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go-->  巫人塚上這會兒一片燈火通明, 山脊給秘銀炮轟坍了一半,掩人耳目用的假樹和假草幾乎都已經被燒禿了,祭壇里湧上來的潭水流向低洼處, 衝進被狂轟濫炸出來的幾處凹陷, 積水臨時形成了「湖」。

  特種部隊就是特種部隊, 肖征直接從特種部隊「暴雨」里調了六個水系精英,分別由三架直升機搭載,盤旋在巫人塚上方, 合力「拉扯」起地面的水, 那潭水就像一整塊布,被他們幾個「拽」上了天。

  地面上的外勤們分了幾組,在「水簾」兩側進行地毯式搜索。

  肖征緊急把附近幾個省市里能調的外勤都徵召來了, 一半去抓捕月德公的徒子徒孫們, 剩下的都聚集在巫人塚,封鎖了整個區域。東川人口多遊客多, 他們得儘快排查現場、處理危險的巫人族遺物, 確保再有人來時,這裡不會留下任何安全隱患, 以及最重要的——找到那個被震到水下的青銅棺。

  又是一個被陰沉祭文喚醒的魔頭, 比之前那位還詭異、精神狀態還不穩定,這事細想起來瘮人。

  首先,陰沉祭文不是什麼爛大街的東西, 就連異控局的絕密檔案里,也只有寥寥數語, 連王博士都是一知半解。那畢春生、小鬍子季清晨他們,不是成年後才覺醒特能,就是混混人渣盜墓賊, 他們又是從哪接觸到這種東西的呢?

  而所謂「巫人族」也好,之前在赤淵出現的那一位也好,除了極端危險,還都來歷成謎。如果陰沉祭文是被人在後面操縱的,那這人絕對有資格當個考古系的博導——他到底是怎麼知道這些大魔頭都埋哪的?

  而現在最要命的問題是,根據宣璣的描述,現場調查小組計算出了青銅棺可能滾落的位置,肖征已經帶人在附近來回搜了八圈,連塊銅鏽都沒找著!

  「你確定嗎?」肖征舉著電話,深一腳淺一腳地邁過碎石和白骨,問宣璣,「我現在就在石台的遺蹟附近,這些碎石塊上還有祭文的痕跡,可棺材呢?」

  宣璣含著根煙,借尼古丁強迫自己冷靜,他耳朵里都是血痂,癢得很,腦震盪後遺症沒過去,電話里老肖的聲音也忽遠忽近的,反應也慢半拍:「……應該吧,要麼你再好好找找?」

  肖征氣結:「咱倆到底誰是外勤誰是後勤?」

  宣璣幽幽地嘆出一口雪白的煙圈,拿著陌生的手機,滄桑道:「可說呢。」

  「肖主任!」忽然,不遠處的一個外勤舉起手裡的探燈,「您快看!」

  異控局的外勤配備的是「第四代探燈」——家用手電那麼大,能打出柔和的白色光束,如果碰到異常能量物體,光就會由白轉紅,這東西靈敏度相當高,據說從地面上往下照,能檢測到地下百米處的一株變異草。

  肖征一抬頭,只見幾個探燈的光束集中在一塊空地上,白光下,地面上有一塊長方形,突兀地變成了血紅色,看尺寸,正好像口棺材。

  「這是不是就是那棺材留下的印?」提燈的外勤湊過去,「可是主任,這不對啊!」

  這當然不對,「探燈」是檢測異常能量反應的,就算那青銅棺是一團火,挪開這么半天了,也早該涼了,最多檢查出一點能量殘餘,怎麼會是這個顏色?而且那麼大的一口青銅棺,不管是被水沖走,還是被人挪走,地面總該留下點拖拽的痕跡,這也太整齊、太方正了。

  「小心點,地面上可能有東西。」

  肖征話音剛落,山巔的烏雲正好被風吹開,微弱的月光從雲縫裡漏了下來,不偏不倚地落在那棺材印上,地面像起了什麼反應一樣,倏地生出一層白霧,外勤們集體往後退了兩米。

  只見那些白霧一開始像舞台上噴的乾冰,隨即可能是攪進了更多的水汽,質地忽然變得濃稠起來,翻滾片刻,白霧開始凝出人和物的形象。

  像立體的沙畫。

  白霧先是凝結出棺材的形狀,嚴絲合縫地對上了地面的痕跡,緊接著,更多的白霧在「棺材」旁邊聚集,凝出一個人形的影子。

  「這是什麼水系特能……還有聲音?」

  「這說的是什麼,不會是宣主任提到過的巫人語吧?」

  「噓……」

  白霧中的人影圍著棺材打轉,極細的吟唱聲隨著水波流淌過來,針尖似的輕輕敲打在棺材四壁。

  咚——咚——

  白霧凝出的棺材四壁開始滲出液體,不與周圍的水相容,並無視物理規律,在那棺材內勾勒出了陰沉祭文。同時,吟唱和敲打棺材的聲音越來越急,青銅棺每響一聲,棺材裡的陰沉祭文就清晰一分,完全凸顯出來後,那些祭文忽然動了起來,從四壁「游」到了棺材底,鑽進了棺材中阿洛津的身體。

