙虛,單單說了一件事:

  「末將是不是無敵,不敢確定,因為咱沒能與天下人比斗過。但末將單說一事吧,末將可轅門射戟。」

  轅門射戟這話一出口,胡軫愣了,他上下看了一眼呂布,知道以此人的傲氣是不會說假話的,頓覺得肝顫。

  這轅門射戟到底是何等事,能讓宿將的胡軫聽得咋舌?

  原來自古軍中大將駐紮營盤,內設幕府,外立轅門。幕府作為主將掌兵、議軍所在,為添威儀,必會在幕府軍帳豎一排長戟,這條長戟構建的通道也叫棘道。

  你想,幕府多重要,轅門作為接敵的第一線,必然是要非常遠離幕府的,不然敵人在外面就可威脅主將。

  所以,自古軍中轅門與戟道的距離,幾乎超過當世攻擊的最遠距離。

  但現在呢?呂布從轅門可以一箭射中幕府外的長戟,這就是非人啊!

  如此,再看這個呂布,胡軫的心思變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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