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101看書

  「來都來了,咱倆乾脆互相交個底吧,」機場咖啡座里,宣璣把兩杯熱飲放在桌上,推給谷月汐一杯,然後開始給自己那杯加糖,他最近可能是因為睡不好,總是覺得冷,看見一點熱乎氣都想借來暖和暖和,還總想吃高熱量的東西,「我要去俞陽,顯然你也是,這趟飛機就一站地。��

  谷月汐沒吭聲,她鼻樑很細,嘴唇抿得很嚴,原生表情偏冷,沉默不語的時候,總像是防備著什麼的樣子。

  宣璣於是又說:「森林公園裡,一通查不出來源的電話差點把拴好的人魔放走;肖主任的頭髮至今沒長出來;月德公他們手裡有研究院沒對外公布過的新秘銀;東川黑市上,已經抓住的嫌疑人在我們眼皮底下自爆,我們中間肯定有內鬼。不瞞你說,二隊長,我也在懷疑你……」

  下一刻,谷月汐和他幾乎同時開口。

  谷月汐說:「他跟這件事沒關係。」

  宣璣:「所以你調查我也是……呃?」

  兩人莫名其妙地面面相覷了兩秒。

  谷月汐:「我調查你?」

  宣璣:「所以你不是在調查我的劍靈?」

  谷月汐確實看見王澤在群里發了個短視頻,但沒點進去,也不知道什麼內容。後來可能是覺得老王在那上躥下跳地要紅包很煩,乾脆把群屏蔽了。聽完宣璣的話,她一頭霧水:「我調查你劍靈?」

  這時,谷月汐的手機響了,王澤打過來的。

  王澤在電話里難得一本正經地說:「月汐,你這兩天回總部如果聽說什麼,千萬冷靜……」

  谷月汐:「王總,我剛打了休假報告。」

  「哦,休假……休假好……」王澤那邊不知道出了什麼事,背景音很嘈雜,好像一直有人在他身邊跑來跑去,還喊著什麼,「我沒看見,那什麼,我這就給你批,你好好休息……」

  谷月汐皺起眉:「出什麼事了?你剛才說我『如果聽說什麼』,聽說什麼?」

  宣璣耳音很靈,也聽到了她電話里王澤那邊的雜音,順手發了條信息,給一直占線的肖征:「總部沒出什麼事吧?」

  王澤支支吾吾半晌,終於在谷月汐察覺到不對勁,一再追問後,說了句什麼。

  與此同時,肖征回了信——

  「有人偷走了知春殘片。」

  谷月汐騰地站起來,差點撞翻飲料杯。

  「肖主任,封印盒是供電系統故障的時候被盜的,監控沒拍到。」

  肖征噴了口帶著火星的長氣,感覺自己錯信了當代科技。

  「除了W區,其他區域的禁制我們都是定期加固更新的,尤其是那隻變異的鏡花水月蝶附近。」管理員聲氣微弱地解釋了一句,又嘀咕道,「但這個賊小心地繞過了其他區,我覺得他對咱們內部管理挺熟的。」

  所謂刀靈,再像人,那也不是人。刀身是刀靈的命門,刀身一碎,刀靈就灰飛煙滅了。銷毀後的刀殘片就跟一盒骨灰差不多——假如一個人被大卸八塊死了,不代表把這八塊重新縫一縫,人還能湊合活過來。再厲害的外科醫生也不行,縫紉機都不行。

  肖徵實在想不出,偷知春的殘片能有什麼用。

  事先熟悉地下六十層的情況,斷電,打時間差潛入……就為了偷一把斷刀?如果這個賊不是吃飽了撐的,那……

  肖征抬頭瞥了王澤一眼,用眼神示意他跟上,一直到了沒人的地方,肖徵才壓低聲音問他:「你們風神有燕秋山的消息嗎?」

  王澤不笑了。

  肖征煩躁地嘆了口氣:「我沒別的意思……」

  王澤:「那你是什麼意思?」

  肖征不言語了,靜靜地盯著王澤。王澤這個人,外熱內冷,而且懶得驚人,聽說失竊區域是W區這種無關緊要的地方,他絕對打個哈欠掉頭就走。

  肖征了解他,這會兒他上趕著湊過來就很可疑。

  「燕總要是想做什麼手腳,不會等到現在!」王澤的聲音壓得更低,像是從嗓子眼裡逼出來的,「肖主任,我們拿你當兄弟,你拿我們當什麼?」

  肖征:「要是燕秋山想把知春的殘片要回去,今天這事我替他把鍋背了,我去跟黃局交代,大不了老子辭職不干回家繼承家業!那要不是他呢?」

  王澤狠狠地咬了咬牙,一張總是有幾分不正經的臉陰沉下來,無端帶了點匪氣。

  「要不是他,偷走知春,只能是針對老燕,你跟我這叫什麼板?」肖征瞪了他一眼,掏出私人手機,撥了個號,不出意外,裡面傳來機械男聲:「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

