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凋零

  湧入東壁的河內鎮兵、魏郡鎮兵以及下馬步戰的飛虎軍吏士們殺死了壁內的每一個漢兵。¤ (¯´☆✭.¸_)¤ ❻❾𝕤Ħᵘא.ⒸⓄ𝐦 ¤(_¸.✭☆´¯) ¤

  無論是何等民族、身份、不論是不屈還是求饒,所有穿著絳色軍衣的都被泰山軍給拖出來搠死了。

  於此同時,趙威帶著不知數量的殘兵從塢壁的北面撤退而出。這個時候戰場已經非常混亂了,漢軍前坡東面軍五營先後重挫,又見代表著主將周忠的大纛被斬落,整個就崩潰了。

  趙威不敢帶著本部就這樣穿行過混亂的戰場,於是只能在東壁的一處倉庫暫時藏身。

  趙威的戰馬早已失落,他只能和弟兄們步行到了這處倉庫。在這短短的二百餘步,隊伍的人數又少了百人。

  而且因為趙威這個時候連自己的營旗都不敢展開,外圍的吏士們根本不知道這裡是趙威所在,所以各自潰逃的趨勢依舊不減。

  等他們終於奔入倉庫後,趙威親自和吏士們扛著原木將倉庫大門給閂上了。

  在大門關山的最後一刻,趙威看到了對面東壁旗幟已盡換為杏黃旗後,此時的他無比慶幸自己還活著。

  戰場的東壁,已經再無一名活著的漢兵。

  被巨斧斫得稀爛的大門邊,一團團互相擁而死的漢兵們躺在泥地上。已經沒有人分得清誰是吏誰是士,所有人都渾身爛泥,被踐踏得不成人樣。

  這是漢軍抵抗最激烈的地方,但在徐晃的堅兵碰撞下,化為了齏粉。

  徐晃也找到了此壁的漢軍主將周暉,他並不知道此人和剛剛被斬落的周忠的關係,實際上徐晃甚至對這將一點不在乎。

  他只是扒拉了下周暉的牙口,點了點頭,然後就讓扈兵將首級砍下了。

  扒拉牙口就是確定周暉的身份,不是貴族沒好牙的。

  這會,韓浩和魏種相互攙扶著走了過來,他們向徐晃道了感謝,並詢問下一步有什麼命令。

  至於剛剛那周暉的首級歸屬,他們問都沒問。

  徐晃完全沒有救人的盛氣凌人,反而相當欣賞二將的勇氣。他仔細問了這兩將的身份和履歷,顯然是動了調動兩人的心思。

  之後徐晃讓二將帶著本部休息,他們要在這處東壁等候中軍下一步的軍令。而現在,他們要做的就是守住東壁。

  沒錯,徐晃判斷敵軍必然會來反撲。因為東壁的陷落將是對漢軍的重大打擊,盧植一定會再次派兵來奪的。

  ……

  處在泰山軍全陣最後的木質高台上,張沖臉色很嚴肅。

  他看到了右翼戰場上取得的戰果了,漢軍在此坡的營頭全數崩潰,楊茂完成了戰前的所有任務目標,終於站起來了。«-(¯`v´¯)-« 6➈Ⓢħᵘ𝕩.Ⓒᵒ𝕞 »-(¯`v´¯)-»

  張沖的嚴肅不是因為楊茂,而是他剛剛終於收到了張旦的最新軍報。

  送信的還是徐盛,這位年輕的小將崇敬的站在高台下抬頭望著那偉岸的身姿,渾身戰慄。

  他感覺自己一路奔波傳信的辛苦全恢復了。

  張旦送來的消息並不樂觀,他告訴張沖他沒能咬住河間漢軍。河間漢軍這一次不知道吃了什麼藥,完全拋棄了輜重一個勁的奔行。

  張旦本就比河間漢軍要慢不少的路,只有少部分前哨騎能咬住敵軍尾巴,大部還是沒能追上。

  所以張旦判斷,按照目前的情況他們可能無法完成追咬河間漢軍的目標。而如果這樣的話,那河間漢軍很可能在當日就能趕到中人亭戰場。

  張旦第一時間就將這個判斷傳給中人亭的大本營,好讓張沖做好準備。

  從這一點,張旦就比之前的楊茂要展現出更合格的統帥視角,有自己的時局判斷,能及時和本軍溝通情況。

  這封軍報是丑時寫好的,現在時間是晨時,也就是說徐盛騎快馬奔行了至少三個時辰,以步兵的最快速度,也就是說張旦部至少還要兩個時辰才能趕來。

  而遠遠比張旦還要快的河間漢兵,則必然更快。

  張衝心里稍微算一下就知道大概最多一個時辰,敵軍的援兵就要趕到中人亭戰場。

  這下子,原先還算寬裕的時間一下子就緊張起來。

  他心裡計較了一番後,下令:

