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響音里突然一聲清嘯,赤淵的滾滾濃煙中,幻覺似的蝴蝶飛出來,每一隻擔走了一片火星。閱讀sto55.COM行將落進赤淵的火光生生被群蝶託了上來。另外兩股人魔之力,連同迴響音里其他的噪聲,全被群蝶牽著,順著古老的地脈眼,飛向碧泉山的方向。
途徑每個地脈眼幾乎都有巫人族的後裔在迴響音設備前。說來也巧,巫人族和人族血統最接近,後代雖然也是「特能人」,但失去了咒術傳承,往往並不會表現出什麼特能素質,大多進了善後科之類的後勤部門。
這些後勤們感覺到了什麼,抬頭四處張望,但什麼也沒有,只有一縷清風。
唯有平倩如感覺有人摸了一把她的頭髮,她莫名其妙地回過頭,眼花了似的,看見一個單薄的少年身影一閃,倏地又不見了。
能點燃赤淵的能量泄洪似的,朝著碧泉山涌去,將大半個碧泉山脈夷為了平地。
古墓被掀開了蓋,破曉的光漏了下來,宣璣身上一直壓著什麼的沉重感驟然消失——消失的翅膀倏地展開,力量回來了!
但他還沒來得及飛起來,頭頂滾滾的魔氣已經到了,順著四壁往下滾,所經之處,山石都融進了岩漿里,一路往下燒,盛靈淵猛地將他拉進了天地鼎里,巨大的青銅鼎翻轉過來,一口大鐘似的把他倆扣在了底下。
海嘯似的咆哮順著鼎身傳來,轟鳴不已,宣璣一時以為自己要失聰。然而砂石也能融化的岩漿中,天地鼎巋然不動……像傳說中的上古天災,天火落下,四方靈物奔逃,唯幾枚朱雀卵被倒扣在天地鼎中,逃過一劫,自此與赤淵同在。
赤淵上,妖王的幻影煙消雲散了。
「嘖,差一點。」著火的原始森林裡,鞏成功的影子一閃,又消失了,他用一種非常古典淑女的姿勢蹭了蹭自己鬢角,蹭了個空——鞏成功的頭髮剃得比半寸長不了多少,壓根沒鬢角——他臉色陰沉了下來,嫌棄地低頭看了看老男人的身體,繼而眯起眼,望向碧泉山的方向,「就快回來了……」
碧泉山城中斷了一宿的通訊信號恢復,第一時間,附近市民接到了火山噴發的一級警告,開始撤離。
一個被大人抱在懷裡的小女孩眼角掃過什麼東西,好奇地抬起頭,指著天上說:「有流星。」
然而大人們都在焦頭爛額,誰也沒閒心抬頭看。
「什麼流星啊寶貝,唉,掃把星吧。」協調秩序的警察嘀咕一聲,把女孩接過來塞進車裡,看著車開走,又將帽子摘下來,用力扇了幾下,汗流浹背地去接下一個市民。
小女孩就趴在車窗上,盯著天上一團不起眼的小火球。半個羅翠翠從赤淵一路飛過來,速度太高,與空氣劇烈摩擦,已經燒成了一團身首不分的炭,就這樣攔腰撞進了岩漿堆里。
天地鼎倒扣過來,裡頭的空間大概跟普通的餐廳卡座差不多,深度略欠了點——一米五左右,成年人在裡面不太能站直,得貓腰低頭。
宣璣一把摟住盛靈淵,用翅膀鋪滿了整個空間,墊在盛靈淵和青銅鼎之間,把自己當成個隔熱板。
但很快,他發現那口青銅鼎並不熱。
奔騰的岩漿從萬丈高崖上砸下來,外頭融金化玉的烈火漫過,天地鼎的內/壁卻依舊是冰涼冰涼的。如果不是宣璣一半屬火,能隔著鼎身感覺到周遭熾烈的火氣,他幾乎要懷疑外面只是在下毛毛雨。
不過宣璣沒作聲,還趁機把盛靈淵摟緊了些,埋進那散亂的、沾了血的長髮里。
盛靈淵只好通過共感遞過來一句話:「咳……我還在呢。」
宣璣:「……」
嘖,把共感這茬忘了,真沒隱私。
盛靈淵沒有推開他的手。
陛下像是累極了,難得坐沒坐相,歪斜地隔著翅膀靠在鼎身上。他伸長了腿,按住傷口止血。借著翅膀上的光,宣璣看見他的臉乾燥而蒼白,仿佛方才差點灼傷他的眼淚只是錯覺。
狹小的空間裡,鼎外的「隆隆聲」先是震耳欲聾,過了一會兒,周遭安靜了下來——應該是青銅鼎徹底被埋在岩漿下面了。
「咱倆不知道還得在這鍋里埋多久,」宣璣說,「阿洛津那矮子到底是想幫忙,還是想順手送你入土為安?」
他一邊說,一邊從褲兜里翻出一包濕巾——居然沒掉出去——然後掬起盛靈淵的頭髮,一點一點地替他擦去上面的血跡。
盛靈淵任他擺弄,笑了一下,笑容飛快地又黯了下去。
阿洛津最後關頭接住三股人魔,把它們引流到碧泉山,丟給盛靈淵處理,沒讓它們直接點著赤淵。
他是知道了眾多族人們平凡又安穩地活在太平人間吧。
一邊是過去、一邊是未來,少族長曾經夢想過的,三千年後一一實現,儘管裡面並沒有他的名字……於是他終於放下了沉溺於舊事的執念,不再妄想靠赤淵一把大火把東川燒回來。
可是人魔起於執念,執念消散,人魔就也如東川遺夢……化作清風了。
