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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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輛摩托車從大蛇開出的路上躥上來,團團圍住了燕秋山,一隻受驚的麻雀撲騰著翅膀飛到半空,不知撞上了什麼,「啪」地落在地上,摔成了一灘身首不辨的血肉。

  無形的壓抑彌散開,燕秋山餘光掃過,發現以自己為中心的一圈,外圍的光照進來發生了折射,就知道對方撐開了某種空間,是要瓮中捉鱉。

  「年先生,」只見摩托車上的「騎手」們齊刷刷地推起頭盔,露出六張如出一轍的木偶臉,這六位可能是專門嚇人用的,個個紅唇綠眼,形容駭人,大合唱似的開口說,「燕秋山,你本來可以是上等人中的上等人,自甘墮落,非要當狗。既然你這麼愛給下賤的凡人當狗,不如給我們叫兩聲聽聽,叫得好,給你留全屍。」

  燕秋山從來不打無聊的口舌官司,不為所動,他緩緩掃過圍住他的幾尊木偶,將刀片橫在身前,鋥亮的金屬刀身上映出他一張刀鑿斧刻般的臉:「你們跑過來殺我,玉婆婆她老人家知道嗎?」

  木偶們怒道:「你還敢提我們家老太太!」

  不遠處,窸窸窣窣的聲音又起,地面微震,像有什麼東西從地下鑽過,整個山林中鴉雀無聲,殺機四伏,只有燕秋山一個真人,像是誤入了個建模失敗的恐怖動畫片。

  「我猜她不知道,」燕秋山心理素質極佳,眉目不驚,「我還猜,玉婆婆突然失蹤,沒給諸位留下隻言片語,你們人心惶惶,已經亂成了一幫沒頭的蒼蠅,所以聽風就是雨,覺得只要殺了我,就沒有人知道何翠玉幹過什麼。唯一的問題是,局裡現在根本沒有公開調查何翠玉,是誰這麼著急,提前通知諸位把罪名落實的?」

  最後一個字出口瞬間,燕秋山突然狠狠將手中刀片往地面一戳,他腳下的泥土地居然被這一刀戳「炸」了,緊接著是一聲慘叫——燕秋山一抖手腕,將刀片提起來,只見他從地里挑出了一個巴掌大的小木偶,小東西手裡還拿著一把袖珍的秘銀槍,還沒來得及開/槍偷襲,就被燕秋山一刀捅破炸了膛,小木偶四肢亂飛,胸口破了個大洞。

  下一刻,所有木偶同時動了,六支秘銀槍從各個方向朝他開了火。

  燕秋山敏捷地就地滾開,原本撐在他體內的金屬快速地析出,凝成薄膜裹住窮追不捨的秘銀子彈,秘銀子彈在金屬膜里炸開,燕秋山整個人被爆炸掀出了五六米,與此同時,他後頸倏地一涼,燕秋山想也不想地聽從了直覺,五指陡然伸長,長出了一隻金剛狼似的大爪子,戳進地面,止住去/勢,「呲啦」一聲,飛出去的長外衣下擺碰到了透明的空間結界邊緣,直接被炸成了鋸齒狀。

  「你跑不了!」一輛摩托車怒吼著向他軋過來,車上的木偶尖聲說,「怎麼,想知道是誰出賣你的行程?哈!當然是你的風神兄弟了。燕秋山,你這小人,明明是你上門找老太太糾纏賣慘,威逼利誘地騙我們老太太把高山王墓地圖給你,結果你們拿著地圖,喪心病狂地用邪術獻祭上古人魔,事發了,你燕總背景深厚,狗屁事沒有,轉頭把黑鍋扔給她老人家。」

  「你們真以為老太太是老糊塗了,被我釣魚?」燕秋山有幾分狼狽地閃開,縱身跳進旁邊的灌木叢中,「玉婆婆才不在乎我作不作證,她和本真教的勾連比你們想像得深遠多了,她很可能就是陰沉祭的策劃者之一,多我一個人證,對她來說根本不痛不癢……」

  「你放屁!」一個木偶猛地從摩托上薅出一把火/焰/噴/射/器,掃向燕秋山藏身的灌木叢,北方冬天氣候乾燥,枯枝敗葉沾火即燃,濃煙沖天而起,卻散不出去,被那透明的空間法陣牢牢地扣在結界裡。

  下一刻,噴火的木偶尖叫一聲,燕秋山不知什麼時候轉到了他身後,一把抓住了後車架,摩托車上的金屬被他一碰即融,變形成一把彎刀,將那木偶劈成了兩半,彎刀在金屬系高手手裡仿佛有生命,在半空中憑空伸長了半米,將木偶甩了出去,正擋住了另一個火焰噴射口。