  燕秋山失蹤的時候,局裡找過,然而沒有下死力氣找——畢竟來不來上班是個人自由,燕秋山沒犯法。無故曠工,單位頂多是扣發他工資、開除他公職,沒理由像搜犯人一樣,掘地三尺地派人去抓他。何況對於前任風神負責人來說,隱藏行蹤太簡單了,三年來,燕秋山蛛絲馬跡不留,音訊全無。

  肖征又翻出微信,燕秋山的微信頭像就是他自己的工作證照片,微信名是本名,一點花哨都沒有。

  他很少發朋友圈,偶爾發一次,除了轉發單位通知,剩下的都是知春。他在朋友圈發的最後一張照片,照的是個削瘦、高挑的男人側影,那人站在窗前,正往外望著,修長的四肢扣著鎖鏈,襯衣空蕩蕩地掛在身上,有點長的頭髮擋住了眉目,只露出一個輪廓清晰的下頜,抿起的嘴角走向朝下,透出些許陰鬱來。

  照片罕見地配了文字:「少爺要吃毛血旺,咱也不會做,住附近的兄弟們給推薦個送外賣的店唄[笑哭]。我覺得他今天好多了。」

  肖征和燕秋山的私信往來還停留在三年前,最後十幾條都是肖征單方面在追問燕秋山在哪,但消息石沉大海,對方一直沒回。

  肖征編輯了一條信息發了過去:「知春的殘片被盜,最近你不管聽說什麼,都不要輕舉妄動,千萬保重!收到速回!」

  可那信息再次穿過人海,再一次仿佛攘進了無盡虛空里,沒有回音。

  「偷刀的人碰過禁制,會留下痕跡,聯繫各地、各單位、各部門,密切關注異常能量監控網,重點是交通樞紐和人流量比較大的公共場所。」肖征不動聲色地把手機塞回兜里,推開王澤,對手下外勤們吩咐,「還有,在內網上發布搜索燕秋山的通知……」

  有人小聲問:「主任,通緝嗎?」

  肖征嗓門高了八度,怒道:「通你大爺!」

  出聲的外勤說錯了話,就地縮成鵪鶉,大氣也不敢喘。肖徵用目光凌遲了他一遍,吐出一口濁氣,冷著臉:「就以……緊急『證人保護』的名義——王澤你幹嗎去?」

  王澤方才趁肖征布置工作,打了幾通電話,簡單叮囑了一下風神中幾個跟燕秋山私交好的骨幹。打到谷月汐的時候,說了沒兩句,他臉色突然變了,然後招呼都沒來得及跟肖征打,急匆匆地往外走。

  當天夜裡,烏龍一場卻殊途同歸的宣璣和谷月汐上了同一個航班。王澤直接點了一隊風神的心腹,緊急申請航線,開著風神的飛機一路追去了俞陽。

  剛過午夜,燕秋山他們的越野車從小賓館後院開出,後備箱裡拉著滿箱的祭品,往海邊的方向駛去。

  一個小時後,他們到了海邊,一艘漁船已經事先等在了那裡。

  一隻麻雀蹦蹦跳跳地躍上礁石,挺著毛茸茸的小肚子,好奇地望著鬼鬼祟祟的人們。

  「放心,是有證的漁船,」瞎子銀翳說,「保證查不出問題,船上的物資都是齊全的,要是省著點用,在水下待個十天半月不成問題。」

  「根據清平司的墓道圖,找准了地方,倒也不至於在水下待那麼久,」木偶女遲疑了一下,活動著她刷漆的木雕手臂,「但潛水我可能不行。」

  「咱們不用凡人的潛水設備,用『魚鰓』。」蛇皮回答,「古鯤身上扒下來的鰓片,江湖上又叫『入水珠』,真傢伙,黑市上能賣到七位數。這玩意能把一艘小郵輪裝整個帶進水裡,也可以直接把漁船變潛艇,想潛多深潛多深,不是我吹,魚/雷來了都炸不壞。」

