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3章 王粲

  在詔獄,郭鴻見到了何進。

  彼時何進正在咆哮,他不斷呵罵一眾幕府吏士:

  「你們這些人是廢物嗎?那麼多人都找不到一個鍾繇?之前他在白馬寺就跑了,現在不在京,那就給我在四道驛站去索。這人必然是知道什麼,不然不會跑這麼快。」

  被何進罵得抬不起頭的許涼最後小心回了句:

  「大將軍,那劉備還追嗎?」

  何進想也不想道:

  「為什麼不追,這個劉備殺了吳匡他們,我能放過他?所以你不僅要去追劉備還要找到鍾繇。」

  許涼無奈,想要更多的人手,但看了一眼何進著急上火的啥樣子,遂:

  「喏。」

  於是,匆匆退下了。

  郭鴻在何進虛訓話的過程中,又環視四周,看到了不少的熟面孔這會都委頓在木柵里。然後他就看到了一個讓他心一咯噔的人,正是韓馥。

  此時郭鴻心裡再無僥倖,因為他做的那些事,韓馥知道的一清二楚。他只能呢喃嘆了一句:

  「韓馥啊韓馥,你既然被捉為何不死節?苟且偷生,真的是可恥啊!」

  之後,訓完話的何進將目光看向了郭鴻,那陰冷如毒蛇的眼神直讓郭鴻崩潰。

  作為一個刑名專家,他可太知道詔獄裡刀筆吏的手段了。

  所以他全撂了。

  作為袁紹留在京都最重要的內應,郭鴻手裡幾乎掌握著豫州在京都的大部分暗諜名單。他這一撂,預示袁紹在京都的諜報網絡全部癱瘓。

  ……

  夕陽沉墜,伊闕關下,絢麗的晚霞彷佛天上的一抹血淚,妖艷又悽惶。

  在通往潁川的道路上,斜陽草木,晚風涼淒。

  兩輛馬車正匆匆行駛在道上,車軲轆吱吱呀呀中,搖搖晃晃,顛簸向南。

  這是一條土路,壓實的黃土地上,數不清的車轍、腳印,但這一刻卻看不見一個人。

  一個粗豪的家奴正高度緊張的趕著車,這個時候從車廂里探出一個總角少年,青蔥稚嫩的臉上,天真又可愛。

  這個少年叫王粲,是大將軍何進長史王謙的兒子。

  他的父親在京都當大將軍長史,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為何他的兒子會在這裡呢?

  原來這都是王謙的安排,作為世家裡的翹楚,王謙知道月滿則虧的道理,此刻大將軍雖然徹底擊垮了小皇帝一黨,但實際上在他成功的那一刻,王謙就知道何進的末日也不遠了。

  因為何進自己鏟掉了他權力的根基。

  小皇帝作為關東方面漢室僅剩下的面子和旗幟,現在被何進一把扯掉了,雖然他是不得已,但結果就是結果。

  當漢室的權威徹底落幕的時候,誰還會在乎一個皇帝的外戚?

  但明白這些的王謙卻依舊選擇留在何進的身邊,因為這是他的道德追求,為臣之道,在忠。

  但他的家人,尤其是他的孩子王粲卻不是何進的臣,他沒必要也不應該承擔這些,所以王謙在京都最混亂的時候,毅然決絕讓家裡的仆隸部曲護送兒子去荊州讀書。

  在那裡,是這亂世不多的樂土,在那裡依然還能聽到朗朗讀書聲,在那裡依然還存在著文治。

  而且得益於劉表的黨人大佬的身份,各地的耆德故老皆負書荷器趕赴荊州,如宋衷、司馬徽在內的眾多名儒在官學授業。可以說,正是這些洪生巨儒,朝夕講誨,使得荊州文道大昌。

  有一說一,劉表是真的豪傑士。

  他來荊州的背景是漢室傾頹,王道大衰。彼時,朝庭的主力剛剛在河北被殲滅,各地群雄並起,跨州連郡者不可勝數。

  荊州自然也不例外,先是江夏兵趙慈反,殺南陽太守秦頡。然後是長沙區星反,零陵、桂陽相繼響應,荊南四郡大亂。再然後是各地宗賊四起。

  而當時呢?劉表有什麼?有的就是一個朝庭的任命,有的就是蒯越幾個大將軍幕府的同僚。

  但就靠著這些,劉表撫定了荊州,為朝庭重新恢復了東南的餉道。沿著江淮水道,徐揚的稅賦源源不斷輸入到荊州,再然後沿著漢水一路輸送京都,使得關東朝庭獲得了充沛的人力物力。