  「令中軍床弩出擊。」

  一名橫撞將帶著此軍令飛馳到一處軍陣,然後對著此營軍將高喊:

  「王上有令,床弩營出擊。」

  接命的這名軍將本還無聊的坐在一廂車上,突然聽到這個消息,完全樂昏了。

  他直接跳起來,高聲下令:

  「弟兄們,到咱們了,隨我牽招一起建功立業。」

  沒錯,這名掌管泰山軍中軍最新利器的軍將就是懂得術數的牽招。在他的手上,有最新的車床弩百架,小型砲車二十架,是一支技術兵種。

  車弩早在戰國時期就已經盛行,並不需要張沖發明,但張沖依舊在此之上做了不小的改進,除了在一些剛性結構上換上了精鋼之外,還在太行山中尋得上好原木來作為框架的材料。

  所以牽招營內的這百架車床弩無論是射程、威力、還是耐久度上皆要超過此前一代。

  牽招揮動著令旗,調動著這龐大的車弩軍陣。每架弓弩車配有大量的箭矢,加上操作麻煩,所以一架車就配上三人。後面還有大量的輔兵在背負著箭矢,準備支援。

  就這樣,車輪粼粼,牽招所部車弩營就在中人亭的坡下展開了。

  他們將冰寒的車弩箭對準著前方的那支嚴整的漢軍軍陣。

  此時,風吹過坡地,捲起了這些漢軍的披風。他們人人披甲,右手持巨型長矛,左手持巨型牌楯,列成魚鱗陣。

  那一面面牌楯就好像一片片魚鱗,那鱗次櫛比的長矛就如鋒利的魚鰭向外展開著。

  此軍正是漢軍副帥韋端麾下最精銳的營頭,也是北軍當之無愧的驕傲,步軍校尉營。

  全軍三千吏士排成緊密的橫陣,如礁石一樣準備迎接著對面泰山軍的衝擊。

  但他們等來的不是泰山軍,而是一場暴風的洗禮。

  ……

  八月十一日,晨時,二刻。

  此時東面戰場已經打了快大半個時辰了,對面的泰山賊怎麼還不動?

  但即便對面不動,他們也不敢去支援東面的友軍。因為對面的賊軍就如引射之弓,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射出那致命的一箭。

  突然,對面動了。

  在步兵校尉營最前排的吏士們迷茫、疑惑地看著對面推出一輛輛大車,從他們這裡看就好像是把輜重車給搬到陣前了。

  他們要幹啥?要陣前給自己麾下發錢勵氣?真大方呀。

  但很快他們就明白了,那排開的長達數百步的龐大車陣突然露出了冰冷的箭矢,然後在一個個令旗吏的呼和下,對面爆發了。

  這是一場鋼鐵的暴雨,一輛弓弩車能在同一時間射出十二支箭矢,然後六十個呼吸後又是下一輪。

  而在漢軍步兵校尉營的面前,弓弩車足足有一百架,換句話說,在瞬息間就能射出一千兩百支箭矢。

  而泰山軍整整射了三輪,一共一百八十個呼吸。

  生命很長,需要懷胎十月,左提右契三年,用心呵護十五載才長成。但生命又很短,短到僅僅只有一百八十個呼吸。

  這一百八十個呼吸間,弩箭的呼嘯聲蓋過了戰場上的所有喧囂。

  這一百八十個呼吸間,步兵校尉營經歷了一生。

  沒有一個兩個倒地這麼一說,在第一瞬息,步兵校尉營的第一排就倒下了。

  他們的甲衣、牌楯在動能巨大的巨型箭矢下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

  甲衣被洞穿,肌膚被撕裂,生命在凋零。

  緊接著是第二排,第三排。

  後面的漢軍吏士們還沒有任何反應,就眼睜睜的看著前面一空,然後眼一黑結束了。

  巨大的混亂在擴散,僥倖活下來的漢軍吏士在求生的本能下瘋狂後退。

  但又能退到哪裡呢?