  著火的半截木偶煙燻火燎地撲了同伴一個滿懷,燕秋山趁機閃開。他躲進樹叢,伸手抹去臉上沾的灰,克制地喘著氣,目光掃過被濃煙勾勒出清晰輪廓的結界邊緣,他眼神靜若寒潭——空間法陣的結界在一步一步縮小,這幫木偶都是人遠程控制的,反正是消耗品,專門為了跟他同歸於盡來的。再這麼燒下去,這有限的結界空間得變成烤箱。

  他必須儘快破開空間法陣,但這需要巨大的能量,燕秋山在兜里摸了摸,他兜里只有個谷月汐塞給他的一次性護盾,沒有能量來源。

  能量來源……

  殺傷力極強的結界邊緣迅速縮小,馬上就要卷過燕秋山的藏身之地,燕秋山倏地沖了出去,四處放火的木偶連眼白都給熏成了碳素的,視力仍不受影響,立刻發現了他,扛起火焰/噴射/器就追過來,咆哮的火龍沖向燕秋山。燕秋山直奔兩輛報廢的摩托而去,那一刻,他雜念全無,靈台一片清明,周遭世界於他,只剩下兩種物質,金屬的,或者非金屬的。

  兩輛摩托在他靠近一米之內就自動解體,車上所有金屬部件瞬間粉碎成微小的金屬粉塵,揚至半空,正面迎上了火龍。

  燕秋山往前一撲,撐開護盾,與此同時,金屬粉塵被明火引燃,已經縮到很小的結界裡立刻發生粉塵爆炸。

  猝不及防的木偶亂七八糟地給爆炸掀了出去,那致命的空間場邊界在燕秋山被彈上去前一秒碎裂,燕秋山身上的護盾一次碎淨,他就地一滾,利索地捻滅身上的火苗,往山林更深處扎了進去。

  「平州境內,國道404與省道交匯處,西南3.2公里,」正趕上值班的肖征接到風神的緊急聯絡後,立刻在總部調了一隊直升飛機,「大爺的,欺人太甚——通知最近的平州分局和風神……」

  「肖主任,風神的王總昨天在員工服務基地沒走,收到消息已經帶人開車過去了!」

  「走!」

  巨大的螺旋槳把他們吊起來,急速朝南而去,經過永安上空時,一道流星似的影子朝直升機砸了過來,直升機上異常能量警報失聲尖叫。緊張的外勤當場端了槍,下一刻,飛機艙門打開,就聽熟悉的聲音說:「搭一程……我呲……」

  宣璣像上個世紀扒綠皮車一樣,扒上了直升機,把直升機扒得一趔趄——陛下就不太肯做這麼不雅的動作,腳尖在他肩膀上輕巧地一借力,不客氣地把他當了個人形的馬凳,宣璣一口氣差點沒上來,習慣性地要冒一聲帶草字頭的「語氣詞」,話到嘴邊,看見陛下優美的側臉,愣是自己憋回去了。

  萬惡的舊社會!萬惡的剝削階級!

  肖征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你……你從哪冒出來的?」

  「從家飛過來的,搭個方便飛機,放心,避開攝像頭了,」宣璣在巨大的直升機噪音里,呲牙咧嘴地沖他擠了擠眼,吼道,「厲害吧?」

  肖征七竅生煙,心說:「誰他媽問你怎麼過來的,我是問你怎麼知道出事了的!」

  這時,就聽那「劍靈」用了傳音入室,不輕不重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燕秋山身上有我放的……紙盾。」

  肖征耳根一麻,不自在地動了動脖子,接受了這個解釋,不追問了。

  宣璣餘光瞥見陛下嘴動,立刻鋪開神識,聽見了他傳的音,見證了老魔頭是怎麼睜眼說瞎話的。

  盛靈淵才不在乎燕秋山死活,連「紙盾」是什麼,都是從風神那幫傻孩子那知道的,剛才遲疑了一下明顯是差點忘詞——他分明是走到哪竊聽到哪,仗著古術失傳,用類似於他在海里竊聽銀翳他們的「傀儡術」,在總部留了順風耳!