  咚——

  阿洛津手心的釘子輕輕往上一跳,他的手指也跟著狠狠一顫。

  繞著棺材轉圈的人伸出手,撫過阿洛津的額頭,水聲中夾雜著古老而未知的語言,聲音在繚繞的森森霧氣中盤旋,越來越高、越來越尖銳,雖然聽不懂內容,但其中似乎承載著巨大的憤怒。

  咚——阿洛津腿骨上的釘子也鬆了。

  緊接著,青銅棺里發出讓人牙酸的「咯吱」聲,阿洛津眉心的釘子被血色的陰沉祭文一點一點頂了起來。

  那氣泡凝成的「人」俯下身,在阿洛津耳邊一字一頓地說了一句話。

  陰沉祭文像血一樣從阿洛津身上擴散出去,那戴著半個小面具的男人緩緩從棺材裡坐了起來,青銅棺倏地分崩離析。

  異控局的外勤們集體目瞪口呆——原來那棺材是這麼沒的,怪不得地面上一點痕跡都沒有!

  緊接著,白霧中阿洛津的影子仰起頭,似乎是面朝巫人塚的方向,突然,他做了一個仰天長嘯的姿勢,但並沒有發出聲音,騰空而起。

  眾外勤本能地四散躲開,那代表阿洛津的白影似乎是到達了水面,飛掠而去——往東川市區的方向!

  與此同時,白霧盤旋而下,落回地面,原地攪動片刻後,再一次凝出了那喚醒大魔頭的罪魁禍首。那白影站在原來放青銅棺的地方,站姿閒適,雙手抱在胸前,像是在等待著什麼,跟眾外勤們大眼瞪小眼。

  肖征驀地轉頭:「你們有人把剛才的畫面拍下來了嗎?給我!」

  他挑了一段拍得最清楚的視頻,同時發給了總部的王博士和宣璣。

  王博士正在總部待命,接到視頻以後,老頭很快打了電話過來。

  「這個啊,叫『顯影術』,」王博士拖著腔,顫顫巍巍地說,「是一種古老的技術,古人經常拿來防盜用。唉,舊社會的治安……」

  「博士,重點。」

  「哦,這個顯影術啊,就是事先給某個東西打下『標記』,之後一段時間裡,那記號附近發生的所有事都能被『顯影』記下來——你們剛才看見的就是。就好像那個……叫什麼玩意來著?哦,攝像頭!只是畢竟是古術法嘛,不能像攝像頭那樣把人臉拍得那麼清楚,而且能量散了就沒了,對施術人的要求也特別高,可不是一般的特能辦得到的,再說現在電話機不都能錄像了麼,現在還知道這個的人不多啦……」

  肖主任被他老人家三紙無驢的長篇大論科普出了一腦門青筋。

  還不等他再次打斷老王博士,白霧的範圍忽然開始擴大,把半個山頭都籠罩進來,接著,邊緣處傳來嘈雜的人聲,白霧裡凝結出了直升機和吊車,然後是一隊一隊的人。

  「主任,」旁邊一個外勤輕輕地說,「那好像是我們……是我們剛到這裡的情景。」

  「等等,也就是說,我們在旁邊收拾現場,這個……這個……」另一個外勤指著那抱臂而立的白影,驚恐地說,「這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就在旁邊看著我們?可是警報器為什麼沒動靜!」

  一陣惡寒流過,外勤們集體繃緊了後背,就在這時,只見一團應該是代表某個現場外勤的人無知無覺地走了過來,剛巧來到那喚醒了阿洛津的白影身邊,白影倏地一閃,沒入那外勤身體,兩個人影合二為一了!

  「等等,這什麼意思?」

  肖征緩緩轉過頭來,臉色青里泛白,目光掃過全體同事:「意思是,那個用陰沉祭文搞事的罪魁禍首,就附在我們當中某個人的身上!」

  宣璣差不多和王博士同步接到肖征在現場傳回來的視頻,看完以後,他隨手把菸頭擰在旁邊的垃圾桶里,臉上露出了一個很古怪的自嘲:「我說呢。」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讓盛靈淵給忽悠瘸了,居然覺得那位陛下是「不捨得」毀掉阿洛津的屍體。

  狗屁,他老人家什麼不捨得?