  木偶女聞所未聞,不怎麼敢信地嘀咕道:「鯤還有魚鰓?」

  根據《莊子》的記載,北冥之鯤撲騰一下,可以就地化為鵬鳥,這「水陸空三棲」動物更像是鳥或者哺乳綱的。

  「保准沒問題。」蛇皮大包大攬,「別說這還沒離開大陸架呢,只要有『入水珠』,馬里亞納海溝我都能帶你們去。」

  礁石上的麻雀盯著他們,眼睛像一對小巧的黑豆。這時,走在最後面的燕秋山敏感地一回頭,頸間的金屬碎片被月光照得寒光一閃,他警惕的目光疑惑地掠過礁石上的小麻雀,又在周圍搜索了一圈,什麼都沒找著。

  「怎麼了,年先生?」

  燕秋山皺了皺眉:「剛才……不知道,就是突然覺得有人盯著我。」

  木偶女聞言,疑心他話裡有話,立刻敏感地回過頭來:「婆婆把地圖給了你,又派我來領路,我們可是連氣都沒喘一口,立刻就出發了,一路馬不停蹄地趕到俞陽。高山王子墓的地址,除了你,我們沒給過別人,年先生,你疑神疑鬼,是信不過我們婆婆嗎?」

  「哎,姑娘,別想太多,咱們年先生沒那個意思。」瞎子圓滑地插話,「也沒準是我跟蛇皮招來的,畢竟都是上過通緝令的人。」

  蛇皮沒心沒肺地說:「誰還沒上過幾個通緝令啊,多少年了,他們也沒逮住哥兒幾個!」

  燕秋山懶得打這些無謂的口舌官司,索性不接話茬,確定周圍無異狀,他率先登上那艘破舊的漁船。幾個人七手八腳地把幾個大箱子抬上漁船,往南海駛去。

  大礁石上的麻雀倏地騰空飛起,眼睛裡竟有絲絲縷縷的黑氣冒了出來,與此同時,它「看到」和「聽到」的東西,一五一十地傳到了盛靈淵那裡。

  這是一個簡化版的「傀儡術」。

  最精妙的傀儡術控制的傀儡,能讓枕邊人都分不出真假,連最細節的習慣、最幽微的心思也能模擬得一絲不苟,神乎其技,不過丹離死後就徹底失傳了。

  盛靈淵緩緩踱上礁石,伸出手,讓麻雀落到他手心裡,他輕輕地揉了揉鳥頭,解開術法,把鳥放了,忍不住嘆了口氣。「傀儡術」,他到底只學到了個皮毛——只能臨時讓沒有靈智的動物充當一下耳目,自己本人還不能離開太遠。

  世人都傳說他機心萬千,但跟那個人比,他大概只配當個舞刀弄劍的打手。

  不過……

  盛靈淵無奈地想:「鯤幾時有那什麼……『魚鰓』了?」

  這幾個人里,瞎子身上妖氣最重,有「峳峳」的味道。【注】

  「峳峳」偶爾也會被列為「凶獸」,但其實沒有鋒利的爪牙,只是不太吉利,一出現就是凶兆,單純噁心人罷了,真身跟狗差不多。

  至於剩下那幾個——吹噓自己能在深海自由來去的那位,是個雜種泥鰍,祖上大概都沒離開過池塘,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女的是個牽線的人皮木偶,粗製濫造得很,背後的人用了個簡化版的通心草咒。

  狗,泥鰍,玩意兒……燕秋山帶著這麼幾位,就想下高山王子墓?

