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汪,汪!」一陣激烈的犬吠聲傳來,延平官道上出現了烏壓壓的馬隊。正是譚泰親自帶領的正黃旗第一甲喇一千五百名馬甲。八旗軍在初期基本上都是以重步兵為主,後世存在一個普遍的誤區就是滿清八旗是騎射得天下,其實一開始並不是,反而他們是以重步兵為主,只不過在機動方式上跟傳統步兵不同,可以理解為騎馬步兵。
裝備了重甲的精銳八旗軍到達戰場之後都是下馬列陣迎敵的,所以初期,馬甲和步甲並存。到了入關前後,因為獲得了大量的武器裝備和戰馬,再加上皇太極有意識將政策向上三旗傾斜,所以上三旗的各個甲喇基本上都將步甲取消換成了馬甲。原先的步兵角色就由僕從軍來代替了,比如漢軍八旗。
所以譚泰麾下正黃旗兵馬,全都是騎兵精銳,而且是一人雙馬,一匹用來行軍,一匹用來衝鋒。不僅如此,為了追擊,譚泰還帶領了一支特殊部隊,就是滿洲八旗的犬兵。自從努爾哈赤組建八旗軍之後,犬兵就是八旗軍一個重要兵種。
生活在白山黑水之間的女真人,平日裡靠著漁獵生活。獵犬是他們打獵最好的夥伴,不僅能追蹤獵物,必要時候還能配合主人將獵物合圍,往主人放箭的中心區域驅趕。所以獵犬一直都是八旗軍將士的好夥伴。博洛下令譚泰追蹤隆武帝,獵犬就是最好的嚮導。
一路上戰馬會產生馬糞,也會有特殊的氣味,再加上道路上的馬蹄印和車轍印,追蹤他們並不是什麼難事,關鍵是他們到哪裡了,是不是走遠了,這才是重點。
「大人,有發現。」甲喇章京衝到譚泰身邊大喊一聲道。
譚泰勒住戰馬,回頭問道:「什麼發現?」
「奴才等跟著獵犬四散打探,發現林子中有不少馬糞,看乾燥程度應該有三四天了,如此推算,如果他們是從福京出發,到這裡的話,速度並不快,以這個速度前進,他們最多到達汀州。」甲喇章京稟報導。
譚泰略一思索,如果他們現在的位置在汀州,以清軍現在的速度,儘量不停歇的話,大約兩日內就能追上。他立刻下令道:「全軍加速前進!」
大軍轟隆隆從官道上奔過去,掀起了大股煙塵。
汀州府內,汀州城早就成了一座空城,只有少量不願意或者說沒有能力背井離鄉的老年人和婦孺還在這座城裡苟延殘喘。隆武帝的人馬進入城內之後,發現,官倉裡面的糧食基本上也都沒了,想必是被逃走的官兵或者逃難的難民給拿走了。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府衙的書房現在成了隆武帝的臨時寢室,隆武帝正在房間裡枯坐,一路逃難過來,他這個所謂天子也跟普通百姓差不多了,雖然不至於披頭散髮,但也是風塵僕僕,身上的衣服髒了,也沒個換洗。
「陛下,奴婢請陛下用膳。」門外傳來了一個太監的聲音。
隆武帝這才從愣神中回過神來,「進來吧。」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隆武帝麾下司禮監太監龐天壽端著一個瓷碗走了進來。他將瓷碗放在隆武帝面前,隆武帝定睛一看,是一碗吹口氣都能泛起幾個漣漪的稀粥。隨即龐天壽又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裹,裡面有一塊干餅。然後對隆武帝道:「陛下,奴婢該死,手下人翻遍了官倉,就找到幾袋子遺留的稻米,做了一些稀粥,加上我們從福京帶出來的乾糧,請陛下恕罪。」
隆武帝長嘆一聲,悲從中來,他這個皇帝,自從一開始,就是作為鄭芝龍的傀儡存在的,自己當傀儡也就算了,可誰能想到鄭芝龍這傢伙竟然投降了,早知道如此,自己乾脆拼死一搏,奪了他的兵權也好。數萬兵馬白白便宜了滿清,這實在是太諷刺了。
眼下,局勢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他這個天子哪裡還有天子的威嚴,逃難途中連一碗稀飯都成了可遇不可求的東西,大明難道真的要亡在自己手上了嗎?
