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塔看著自己的部下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樣子,再想想過兩天自己也會這樣跪在豫親王的面前,心中的怒火再次高漲,他衝下座位,揪住第一甲喇甲喇章京的衣領,咆哮道:「一天,我只給你一天的時間,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必須給我查清楚,塔克舒和他的人馬發生什麼了。」
「沒想到福建水師的戰鬥力竟然如此強悍,只可惜這樣的部隊太少了,朝廷後知後覺,若是能早幾年按照這種模式來編練新軍,又怎會有京師之敗。」揚州督師衙門中,史可法已經和眾人見過禮,隨即便將鄭森和高衡等人一同請入了督師衙門,並且詳細聽取了關於此戰的戰報。
當史可法聽到福建水師竟然是用火器頂住了清軍騎兵的攻擊的時候,不禁大為驚奇,感嘆大明一直以來也是頗為重視火器,只可惜後來朝廷武備廢弛,沒有把火器的發展提上議事日程,這才導致了現在明軍手中的各種火器跟燒火棍沒什麼區別,反而是清兵在吸收了大量明軍和高麗降軍之後,火器部隊得到了巨大的發展。
史可法又聽他們介紹,這種火器部隊造價非常高昂,更是連聲嘆氣,現在朝廷哪裡有錢去武裝這樣一支軍隊,江北四鎮四個大軍頭天天找弘光帝要錢,史可法這個督師手中能調動的銀兩就連揚州本地的兵馬軍餉都發不起,更別說什麼製造火器。
隨即,史可法跟隨劉肇基等人勘驗了清兵的屍首,劉肇基問道:「督師,這些屍體如何處理?若是按照邊關的習慣,割下首級,給朝廷報捷可好?」
史可法點頭道:「首級肯定要送到南京兵部報捷的,屍體全部扔到城外,找個地方挖坑埋了,上面寫個牌子,建虜必死之地。」
劉肇基立刻點頭照辦,要知道,按照大明的規定,斬殺一個滿洲八旗士兵,賞銀五十兩。這是多年前就定下的規矩,想當年戚繼光抗倭,斬殺一個真倭有三十兩銀子的獎勵,殺一個假倭也有十兩銀子的賞賜。
到了戚家軍駐紮遼東的時候,這種標準又被提升了一些,滿洲八旗一個人頭值五十兩,蒙古軍一個人頭也有二十兩銀子。揚州城外,雖然是福建水師打的仗,但是鄭森明確說了不要功勞,那三百個人頭對於劉肇基來說就是一萬五千兩銀子,別看一萬五千兩銀子不多,但至少能保證給揚州城的守城官兵發一個月的軍餉。
還不止於此,按照現在論功行賞的標準,斬殺三百清軍,各級將官肯定是官升一級,無論如何都是件好事情。
劉肇基安排人手去辦事,史可法則在衙門內跟鄭森和高衡等人繼續交談,顯然,史可法對福建水師的表現非常滿意,言語中都是感激的意思。另外跟劉肇基的想法一樣,現在劉澤清投降,揚州北部已經門戶大開,若是能得到福建水師的支持,肯定是好事,只是鄭芝龍隔地有些遠,即便是答應了,這一來一回又不知道耗費多少時日,能否及時支援還是未知數。
史可法分析局勢,侃侃而談。高衡目不轉睛盯著史可法,這就是後世被大書特書的明末風雲人物史可法督師,後世的書籍上,對他的氣節都是褒獎之詞。跟文天祥一樣,被傳頌為民族英雄。
可近距離觀察下來,高衡發現,雖然史可法的氣節讓人敬佩,但是說實在話,他在軍事方面的見解讓人不敢恭維,甚至可以說有些不明所以。目前對於揚州來說,北邊防線已經失去,正是緊急求援的時候,可史可法好像一點求救的意思都沒有,甚至還覺得南京危險,自己作為揚州督師,不能派兵加強南京防禦就算了,怎能向兵部求援。
另一方面,揚州城的動員工作做得也很差,若是高衡領兵,肯定要跟諒山府一樣,進行全民總動員,局勢都這樣了,高衡進城的時候就感受到了,揚州人民好像一點警惕性都沒有。頗有些管他城外洪水滔天,城內快活一天是一天的意思。
