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政法大學體育館旁邊原本有個舞蹈館,可惜已經廢棄多年了,裡面一直空著。Google搜索

  校方覺得這麼大塊空地放著浪費,於是準備改造一下,把空置的舞蹈館拆了,建一個健身館,以強健學生們的身體素質。

  一個月前動的工,舊的建築已經被拆掉了,現在正在打地基。

  工地周圍一圈被複合木板圍著,只留了一個進出建築工人和建築機器的門,不會影響到學生們的學習和生活。

  寒冬十二月,建築工人們身上只穿著秋衣外套和褲子,卻還覺得熱,他們的體力消耗太大了。

  泥水匠劉立軍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繼續蹲在地上砌水泥。

  他的毛巾本來是白色的,現在已經被汗水浸的發黃了。

  有工友不解地問他:「劉立軍,你怎麼總喜歡買白色的毛巾啊,一點都不耐髒。你該買深藍色或者深綠色的,一條能頂白色的兩三條用。」

  劉立軍笑了笑:「我喜歡白色的。」

  他沒再多說什麼,他本就是個不愛講話的人。

  工友們都很喜歡他,因為他這個人特別實在,他幹活從來不偷懶,還經常幫著別人干,什麼髒活累活一點不嫌棄,也從不挑三揀四。

  工頭走過來:「大張,你去把中間那塊的水泥基線重新量一下,我怎麼看著有點歪。」

  大張不想去,因為那邊是暴露在太陽底下的,一點陰涼都沒有,沒人願意去:「工頭,我手上的活都沒幹完呢,得趕緊趕出來。」

  工頭又指了指一個工人:「你去。」

  那人說道:「我背上過敏了,醫生說不能曬得太熱。」

  工頭正想發作,劉立軍直起腰來說道:「我去吧。」

  他說完,拎起自己的工具就過去了。

  一個工友小聲對劉立軍說道:「你傻不傻啊,太陽底下多熱。」

  劉立軍:「他背上過敏了。」

  工友切了一聲:「你聽牛強瞎扯,他就是個好吃懶做的,天天就知道偷懶。」

  劉立軍沒說什麼,拿出捲尺蹲下來開始幹活。

  他話不多,通常要是沒人主動跟他說話,他一整天都不會說一句話。

  他喜歡沉默著幹活。

  工友閒聊道:「哎,劉立軍,你今年三十八了吧。」

  劉立軍一邊幹活一邊答道:「三十六。」

  工友大約也是看劉立軍條件不好,左腳還是跛的,沒問他為什麼沒結婚,不用問,肯定是因為沒有姑娘願意嫁。

  工友小聲說道:「你可以買個老婆,越南那邊有賣的,差一點的兩三萬就能買到。」

  談到女人的問題,旁邊一個工友興致勃勃地加入了話題:「就是,你看你,總不能打一輩子光棍吧。你不會連女人的滋味都沒嘗過吧?」

  劉立軍靦腆地笑了笑:「不買,買媳婦是犯法的。」

  工友:「只要沒人舉報,誰管你家媳婦是娶的還是買的啊。我跟你們說,我表舅,今年都六十了,就上個月還買了個二十多的女的。你們猜怎麼著,這個月就懷孕了。」

  另一個工友樂道:「老當益壯還是綠帽啊。」

  劉立軍在旁邊聽工友們吹了幾句,沒再加入話題。

  過了一會,一個工友戳了下他:「劉立軍,晚上放工陪我去學校門口買衣服吧,有擺地攤的,一套秋衣秋褲才二十塊錢。」

  劉立軍搖了下頭:「不去。」

  工友看了看他身上已經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秋衣,領口都已經被磨出洞了:「我說,你也該買件新衣服了。」