隆武帝一向勤政愛民,自認為自己沒有什麼過失,可國事就是淪落至此,他根本無力改變。
隆武帝咬了一口乾餅,喝了一口稀粥。看見龐天壽站在一邊,便問道:「你可用過晚飯?」
「陛下,奴婢,奴婢不餓。」龐天壽回答道。從福京出來,因為走得匆忙,他們並沒有帶太多的乾糧,本想著沿途還能補給,誰知道清軍攻擊這麼迅猛,沿途很多地方都變成了空城,根本沒法補給,隊伍里很多人都是飢一頓飽一頓,最多也就是讓隆武帝吃個飽飯,多出來的糧食要先給衛隊吃,他們是保護皇帝安全的中堅力量,像是龐天壽這種級別的太監,也沒飯吃。
隆武帝看他這個樣子,知道他說的是謊話,便放下麵餅,把稀粥推過去道:「來,一人一半,吃一點吧。此去江西,前途未卜啊。」
龐天壽是太監,那就是皇帝的家奴,原本他不過是崇禎手下一個小小的御馬監太監,京師淪陷之後,他跟著不少人趁亂逃出了京師,一直流亡到南直隸,後來隆武帝在福建登基,他便輾轉來到了福建,自報家門之後,隆武帝立刻將其提拔為親信太監,進入隆武朝的司禮監,可以說,隆武帝對龐天壽是有知遇之恩的。
清軍陳兵福建邊境之後,隆武帝還派出龐天壽去兩廣一帶尋找援兵,龐天壽信基督教,所以還曾跟葡萄牙人發生聯繫,並且請葡萄牙人派出幾百個火槍手來支援福建的戰事,只不過這些火槍手還沒過來,福京就已經被包圍,隆武帝都跑路了。
隆武帝感念他忠心耿耿,所以將其一直帶在身邊。聽到隆武帝招呼他吃飯,龐天壽涕淚橫流,他不過是一個家奴,可是皇帝竟然如此照顧他,正所謂患難見真情。龐天壽撲通一聲跪地嚎哭道:「陛下,陛下受苦了。奴婢,奴婢恨不能替陛下把這苦全吃了,奴婢沒用,奴婢廢物啊。」
「起來,起來,你這又是何苦。」隆武帝連忙說道。
龐天壽只是跪在地上磕頭,隆武帝嘆息一聲道:「國事艱難至此,都是朕的責任,和你們又有什麼關係?今天沒有外人在,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從前,朕當王爺的時候,總是不理解先帝,怎麼就把一個好好的大明朝給丟了。可是當自己成為皇帝的時候,才認識到,很多事情不是動動嘴就行的,很多政務也不是想當然就行的,方方面面要兼顧的事情太多了,很多事情的走向根本就不是你能操控的,朕這個皇帝,窩囊啊。」
主僕二人在書房裡抱頭痛哭,過了好一會,隆武帝才讓龐天壽出去。奔波勞累了這麼多天,隆武帝也是深感疲倦,吃完晚飯之後,便熄燈休息了。
萬籟寂靜,夜半時分,汀州城內更是連打更的更夫都沒有,如果不是府衙門口站崗的衛士點燃火把,還有街道上少量的巡邏隊不時經過,一般人還真的會認為汀州已經變成了一座鬼城。
然而,此時此刻,城外,正有上千雙眼睛死死盯著城頭,他們躲在距離城池一里多地的樹林之中,所有的戰馬都被裹緊了嘴巴,所有人都下馬蹲在草叢裡面,密切關注著城頭的動向。他們正是譚泰率領的正黃旗第一甲喇,經過一天半時間的追蹤,先頭部隊的犬兵竟然真的追上了隆武帝的隊伍,就連八旗軍也搞不明白,都這個時候了,這些漢人怎麼還有閒情雅致進入城內歇息,難道不是應該玩命逃跑嗎?