此時的揚州守軍,城外的兵力可以忽略不計,城內滿打滿算就一萬出頭的正規軍,就算是徵召民團,也才兩萬人不到,兵馬的戰鬥力不行,這城守不住,最好的方案是立刻放棄揚州,退往江南,保存有生力量。
揚州十日的慘狀就不再提了,歷史書上多有記載,想到這裡,高衡打斷了史可法的話頭,起身抱拳道:「督師,能否允許末將說兩句?」
對於高衡,鄭森和劉肇基都已經介紹過了,史可法知道城下這一仗就是這員勇將打的,史可法對其印象非常好,直言大明就缺少這種敢戰的大將。
現在高衡說話,史可法當然不會阻攔,便道:「高將軍可以暢所欲言。」
高衡道:「督師,末將在城下跟清軍交過手,此戰是敵軍不了解我軍戰法所致,只能說贏得僥倖,若是敵軍了解我軍戰法,或以絕對優勢兵力進行包圍,我們絕無勝算。清軍的戰鬥力非常強大,恕我直言,江南明軍根本無法抵擋。」
史可法道:「高將軍想說什麼,就直說吧。」
高衡道:「督師,難道您就真的不擔心揚州城的安危?八旗兇殘,若是進了揚州這花花世界,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慘絕人寰的事情,末將實在是不忍揚州遭此劫難。」
史可法道:「高將軍說的事情本督如何不知,只是劉澤清這亂臣賊子已經投降,揚州現在是江北最後一道屏障,我在這裡,陛下就能安全一分。」
高衡道:「督師,在下是武將,僅僅從軍事的角度來分析一下,揚州地處平原,乃是一片坦途,正是清軍擅長作戰的地形,另外,今日的清兵跟以往不同,他們裝備了大量的火炮,劉澤清等一干明軍將領降清,帶去的不僅僅是火炮火銃等武器裝備,還有大量的人力,僕從軍越多,對我們來說戰鬥的難度就越大,這些降兵全都是清軍的炮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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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可法擺擺手道:「高將軍,兵法有雲,置之死地而後生,揚州雖然是一片坦途,但是其一,我揚州軍民同仇敵愾,其二,背後就是長江天險,我軍在此作戰,乃是背水一戰,更是有利。再者,守城與攻城比例最少三比一,本督發動民團,加上外圍防線,兵力不下兩萬餘,敵軍至少要有七萬以上兵力來攻打,清軍總數才多少,若是發動這麼多人前來,其他三鎮只要有兵力來援,攻其側翼,定能使其退卻。」
史可法又道:「況且,除此之外,本督還有黃日芳、秦士奇、黃鉉、孫芝秀、應廷吉、胡尚友、韓尚諒等七路人馬援助,可不是沒有一戰之力。」
高衡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敢情史可法歷史上死守揚州,是對自己的力量根本沒有正確估計導致的,或者說,史可法對軍事方面的知識根本就是一竅不通。
是,這地形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不錯,可是你也要看看你手下是什麼軍隊啊,若是興華軍在此,不是沒有一戰之力,可史可法手下全是些歪瓜裂棗,這些兵馬不崩潰就不錯了,哪來的背水一戰。
還有他提到的七支部隊,這些人高衡倒不是全部聽說過,但是劉肇基介紹過一二,像是秦士奇,根本就是闖軍降官,連將領都不是,麾下只有數百鄉勇,還有應廷吉,是史可法的幕僚之一,手下是數百運糧的民團,這些人也能算是軍隊?
這七支部隊加起來,有沒有一萬人還說不定,史可法是如何覺得就憑這些人能擋住清軍攻擊的?