  劉立軍還是搖頭:「不買,還能穿。」

  工友無奈地嘆了口氣:「這樣吧,我請你,我給你買。咱們干建築的,在工地上穿得髒點就算了,天天放工了你要是還這麼穿,哪個姑娘能瞧上你嘛。」

  「就比如我,我有件真皮的皮夾克,我一穿上,我媳婦就誇我帥,還怕我被外面的女的搶去,偷偷檢查我手機。」

  另一個工友開玩笑道:「劉立軍肯定是存錢買媳婦的,他看不上兩三萬一個的,他要買貴的。」

  工地中午的飯是包工頭直接在政法大學的食堂定的盒飯。

  陸書燕和學校食堂的一個同事推著一車盒飯過來。

  陸書燕把車子停在工地門口,對裡面喊道:「吃午飯了,辛苦大家了。」

  工人們有的在水龍頭邊洗手,有的直接就過來領飯了。

  劉立軍走到分飯的地方,陸書燕遞給他兩個飯盒:「小劉,米飯要是不夠吃再過來領。」

  劉立軍接過來笑了笑:「謝謝陸姐。」

  劉立軍拿著飯盒,坐在一塊水泥石頭上,是固定的兩葷兩素。但他的飯盒跟別人的不一樣,別人的都是一個獅子頭,他飯盒裡是兩個。

  劉立軍往陸書燕那邊看了一眼,對她笑了笑,感謝她的好意和照顧。

  吃好午飯,喝點水,工人們坐著休息了一會,玩玩手機聊聊天什麼的。

  劉立軍在手機上搜了一下百合花,發現百合花的花語是純潔、高雅、忠貞、神聖。他很開心,覺得那束百合買的特別好,很適合她。

  他又從口袋裡拿出自己摘抄的泰戈爾的詩句。

  紙張是從普通的練習本上撕下來的,已經皺得不成樣子了,折線的部分險些要裂開,上面的鉛筆字也被磨淡了,字體不好看,像小學生的字,但那一筆一划寫得都很認真。

  劉立軍靠在牆邊,讀了一遍又一遍。

  「愛的贈禮是羞怯的,它從不肯說出自己的名字;它輕快地掠過幽暗,沿途散下一陣喜悅的震顫。」

  晚上七點半放工,夜裡沒法開工,因為學生宿舍樓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夜裡作業會影響學生休息。