可是這個消息對於譚泰來說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誰能想到他們竟然真的追上了隆武帝的隊伍,而且連兩天的時間都沒用到。
譚泰立刻命令所有人進入樹林中隱蔽,等到夜裡再突襲汀州府。
此次隆武帝逃亡,從宮內是帶了數百錦衣衛出來的,也就是皇帝親軍,不過這些錦衣衛基本上就是打醬油的角色,本來有明一代所謂的天子親軍或者大漢將軍,都是屬於樣子貨,沒什麼戰鬥力,所以隆武出逃之後,這幫人逃得逃散的散,跟在他身邊的也沒剩下多少了。而給他充當護衛的主要力量就是鄭成功派去的騎兵,大概兩三百人,加上剩餘的天子親軍,大約五百人的武裝力量。
此刻,大約有一半人在城牆和城門附近值守,另有一半人在城內巡邏並且在府衙周圍站崗,保衛隆武帝的安全。
譚泰很有耐心,他並不著急,作為一名久經戰爭的將領,他知道,人一般在凌晨的時候最困,所以他要等到凌晨的時候發動攻擊。
又過了一個多時辰,下面埋伏的清兵能很明顯看見,城頭巡邏的火把幾乎沒有了,這就意味著,巡邏兵可能也在偷懶,找了個牆根睡覺了。譚泰拍了拍甲喇章京的肩膀,「帶領你最精銳的第一牛錄,快速上城,幹掉城頭的守軍,然後打開城門,我帶領剩下的軍隊從城門直接衝進去,如果我所料不錯,明國皇帝一定在城池最中心的府衙內休息。」
華夏文明作為一個大一統文明,好處自然是多多。但也有個很頭疼的弊端,那就是由於太過統一,各地城池基本沒什麼特色,只要進了主城門,按照中軸線的城門大街一路筆直殺進去,肯定能找到最中心的府衙或者縣衙。因為行政機關基本上都在這個城市的中心或者中軸線上。
這就意味著,即便是沒有地圖,清軍也能很容易找到府衙的位置。
為了防止鷹爪鉤鉤住城牆的聲音在黑夜中太明顯,譚泰使用了更加恐怖的登城手段。他將大量虎槍用粗麻繩給綁定,形成了一根長長的撐杆。虎槍的槍桿用上好的硬木製成,柔韌性極佳,數十名精英八旗兵在同伴幫助下,腋下夾著撐杆,雙腳用力蹬踏城牆,就像是飛檐走壁一般,直接走上了城牆。到了快接近城頭的位置,才扔出手中鷹爪鉤,這樣發出的聲音小了很多,城頭的士兵本來就不多,大部分人都在熟睡之中,根本就沒有發現異常。
鷹爪鉤的繩索從城頭垂下,第一牛錄的士兵蜂擁而上,迅速攀爬。譚泰隱約看到大量黑影附著在城牆上,他悄悄下令道:「所有人上馬,準備衝鋒!」
一個明軍士兵正靠在垛口處打盹,在睡夢中,他正拿著燒雞烤鴨大快朵頤,正吃到爽的時候,猛然感覺喉頭劇痛,他一下子睜開了眼睛,只見面前,一個齜牙咧嘴,露出滿口黃牙的一顆光頭正一臉獰笑看著他。
他想叫喊,可卻發現自己的喉頭有大量熱流湧出,體力和意識迅速消失,隨即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到死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城頭上噗噗噗的聲音不斷發出,那是利刃捅穿人體的聲音。很多士兵稀里糊塗死在了睡夢中,鮮血在城頭流淌,濃重的血腥味瀰漫開來。幾個清兵如同靈活的猿猴一般竄下城去,打開了城門。隨著火把晃動了幾下,這就是攻擊的信號,譚泰扶正了自己的缽胄盔,大吼一聲,抽刀道:「勇士們,跟我殺,活捉明國皇帝!」
「殺啊!」上千騎兵陡然發動,直接殺進了城內。
「陛下!陛下!不好了,不好了,建虜,建虜進城了。」正在睡夢中的隆武帝被門外的哭喊聲驚醒,一個翻身坐了起來。房門被直接推開,龐天壽一臉驚恐沖了進來,「陛下,建虜,城裡到處都是建虜,陛下快走,奴婢帶人保護陛下。」
隆武帝驚得魂飛魄散,這建虜大軍是從哪裡冒出來的,這一路都沒問題,怎麼眼看快到江西了,竟然冒出了建虜主力。
隆武帝披了衣服剛跑出房間,院中便落下了漫天箭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