歷史上的揚州十日,高衡曾經看過一些史料,實際上揚州之戰清軍的傷亡並不大,雖然守城軍英勇戰鬥,但是揚州城一天就淪陷了,清軍的傷亡主要是在巷戰中產生的。如果單從傷亡來看,實際上清兵沒必要屠城,但是高衡覺得,或許就跟抗戰的南京城一樣,日寇並不是單純發泄士兵的情緒,而是希望用這種殘酷的屠城來打擊抗戰軍民的抵抗意志。
也就是說,不管揚州城是不是奮起抵抗了,估計入城的清兵都不會放過這些民眾。所謂的因為清軍損失慘重而屠城,不過是為這種行為找一個藉口罷了。
高衡道:「督師,不知道有句話您可聽說過,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得。揚州有數十萬百姓和士兵,現在清兵沒有打過來,大人完全可以先組織民眾撤退,撤到江對岸,利用如此多的人力來修建更穩固的沿江防線,總比在這裡固守一個孤城好,也算是為明軍保留了有生力量。」
史可法道:「高將軍,本督之意已決,為了守衛揚州,本督調集兵器火藥十萬斤,火炮上百門,兵馬兩萬餘,餉銀二十萬,大戰一開,殺滿洲八旗一人者,督師衙門賞銀五十兩。」
高衡道:「二十萬兩銀子,即便是賞銀五十兩,又能殺死多少敵人,區區四千人而已,督師,現在撤還來得及,清軍攻入揚州,滿城百姓蕩然無存啊。」
史可法愣了愣,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高衡,他怎麼知道滿城百姓蕩然無存?史可法不敢相信。實際上,多爾袞領兵入關之後,玩的這一手確實麻痹了很多關內百姓和官員。清軍攻占京師之後,廢除了大順朝廷倒行逆施的各種規定,並且還打出了為崇禎皇帝報仇的旗號,頗有些滑稽。
不僅如此,多爾袞還下令約束軍紀,對待明廷原先的官員並沒有大肆屠戮,跟漢人地主階層也有不少合作的意向,對北方的穩定確實起到了很大作用。雖然這不過是一種表象,但是多爾袞就是要給天下人看,大清並不是嗜殺的朝廷,而是真心實意想從法理上來統一天下的。
在揚州十日之前,清兵占據京師之後還真沒有發生過大規模屠城的事件,所以史可法和一眾南明官員都覺得,清兵應該不會這麼傻,屠城只會激起反抗,不利於他們的統治。
史可法搖搖頭道:「高將軍有些聳人聽聞了,清軍吸收了這麼多降兵降將,占領了大明故土,若是搞屠城這一套,只會激起反抗,就跟蒙元一樣,威脅自己的統治根基。」
高衡抿了抿嘴,對於尚未發生的事情,高衡不管怎麼說都沒用,「那就請督師允許末將和鄭將軍來轉運民眾,願意出城的民眾可以撤到南邊,我們有船隻可以進行流轉。」
史可法有些不悅道:「高將軍,本督的意思還不明白嗎?戰端尚未開啟,就輕言放棄,成何體統?念你與清兵作戰有功,本督不予計較,但此等喪氣話不用再提。若是大明的臣子都這麼想,動不動就棄城撤退,那就拱手把江南送給清兵便是。我史可法一定要像釘子一樣釘在這裡,頂住清兵,給朝廷爭取時間。」
高衡心中萬分失望,史可法真是不可理喻,完全不聽勸。鄭森見史可法動怒,連忙拉住高衡道:「高將軍,督師自由決斷,我等不必多言。」
就在高衡和史可法爭論的時候,遠在商丘的多鐸大營收到了來自准塔的急報,准塔的死命令起到了效果,不到一天,第一甲喇就查清楚了塔克舒等人的去向。
塔克舒等人擅自進逼揚州城,竟然被明軍給全殲在揚州城下,頭顱都被割去,屍體丟在了揚州城外。若是擅自進兵,尚且不算什麼,清兵經常打得興奮了,直接殺出去幾十里。可是他們全軍覆沒了,這個重大責任可就沒人敢負了。
准塔只能立刻寫報告請罪,將事情原原本本報給多鐸。
多鐸大怒,將准塔的信件扔到地上,「入關以來,大清勇士何曾受過如此挫折,傳本王的命令,全軍拔營,南下,攻打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