  盛靈淵瞥了他一眼,宣璣立刻看天看地,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各路人馬正在往平州匯聚,燕秋山炸開了一個結界後,毫不停留,果不其然,結界外面另有一幫木偶殺手等著他,殺手們被爆炸震了個措手不及,隨後反應過來,立刻追了上去。此時,燕秋山已經拖著追殺者們在密林里玩了一個多小時的捉迷藏。

  這事看似是玉婆婆手下門徒為了殺人滅口,買通風神里的某個人,得到他的行程,在這裡截殺他,其實細想是有問題的。

  方才那個木偶直接點出「風神里有叛徒」,好像生怕他重傷未愈腦子不清楚,想不明白這一點似的。然而從他們第二次換車到現在,有太多機會了,平州並不是一個很理想的地方,雖然這裡人少山多,但附近有平州分局,距離總局也只有三百來公里,總部一旦得到消息,飛過來也好,直接開車過來也好,都花不了太長時間。

  這些人有百分之百的自信,第一時間在這裡解決掉他嗎?

  玉婆婆的情況倒是和他先前猜的差不多——老太太跟本真教勾結是個人行為,只有身邊最親近得力的知道一點,似乎也沒把她長生不老的秘密透露給任何人,否則世界上應該不止她一個人這麼長壽。

  可是……為什麼?

  本真教明顯是想要擴張教眾的,一次又一次地用頂禮膜拜和特殊儀式增加教眾的忠誠度,如果本真教背後的人是何翠玉,她手下虔誠的門徒那麼多,發展教眾不是很方便?

  「肖主任,地面外勤被大霧擋住了,異常能量反應大致能鎖定他們的位置,可直升機沒有降落條件!」

  肖征剛要說話,眼前伸過一隻手,宣璣不客氣地拽走了他的墨鏡,架在自己鼻樑上:「我們『飛行系』要求獨立成『第七大譜系』,肖主任,批准嗎?」

  「批批批,」肖征心急如焚,「以后蒼蠅蚊子馬蜂蛾子都歸你系管,排面夠嗎?快點!」

  宣璣朝他豎了個中指,直接拉開艙門,一躍而下,雙翼當空展開,那翅膀燦爛得簡直像一片朝霞,差點把直升機掃個跟頭。

  盛靈淵擺手揮開一根帶著火光的羽毛,羽毛飛在半空,飄忽起落,像煙花。

  他莫名有種這小妖在顯擺羽毛的感覺。

  盛靈淵搖搖頭,身化一道黑影,烏雲似的落到了宣璣的翅膀上,翅膀上灼眼的烈火在他落上去的瞬間就溫順地熄滅了,露出一對巨大的火紅雙翼。

  不等他落穩,那滑翔的雙翼猛地一扇,將盛靈淵甩了下去,盛靈淵眉頭一揚,下一刻,宣璣一張手接住了他。

  半空中的強風掀起陛下的長髮,潑了宣璣一身,他家裡柳橙的洗髮水味從未這樣鮮明過。

  宣璣抓著他的手微微緊了緊,若無其事道:「來時我就想說了,我翅膀上踩個人彆扭,感覺自己像個坐騎,飛得怪沒尊嚴的。」

  「想什麼呢。」盛靈淵笑著拂開了自己頭髮,輕輕拍了拍宣璣的臉,感覺手掌下的臉瞬間就繃緊了,還屏住了呼吸,像只奓了毛的小動物。

  陛下接著溫柔地說:「你比凡人機器飛得還慢,倘若真是坐騎,早被朕燉了加餐了——跟上。」

  他話音沒落,宣璣手裡就一空,懷裡的人已經化作一道黑煙,融入了地面濃霧中不見了蹤影。

  宣璣:「……」

  黑霧如魚得水地混進地面濃霧裡,瞬間,整個平州山區都被盛靈淵籠在神識之內,他第一時間鎖定了燕秋山的位置。

  燕秋山正小心地控制住自己的呼吸,他體內的金屬凝成極細的線,在經脈血管中遊走,飛快地修復和固定著一路震傷的內臟和骨骼,那些金屬細絲完全是自主活動,仿佛是他的特能與金屬親和到了一定的地步,賦予了這些金屬細絲生命,隨他意動!

  要知道在人們普遍認知里,普通金屬系特能人只能感應金屬;能控制金屬變形的已經是外勤級的;能讓金屬精確變形成自己想要的形狀,那是金屬系中的頂尖高手——特種部隊級;而能將金屬內化進自己身體,臨時堵住傷口的,異控局有記錄以來,一隻手能數過來。

  燕秋山脫隊三年,對金屬系特能的控制竟然已經到了匪夷所思的高度。

  這時,耳畔有風聲划過,燕秋山來不及躲,手裡的刀片變形成一個盾牌,堪堪擋住了朝他射來的東西。隨後,他直覺不好,甩開了金屬盾,縱身往前撲了出去。幾乎同時,爆破聲響起,金屬盾牌上泛起電光,差點把燕秋山一起罩在裡面。

  雷暴彈珠!