  後方的漢軍們根本不知道前方發生了什麼,都還人貼著人列陣陣呢。

  退路已經被袍澤們堵住了。

  很快,有反應過來的軍吏哭著下令:

  「莫慌,舉起楯來。」

  陸陸續續回過神的吏士們顫顫巍巍的舉起牌楯,遮護著倒地的袍澤們。

  到處是哀嚎聲,關中的鄉音在此時顯得格外悽慘。

  「幫哈額啊,額傷咧。來來人啊,救額。」

  在一片片絕望中,突然有一句:

  「弟兄們,咱們的弓弩手也下來了,不要怕啊。」

  果然,一支弓弩手扛著大黃弩正飛速來支援。

  雖然他們比對面慢了三輪,但到底是來了。

  處在後軍的韋端在對面推出廂車的第一時間就意識到不好,急忙令一支弓弩隊去支援前面的步兵校尉營。

  但這名率領大黃弩的軍將來了後,悲哀的發現,他們竟然不夠射程!

  明明他們站在高坡上,應該有更長的射程,但卻依然射不到對面。

  這就是知識的力量,科技的力量。

  而想要到達射程,這些漢軍弓弩手就需要前出到危險地,這讓這名軍將非常猶豫。

  而就在他還在猶豫的時候,牽招的又一輪攻擊開始了。

  箭矢如烏雲蓋頂,遮蔽著光線,漢軍陣地上一片片倒下,呼號淒涼。

  鐵甲、牌楯、肌膚、統統被撕裂。

  這一刻,生命如螻蟻,眾生皆平等。

  血花如蓮一樣綻放,生命卻如殘燭一樣熄滅。

  便是再富有詩情的詩人都會在這一刻沉默。

  相比於漢軍損失慘重,坡下的牽招部卻忙碌得大汗淋漓,但卻喜氣洋洋。

  眾多輔兵們赤著胳膊,將一捆捆箭矢運上前線,這些箭矢每一根都有嬰兒小臂粗,像棒錘多過於像箭矢。

  牽招再一次揮下旗幟,高吼:

  「拉!」

  然後是各排頭的軍吏,皆高吼:

  「拉!」

  隨後就是一輪箭矢再次射出,向著對面的漢軍武士射去。

  這個時候,步軍校尉營的甲士們再也抗不住了。

  只不過相比於弱懦的後退,他們選擇了向前衝鋒。

  他們丟下了長矛,拔出了環首刀,頂著巨大的牌楯猛衝下坡。過程中,不斷有甲士被重弩帶飛。

  然後,漢軍沖的更快了。他們越來越近,人數也越來越少。

  等牽招親自彎弓射死一名茫然的漢軍甲士後,整片坡地到處都是漢軍的屍體,到處是箭矢的叢林。

  他們都死在了衝鋒的道路上了。

  這一刻,所有人都沉默了。

  就是牽招麾下那些車弩兵們也從狂熱中褪去,失神的看著對面發生的一切。

  這都是他們殺的嗎?

  片刻,步兵營的校尉韋康看著子弟慘死,流著淚下令:

  「撤退。」

  就這樣,原先三千的步兵校尉營勝甲,最後只有千人撤下了戰場。整整兩千人死在了這片坡地上。

  而泰山軍付出的是十萬支重箭。

  精神崩潰的韋康帶著殘兵後撤了,路上,他就看見自家族叔,也就是副帥韋端親自騎著一匹馬奔了過來。

  此時的韋端淚流滿面,他一鞭子抽在了韋康的幘頭上,哭道:

  「你還我子弟,還我子弟。弟兄們都死了,你怎麼還活?你怎麼還活?」

  說完韋端再不看自己這個侄子,就掩面回到了大纛的所在。

  他知道,這一戰,步兵校尉營,他的驕傲,落幕了。

  在韋端走後,韋康一直跪在坡上,他的背後是殘餘的甲士們,他們的魂已經沒了,此刻如行屍走肉一樣撤退到後坡。

  韋康沒有隨弟兄們撤下去,還是獨自跪在那裡。

  他望著西面,那裡是家鄉的方向,那裡有他新娶的妻子。新婚燕兒,臨征之別,一晃已經是經年。

  「吾之摯愛,你在家鄉還好嗎。泰山府君,我期盼你能讓我死後,讓我的靈魂能回到家鄉與她團聚,能讓我們永不分離。」

  韋康作為貴族軍吏,在戰前就寫好了辭世信。

  所以他最後對九幽的泰山府君做了一番禱告後,將懷裡的辭世信放在了一邊的坡地上。

  然後望著家鄉的方向,韋康選擇了自戕。

  是啊,叔父說的對。如此多的家鄉子弟死在這裡,他韋康又有何面目活下去呢?

  此去九幽,不為舊部,只為能與摯愛再呆在一起。願九泉沒有戰爭,只有愛。

  鮮血噴灑在黑土地上,韋康的生命終結了。

  這一年,他十九。

  十八別家隨叔征,十九眷愛魂歸鄉。

  這就是一生。

  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