  工地晚上需要人看一下,怕有人偷鋼材和建築工具。

  成了家的工人一般都帶著老家的老婆一起在便宜的地方租房子,沒成家的年輕工人玩心很重,放了工心就飛了,談戀愛的談戀愛,喝酒的喝酒。

  只有劉立軍是個特例,他年齡大,但沒成家,也沒什麼玩心。便主動提出留下來看守工地。

  留下來還有個好處就是不用在外面租房子,可以省錢。

  工地最裡面的角落裡有間臨時搭建的小屋,裡面有一張床,還有個80瓦的燈泡。

  結束了一天的辛勤勞動,工友們將建築工具放好。

  一個年輕的工友拉住劉立軍:「劉立軍,今天帶你玩去,去嗎?」

  劉立軍想都沒想:「不去。」

  年輕的工友小聲說道:「帶你去洗頭,還有按摩。我請客。」

  劉立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就是找女人,他還是不願意去:「不去。」

  年輕的工友以為他是因為身體原因有所顧忌:「沒事,你的腳雖然有點跛,但只要給錢,她們不敢笑話你。」

  劉立軍:「你們去吧。」說完就走了。

  工友:「這個劉立軍,簡直沒勁透了。」似乎沒人知道他喜歡什麼。

  等工友們都走了,劉立軍吃好盒飯,從床底下拿出一個塑料臉盆,開始洗臉洗腳刷牙。

  他洗漱好,從包里拿出來一個圓形的小鏡子,開始對著鏡子刮鬍子。

  他的剃鬚刀是手動的,不知道買了多少年了,像上個世紀的老古董,刀片卻很鋒利,險些把下巴刮傷。

  他刮好鬍子,披了件外套出去,將工地大門鎖好,往校門外去了。

  上次那束百合花已經有幾天了,應該不鮮艷了,他打算買一束新的,還寫上次那樣的卡片,還有栗子蛋糕。

  她有胃病,不能餓,一餓就會疼。

  劉立軍打算先去商場裡排隊買那家最好吃的栗子蛋糕。那家人特別多,但他不怕,他有的是時間。

  排了大半個小時的隊,終於臨到他了,可那塊蛋糕上面的奶油造型的花被服務員不小心碰壞了。

  她最喜歡花了,他不想要這個被碰壞的蛋糕。

  「這個花壞了,給我換一個吧。」

  服務員忙得要命,看了一眼蛋糕,又看了看劉立軍:「就這麼一點,不影響的,拿著拿著,後面還有這麼多人排隊呢。」

  他穿著一件磨得發白了的軍綠色大衣,能看見秋衣領口上破了的小洞,頭髮也長,亂糟糟的,腳上是一雙黑色的解放鞋,鞋底沾著水泥。

  服務員把蛋糕盒子往前面遞了遞,語氣不耐煩道:「到底要不要。」

  「不過是上面的奶油碰到了一點點,又不影響口感。」

  劉立軍不肯接,固執道:「你給我換一個吧,我不要這個,這個上面的花壞了。」

  服務員:「後面一箱還得等二十分鐘。」

  劉立軍點了下頭:「我等。」

  他買好蛋糕又去上次的花店買了束百合花。

  他抱著花和蛋糕走到政法大學門口的那家麵館,隔著一條馬路,一個玻璃門,他看見她從廚房裡端出來一碗麵放在客人桌上,又忙著給旁邊桌上的客人點單。

  她人那么小,忙成了一個陀螺,那麼累。

  劉立軍繞過麵館,從後面上了二樓,將鮮花和蛋糕放在程蕊蕊租住的房間門口,轉身走了。

  他又回到了麵館門口,他覺得肚子有點餓,可他不願意進去吃麵。

  進去之後,他與她不過是顧客和服務員的關係,他不喜歡這樣的關係。他寧願遠遠站著,讓他們中間隔著一條朦朧的詩一般的距離。

  而且,他發現她似乎有了喜歡的人,那個人幾乎每天都會過去吃麵,是政法大學的高材生,長得也很年輕帥氣,是他這個跛腳的沒文化的泥水匠不能比的。

  劉立軍準備回去休息,他走進政法大學,經過圖書館的時候停下了腳步。

  他知道,圖書館是有很多書的地方,裡面肯定會有泰戈爾的詩集。不過需要用借書卡,他當然沒有借書卡,他想進去問問,能不能押點錢把書借出來。

  他走上台階,發現進不去,因為前面有道閘門,進門也需要刷卡。

  他站在門口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幸好後面有個學生過來了。

  學生刷了卡,他跟上去,可動作慢了,沒能跟進去,慌忙中,他伸長手臂抓住那個學生的胳膊:「哎,同學,能再刷一次卡嗎,我想進去。」

  他太急了,手上用了點力,他力氣大,不小心把人弄疼了,那還是個女學生。

  女學生突然被人抓住,嚇了一跳,回頭看見一個不修邊幅甚至有點邋遢的中年男人,使勁甩開手,大聲說道:「你幹嘛啊。」

  劉立軍發覺自己嚇到人了,趕忙把手縮回來,道歉道:「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我,我只是想進去借一本書。」