  也因此劉表在州內獲得了巨大的聲望,即便後面南陽被袁術所奪,但依然不改變這份權威。

  有了這份權威,劉表先是將治所搬遷到襄陽,徹底和襄陽的世家合作,開始發展文治武功。

  在文治上,最重要的一條就是創辦了官學。這是和太學截然不同的學術風格。

  因為入朝為官已經喪失了吸引力,原先為了功名利祿而讀書的世家子弟們紛紛離開京都。荊州的安全和劉表的魅力,吸引他們來到荊州。

  而這種自由寬鬆的環境中,反而滋生出一種經世濟用的學術風格。

  王謙作為關東朝庭的大佬,對於荊州發生的這些當然清楚。所以為了兒子的教育,家族的傳承,以及世家的亂世存身之道,他決定將王粲送去荊州。

  一路上,王粲一直在睡覺,等他醒了後,車隊已經到了伊闕關下。

  所以他好奇的探出頭來,打量著這條路上的景色。

  再之後,他就看到周遭那恐怖的一幕。

  過去這條路他常隨父親走,彼時這條作為通往南方最重要的大道,直道平整,綠樹成蔭,來往間商旅成群,歡聲笑語。

  但現在呢?王粲看到的是什麼?

  是人屍相枕藉,是白骨露於野,是千里無人煙,是生民殘百忍,是泣淚別故鄉。

  趕車的王氏家將一時不防備,讓裡面的小郎君探出腦袋看見這一幕,慌張要蓋住王粲的眼睛。

  但早慧的王粲只是淡淡說了句:

  「王叔,你就算是捂住我的眼睛,這世道就不這樣了嗎?我為山陽王氏嫡脈,本就應該經世濟用,如果連睜眼看世的勇氣都沒有,又如何濟世?」

  王叔一愣,只能嘆息道:

  「少郎君,你說的對,這就是現在這個世道。郎君的才華稟賦是我見過最拔萃的,本來如在盛世,以我王氏的家聲和小郎君的才華,必然是司馬相如一樣的人物。就算只是早生二十年,如我少時那會,小郎君也已經登堂入室了。但可惜,哎……,這好日子平白就這麼沒有了,也是委屈小郎君了。」

  王粲靦腆一笑,不以為意,只是安慰王叔道:

  「盛世需要文才裝點,但亂世中,也需要我輩去記錄。如果我們這些手握筆刀的人都不去將這段歷史記錄下來,誰還會知道這亂世是何等樣子?所以盛世有人歌贊固然好,但亂世,我輩也有一份職責在呀。」

  王叔心悅誠服,對王粲的未來,對家族的未來更加看好了。

  當然王叔也不是全因為自家郎君拔萃,而是知道劉表和他們王家的關係。

  劉表和主人王謙不僅僅有同鄉之誼,昔日更是在大將軍幕府同幕為官。

  之前劉表要求外放荊州,自家主人就出力了非常多。可以說,這就是背景。

  沒有這份背景關係在,自家主人也不會就選荊州的。

  現在既然小郎君要記錄這真實的亂世,渴望成為司馬公那樣的人物為後來人為鑑,那自己更要成全。

  於是,他索性不阻攔,而是讓王粲坐在車邊好好看著末日塗炭。

  很快,王粲一行人車馬不停,一路向著伊闕關前進。

  等他們在群山間看見那伊闕關若隱若現的時候,王粲等人也終於在天黑前抵達了去往豫州的最後一道關卡。

  在這裡,有別於道路上的死寂和末世,這裡的人聲沸騰。

  但這份沸騰並不能衰減任何哀世氣息,反而讓關牆下的世界更加恐怖。

  原來在伊闕關下圍繞著密密麻麻的難民。

  這些來自往日生活在京畿的百姓,這會卻如行屍走肉一樣麻木的坐在入關的通道上。

  這些人肩上掛著的是家當,背上背著的是家庭。有些人抱仔,有些人負母,焦急的等待著入關的消息。

  但在他們的前方,黑壓壓的人群深處,那道關門卻緊緊閉上,無人能出。

  為了防範人口流失到南方荊州,司隸校尉有令,無傳符不得過關,於是這些想向荊州避難的黔首們就只能被阻擋在關外。

  人一多,自然各種事情就多,罪惡的叢林法則在這片小營地上上演的淋漓盡致。

  到處都是哭喊聲,悲戚聲,嘆息聲,這裡就是人間最悽苦的地方。

  而王叔趕著車來到這裡後,就不再前進了,他知道人性的幽深。

  相反,他只是讓部曲在車上掛了四桿醒目的旗幟,然後就默默在等。

  不一會,對面緊閉的關門在吱呀聲中打開了,隨後從關內衝出一群甲兵,手持木棍就對著阻塞道路的難民一頓敲擊,直直就開出了一條路。

  這條路帶著血,然後一直延伸到了王粲家的車隊前。

  之後一個年輕的將領打量了一下車隊,從王叔手裡接過了他們的傳符,驗證的確是屬於大將軍幕府的符節。

  隨後這人就準備帶著王粲的兩輛車入關。

  突然,這軍將陡然轉身,炯炯的望著王粲身後的一輛馬車,問道:

  」那輛車裡的是誰?」

  此言一出,王叔緊張的握著鞭子,手指都捏的發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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