  想得有點太多了。

  盛靈淵幾乎要憐愛起他們來了——畢竟,高山王子墓,是陛下生前親手封的。

  清晨五點半。

  王澤他們因為是專機,到得比宣璣他們坐民航的還早一點,兩路人馬在盛靈淵落過腳的網紅店門口碰了頭。

  「沒在。」谷月汐隔著一條街,放下望遠鏡,「旅館客房空了,那輛越野車也不在,宣主任,我沒看見你的劍靈。」

  「這地方也太他媽熱了,過夏天似的。」王澤把從二十四小時店裡買的早飯從車窗里塞進來,遞給宣璣,自己繞到另一側上車,把外套扒下來往后座一扔,「我帶了個精神系的兄弟,剛才把那小旅館裡的服務員拎出來審了一下。」

  谷月汐緊張地轉過頭來:「是他?」

  王澤沖她點了一下頭,臉色罕見的凝重:「是——跟他同行的,總共是兩男一女,倆男的有一個是瞎子,這人真名不詳,A級通緝犯,非常危險,代號『銀翳』,手上好幾條人命,是個亡命徒。另一個男的是個燒傷臉,代號『蛇皮』,滑不溜手的一個水系異能,號稱只要是在水裡,沒人能抓住他。女的遮著臉,露出來的地方看著不像真人,要是我沒認錯,好像是玉婆婆身邊的『天鬼侍女』,沒想到那個老東西也攙和進來了。再加上……再加上他。我不知道他們要去幹什麼,也不知道燕總為什麼會跟這些人混在一起,但我現在感覺不太好。」

  谷月汐忙問:「他現在在哪?」

  「據說是去了海邊,半夜走的,咱們來晚一步。」王澤說,「我正在想辦法聯繫俞陽當地的朋友,看看能不能給我找到路網監控,追蹤到那輛車……怎麼還沒消息,這也太慢了。」

  「信得過的話,可以先跟我走,」一直沒吭聲的宣璣突然說,他兩口把咖啡灌了下去,空杯子從車窗里丟出去,準確地掉進了路邊的垃圾箱,「我不知道你們老大在哪,但能感覺到劍靈。」

  谷月汐和王澤一起看向他。

  「不是,你們這是什麼眼神?」宣璣在四隻探照燈似的眼睛照射下,莫名其妙地敏感了起來,「我跟那個誰……那個沒有不正當關係!」

  谷月汐乾咳一聲移開了視線。

  王澤連忙說:「是是是,沒說你有。」

  「這個劍靈沒醒之前,那是我的本命劍,養在我身上的……不是,我也不是那意思。」宣璣口不擇言,越描越黑,谷月汐看他的眼神幾乎帶出了幾分同情。

  王澤敷衍地安撫:「好的,我們真沒別的意思,就是看你臉色不好,肯定是半夜奔波累的。」

  谷月汐出於好意,拙嘴笨舌地幫了句腔:「是啊,宣主任一收到那個視頻,才下班就趕過來了,肯定很……」

  呃……好像更不對了。

  王澤捂住了臉。

  「開車。」宣璣無力地說,乾脆無視了這個話題,「老王,叫你的人跟上,往西南方向。」

  王澤做了個往嘴上拉拉鏈的動作,片刻後,他實在忍不住,又說:「我記得燕老大和嫂子好像都沒有這種感應,他倆之間有時候更像是默契,燕總說一起過日子久了就會這樣……」

  宣璣木然道:「我、沒有、跟他、一起過過日子,謝謝。」

  王澤好奇道:「那這種感應具體是什麼樣的?是能像月汐一樣,看見一些我們看不見的東西嗎?還是像吸鐵石,在把你往一個方向吸……」

  這回連宣璣自己都想歪了,崩潰道:「行行好!」

  「好吧好吧,分享一下經驗嘛,真是——哎,我朋友回信了,我嘞個去,真是這個方向,神准啊宣主任,你人形指劍針吧……」

  宣璣:「……」

  不是視覺,不是聽覺,不是觸感,而是某種描述不出的直覺。像被人用筆尖將點未點眉心時那種強烈的感覺,那人一定在某個方向,當他轉向那個方向的時候,渾身都在不受控制地戰慄,心跳得要炸開。

  除了直覺,還有氣味。

  那是一股他分別在盛靈淵身上和夢中的度陵宮聞到過的……靡麗的宮廷薰香,越來越濃重地縈繞在他身邊。

  盛靈淵不是香爐,不會自主散發香氣,他用什麼洗澡身上就是什麼味——之前就是酒店味。可那股薰香氣息不知怎麼形容,宣璣覺得自己好像不是通過鼻子嗅到的,而是直接傳入了大腦。

  忽然間,那個雪夜寢宮的夢清晰地浮現出來。宣璣喉嚨下意識地發乾,忍不住狠狠地瞪了王澤一眼。

  都怪這倒霉鯉胡說八道!

101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