  女學生上下打量了一下對方,他這個年齡,不可能是學校的學生,研究室博士生也不是,也不可能老師。

  她胳膊剛才被這樣一個陌生的男人抓了一下,不禁有點懷疑這個人根本就不是想借書,是在占她便宜。

  她生氣道:「趕緊走吧你,不然我叫人了。」

  劉立軍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他一急就結巴,根本不知道怎麼跟對方解釋。

  宋柔從圖書館裡走出來,看見眼前的一幕,她安撫住情緒激動的女生,把女生勸走了。

  劉立軍笑了笑:「謝謝啊,你是宋柔還是宋嵐啊?」

  宋柔刷了卡走出來:「我是宋柔,你是劉立軍吧,你怎麼在這裡?」

  劉立軍探頭往圖書館大廳裡面看了一眼:「我,我想借本書,但我進去。」

  宋柔問道:「你想借什麼書?」

  劉立軍:「泰戈爾的詩集。」

  這令宋柔感到很奇怪,她原本以為他要借一些故事書小說之類的打發時間的。

  她笑了笑:「我帶你進去。」

  她刷了下卡,感應門打開,劉立軍卻站在原地不動了:「我就不進去了。」

  他看了看自己這身打扮:「別嚇到人。」

  宋柔想了想:「你說的詩集,我男朋友的辦公室有,你跟我去拿吧,看好了還給我就行。」

  主要,她自己也是個名不正言不順的,既不是學生也不是老師,不好意思占用大學圖書資源。

  兩人往辦公樓的方向走去。

  劉立軍果然很不愛說話,只好宋柔沒話找話:「你還記得咱們一個村的程蕊蕊吧,她也在這附近上班,就在校門口,你見過她了嗎?」

  劉立軍搖了下頭:「沒,沒有,我沒見過她。」

  通常,一個人在撒謊的時候,會不自覺地對問題進行生硬的重複,以強化增加自己的可信性。這是宋柔從顧修然那學來的。

  人家不願意多說,宋柔沒再就這個問題多問。

  到了教學樓下,劉立軍停下腳步:「我就不進去了,我在這等你吧。」

  宋柔點了下頭:「行。」她知道他是不自在。

  宋柔一邊等電梯,一邊給顧修然打了個電話:「顧修然,我有個朋友想看你辦公室書架上那本泰戈爾的詩集,我能拿給他嗎?」

  顧修然正在開什麼心理學會議,他拿著手機走出會議室:「你那個朋友是男的女的?」

  宋柔:「男的。」

  顧修然:「不借。」

  宋柔:「小氣。」

  顧修然:「小氣就小氣。」

  宋柔:「你怎麼這樣。」

  顧修然勾了下唇:「我哪樣了?」

  傅翰文經過會議室的門口,看見滿臉帶笑,滿眼含春,打情罵俏的顧修然,忍不住嘖了一串,嘖嘖嘖。

  顧修然走到窗邊:「不要拿書架上那本,我辦公桌左數第二個抽屜里有一本典藏版的,把那本拿去借你的朋友吧。」

  宋柔:「謝謝你啊。」

  顧修然笑了笑:「你要怎麼謝?」

  隔著電話線宋柔都能猜到顧修然那個大色狼說這句話的時候是什麼樣浪蕩的眼神。

  掛了電話,宋柔來到顧修然的辦公室打開他說的那個抽屜。

  最外面就是一本精裝的墨綠色封面的泰戈爾詩集,還是中印雙語的。

  她準備關上抽屜的時候,無意間看見裡面有個棕色的復古木匣子。

  這個木匣子實在太厚重精美了,一下把她的目光吸引住了。

  宋柔將這個古董一樣的木匣子拿出來放在辦公桌上。

  小葉紫檀木質地,聞起來有淡淡的天然木香,大約是經常被人撫摸,匣子上包了漿,一把造型古樸精緻的黑金鎖頭掛在匣子上,沒鎖,只是掛著。

  宋柔非常好奇,顧修然會在這麼一個名貴的匣子裡放什麼。

  肯定不會是金銀珠寶,他不愛珍藏這些。那會是一些重要文件嗎,比如房產證股權書什麼的。

  又或許,有沒有可能是什么女孩或者女人寫的情書之類的東西。

  宋柔越想越好奇,終於將小匣子打開了。

  這珍貴的深綠色天鵝絨內里上躺的竟然是幾片乾巴巴的橘子皮。

  其中最大的一塊上還刻了字。

  依稀可以辨認出來:「宋柔,我喜歡你。。」

  這個日期是十年前,那時高二剛開學不久,她與顧修然還沒那麼熟,他們的關係僅僅只能用同學、前後桌這樣的字眼來形容。

  那天下了大雨,橘子是她送給他的。

  那時候,她還不是他的公主殿下。

  宋柔抿唇笑了一下,這個悶騷的傢伙,原來早就喜歡上她了,還天天討人嫌地勾她弄她,逼她對他表白,真是太奸詐了。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奸詐的人啊。

  宋柔輕輕將小匣子蓋上,小心放回抽屜里原來的位置。

  她抱著那本泰戈爾的詩集下樓去找劉立軍,不管是走路還是乘電梯,唇角忍不住地上揚。

  宋柔將詩集遞給劉立軍,兩人留了電話號碼。

  劉立軍將詩集抱在懷裡,像抱著什麼珍寶:「我看完就還給你,我會愛惜的。」

  宋柔笑了笑:「沒事,你慢慢看好了。」

  劉立軍抱著詩集,一跛一跛地走了。

  宋柔拿出手機,將通訊錄里顧修然的名字改成了男朋友三個字。

  自從確認關係,他一直磨著她,讓她把他的備註名字改成男朋友,她嫌太肉麻了,不願意改。

  宋柔站在路燈下面,點開男朋友三個字,手機顯示正在等待對方接電話。

  顧修然在會議室里看了眼手機,看到公主殿下四個字,笑了一下,起身就往會議室外面走去。

  主持會議的老教授叫了他一聲:「顧修然,開著會呢,你這一聲不吭,起身就走,要造反啊。」

  誰都知道顧教授一向教養好,又成熟穩重,鮮少失態失禮於人。

  傅翰文不懷好意地舉了下手:「老師,顧修然談戀愛了,一時被沖昏了頭腦,過兩天冷靜下來了就好了。」

  顧修然走出會議室,來到走廊窗邊,夜色中,他的聲音帶著天然的磁性:「喂,我的公主殿下。」

  宋柔站在路燈下,腳尖在地面上一下一下點著:「沒什麼事,就,就是有點想你了。」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對他說,她想他了。

  他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聲音變得異常低啞:「你乖,在辦公室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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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柔:聞到了危險的氣息,我還是先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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