  這是一種特質的子彈,一旦遭到碰撞就會放電,專門為了對付高防禦力的金屬系造的。

  不等他站穩,「呲啦呲啦」的風聲又起,燕秋山捂住自己肋下,全屏經驗和直覺躲開,然後他背後「轟」的一聲,一條大蛇把大樹攔腰撞斷,立起的頭上站著個端槍的木偶,幾條影子先後落在他身邊,追殺者們團團圍住了他!

  先趕到的盛靈淵就落在燕秋山不遠處的時候,追殺者們用雷暴彈珠織就了一張大網,劈頭蓋臉地壓向燕秋山。燕秋山雖然還勉強躲得開,但高壓很快擊穿了空氣,而金屬里的自由電子會被電勢差移動,他身體裡那些修復支撐傷口的小金屬塊會變成催命符——

  果然雷火克金,盛靈淵心裡感慨了一句。眼看燕秋山要被電個外焦里嫩,陛下把手往身後一背,竟戳在旁邊看起了熱鬧,沒有一點想救人的意思。

  可是緊接著,盛靈淵卻有些意外地一挑眉——燕秋山抬起來的眼睛變成了黃金瞳,他體內大大小小的金屬仿佛都成了絕緣體,能像水一樣自由移動的電子竟被某種力量牢牢地固定在原處。

  「這是……」盛靈淵從無數他拋諸腦後的記憶里,艱難地挑揀出了一點,「鍛金術?」

  這個燕秋山,他為什麼會鍛金術?

  一團黑霧衝進僵持的木偶殺手和燕秋山中間,裡面伸出一隻蒼白的手,一把將所有的雷暴彈珠攏進手心,那些恐怖的電光就像被黑霧吞噬了一樣。木偶殺手們完全沒有反應餘地,同時被黑霧洞穿了眉心。

  這些木偶都是被人遠程操縱的通心草人偶,魔氣直接通過人偶反噬到了縱偶人身上,幾個木偶渾身一震,同時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不知道縱偶人是什麼下場。

  下一刻,看不慣魔物這樣囂張的天道憤怒地砸下一道巨蟒似的天雷,劈開了黑霧。

  盛靈淵在雷落下來的剎那就瞬移到了燕秋山身邊,一揮手散開魔氣,毫髮無傷地站在雷火坑外,長發被靜電勾著往一側輕輕地揚起,倒像是有鼓風機在給他擺造型。

  他略微彎下腰,疑惑地注視著一臉愕然的燕秋山。燕秋山瞳孔驟縮,他沒認出盛靈淵的臉,但認出了他周圍的黑霧——這是東川那個差點殺了他的恐怖高手。

  燕秋山本能地將一柄剛成型的刀橫在胸前,卻聽這神秘人頗為和顏悅色地問他:「鍛金術是誰教你的?」

  鍛金術只是一套給親金鐵之人修煉的心法,不能說很高深,但……這是盛靈淵所創,沒傳給過別人。

  難怪上次在俞陽病房,他覺得燕秋山身上有很熟悉的氣息,只是當時一念之差,沒去動他身上的器靈甲,所以沒發現。

  燕秋山茫然道:「什……」

  就在這時,「木偶屍體」堆里變形的蛇頭突然閃過詭異的光,蛇嘴驀地張開一條縫,裡面居然有個巴掌大的小木偶,在極近的距離朝燕秋山開了槍:「去死吧!」

  「小心!」

  一道小小的影子不知從哪冒出來,擋在燕秋山面前,與此同時,挾著火光的羽毛從天而降,一道水箭也從另一個方向打來,水、火、雷暴彈珠,三者在那小影子面前撞作一團。

  盛靈淵眉頭一皺:「放肆。」

  那蛇頭和裡面的木偶身上應聲起了黑焰,歇斯底里的慘叫里,木偶化成了灰。

  機車的剎車聲響起,王澤一躍而下,宣璣也正好飛到他們上空。

  倆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時對噴道:「你怎麼又扯我後腿!」

  燕秋山卻愣愣地看著擋在他的東西——那是一個造型古色古香的……木頭娃娃。

  它只有一尺來高,手工精妙絕倫,仔細雕琢過的五官舒展溫潤,像極了一個人。

  娃娃被濺了一身水珠,立刻意識到了什麼,看也不看燕秋山一眼,猛地朝旁邊的灌木叢鑽去,盛靈淵正要出手,就見燕秋山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一把抓住了那娃娃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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