  巫人一族如逝水東去,死後又不能復生,還假惺惺地保護什麼屍體?那老魔頭哪有這種凡夫俗子的多愁善感?盛靈淵分明是算準了,用陰沉祭文的人一見他「不忍心」毀掉阿洛津的屍體,等他們一離開,一定會按捺不住,再來搞一次小動作。

  畢竟,誰會捨得放棄巫人族的力量呢?

  一陣夜風吹來,風裡飄來了一股花香——甜得過了頭,隱約帶了點腐臭的腥氣。

  「扶棺吐血,我居然還以為這個老戲精會傷心。嘖,我怎麼想的?」

  吐血也沒耽誤他在棺材裡做手腳。

  宣璣插著兜,沖身邊的分局接待員晃了晃手機:「這個借我用一下。」

  「出什麼……」接待員話沒說完,就見宣璣又摸出根煙,手指一捻,一簇小火苗就從他指尖彈了出來,他眯著眼點著了。朝接待員噴出一口白煙,接待員整個人一輕,風箏似的被那白菸捲進了酒店大堂。

  「進去躲一躲,沒事別出來。」

  接待員驚魂甫定,卻見宣璣話音沒落,身影一閃,已經不見了。

  宣璣縱身上了六樓的露天觀景台——不遠處有個高架橋,一個單薄的身影風箏似的立在橋上的路燈上,視線正好跟宣璣齊平……那人長發、長袍,身形單薄如紙,清秀的眉目間,有個可怕的血洞。

  阿洛津,就是個勾出幕後黑手的魚餌。

  「可在那位眼裡,誰還不是魚餌呢。」宣璣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阿洛津再次被釘進棺材,心裡的怨恨值一定爆表了,一定會追著他們的蹤跡找過來。

  在幕後做陰沉祭文的人,大概率會混在異控局的外勤隊伍里,否則不會對異控局的內/幕那麼熟悉。

  幕後黑手知道他們回東川市區休整,會放鬆警惕。

  他身負朱雀離火,與諸邪相剋,半夜三更往路邊一站,相當於一個顯眼的大火堆,對各路么蛾子有極大的吸引力,再次復活的阿洛津百分之百會被他引過去。

  這樣一來,一方面,盛靈淵能騰出手去對付幕後做陰沉祭的人,另一方面,有他牽制阿洛津,能讓阿洛津暫時顧不上去禍害人間。

  「給我留了個這麼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行吧,還挺看得起我。」宣璣苦笑,算是明白了什麼叫「無所不用其及」。

  他彈了彈菸灰,老遠朝阿洛津一攤手,沒有刻意大聲說話,聲音卻隨著朦朧的煙火凝聚不散地刮過了寬闊的馬路和街區,像跟那青銅棺里的人魔面對面說話:「我澄清過了,族長,我真不是那個丹離。您看看本人這張充滿了膠原蛋白的臉,我長得像有那麼老嗎?」

  可能是他模仿盛靈淵的古語說得不標準,阿洛津沒聽懂,不為所動,冷冷地看著他。

  那本《東川巫人書》的殘卷里說,因為一個念頭入魔的人,此後軀殼裡就不再是原來的人了,他會變成被那個「念頭」驅使的行屍走肉。

  現在看來,那本殘卷寫的可能就是阿洛津。

  未署名的作者想必是那個年代熟悉巫人族前因後果的人,記錄了這一族的始終,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沒有流傳下來……可能也是被那個霸道詭異的武皇帝禁了把。

  阿洛津明顯是有記憶的,按理說,也應該保存了一部分他作為人時的思想,只是成魔之後思維方式不能用常理度量。

  宣璣不指望他能遵紀守法,只希望他那血肉模糊的腦子裡能保存點邏輯,聽他講兩句道理。

  「當然,您要是想來跟我組成『反盛瀟詐騙』聯盟,我還是很歡迎的,」宣璣說,「咱倆同屬於受害人,確實有話聊……」

  「朱雀。」這時,阿洛津忽然字正腔圓地吐出了人族的古語,聲音割裂了涼如水的夜色,飛掠過大街。

  宣璣一愣:「啊?」

  「你身上,跟他一樣,有朱雀一族的……」那半面的魔頭話音沒落,突然消失在宣璣的視野里,下一刻,詭異的少年音在宣璣耳邊炸起,「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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