盛靈淵臉上忽然一涼——宣璣把一張濕紙巾按到了他臉上。
盛靈淵按住他的手腕:「嗯?」
宣璣清了清嗓子:「心裡難受,要不要我借個肩膀給你靠?」
盛靈淵側頭避開香得刺鼻的濕巾:「別鬧。」
「你看,平整寬闊,骨肉勻停,要哪有哪,」宣璣湊過去,推銷自己的肩,「靠一下吧,靈淵哥哥,要不白長這麼好了。」
青銅鼎里地方很小,他老大一隻往跟前一湊,熱烘烘的一團。盛靈淵只好伸手接住,他的血才止住,連呼吸都是冰涼冰涼的,指間還在發麻,幾乎被活蹦亂跳鳥人燙得蜷縮起來。
盛靈淵忽然出神地說:「我記得到了東川之後,你好像就忽然不肯再叫我哥哥了,為什麼?」
宣璣微怔。
因為……因為無能為力。
他們被大妖追殺,走投無路,靈淵分明已經是強弩之末,還要安慰他,若無其事地與他談笑風生。他倒在聞訊趕來的巫人族長懷裡時,已經意識渙散,五感盡消,宣璣一瞬間以為自己失去他了。那時,他意識到,他再也不想聽盛靈淵強撐著說「沒事」了。
宣璣一直知道,稱謂是很微妙的。比如他每次叫「靈淵哥哥」的時候,盛靈淵就什麼都答應他。只有他倆互叫名字時,靈淵才會偶爾暴露出自己的脾氣——其實是因為每次互稱名字的場合都在翻臉吵架——不過當年尚且年幼的宣璣沒意識到背後原因。
他只記得靈淵呼吸都艱難的時候,仍會停下來回應他每一聲呼喚,而那回應越來越輕,讓他有種可怕的感覺:好像每一聲「哥哥」都在熬他的神,就像每一聲「殿下」都會逼得他挺直肩背一樣。
從那天開始,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長大,再也不想叫靈淵哥哥了。
他倆此時連著共感,宣璣不想給陛下看這些難過的事,於是念頭剛一閃,他就連忙隨便找了點亂七八糟的想法蓋了下去,信口胡說道:「因為你好看啊,那會就是小美人了,像我這種走一步看十步的智者,當然要提前給自己的未來打好伏筆了,天天叫哥,把自己都叫矮一截,以後怎麼把人搞到手?」
盛靈淵:「……」
他被宣璣腦子裡品類豐富的廢料晃得眼花繚亂:「什麼叫『一生要和情人做的五十件事』?」
宣璣飛快地說:「沒什麼。」
「填充材料」沒挑好。
他正往旁邊挪,被盛靈淵一把捉了回去,緊接著胸口的內袋一輕,手機就滑到了盛靈淵手裡。
宣璣:「你拿也沒用,我手機有密……」
話沒說完,盛靈淵已經把屏幕解鎖了——「催動」這東西之前,要畫個小符號,他看宣璣畫過大概有一千遍了,雖然也不知道有什麼用,但並不難學。
宣璣撲上來搶:「你這樣會引起家庭矛盾的!還我……」
盛靈淵伸手接住他,輕巧地一翻身把他壓在青銅鼎壁上,正好壓住宣璣別在胸口照明的羽毛,光源倏地被遮住,青銅鼎里暗了下去,熟悉的味道迅速湊近,侵占了整個鼻腔,不等宣璣一口氣喘完,冰涼的唇齒就堵住了他後面的話。
「好涼。」宣璣心裡一顫,下意識地想把自己的溫度傳過去。
緊接著,他眼角就被手機藍光刺了一下,聽見盛靈淵心裡輕輕笑了一聲:「好乖巧……一,一起去永安大摩天輪上跨年——永安大摩……天輪是什麼?」
宣璣:「……」
太羞恥了!這混蛋斷句還斷錯了!
他一把將盛靈淵掀了下去,盛靈淵一邊躲一邊笑:「二,一起領養一隻寵物(不要畢,方,也不要人族)……饒了我吧,有你一隻還不夠我受的,養什麼寵物?三,一起在人間安一個家,把永安的小公寓買下來上班用,放假回東川定居。」
盛靈淵微微一頓,覺得有點窩心。
「別做夢了,東川沒戶口房子限購!永安你把我賣了也買不起。」宣璣氣急敗壞,「就赤淵谷底我有產權,房子隨便蓋,沒人管,陛下去不去?」
盛靈淵捏住他的手腕:「跟你一起,哪怕在這巴掌大的青銅鼎里關一輩子,也沒什麼不好。」
兩人被埋在深深的岩漿下,四下又嘈雜、又沉寂。世界似乎崩裂在了青銅鼎外,此時此地就只有彼此。
那一剎那,盛靈淵忽然也有種執念已了的感覺。
「你敢!」宣璣捕捉到他心裡飛掠而過的念頭,虛搭在他身上的手驀地扣緊了,不依不饒,「我沒了,我他媽要的是人!不是名分也不是牌位,你敢給我了,我做鬼也追殺你到地心!」
盛靈淵回過神來,低低地笑了起來:「起開,傀儡死了,後面是誰該圖窮匕見了,還沒完呢。」
盛靈淵說著,伸手虛虛地在空中一拍,重新控制了派到肖征身邊的烏鴉,烏鴉被肖征隨身帶上了直升機。它倒命大,飛機爆炸的時候,旁邊一個外勤順手打開了鳥籠子,將它放了出去,雖然毛都禿了一半,但好歹是保住了一條小命。
肖征他們此時已經落在了地面,單霖正在叫人確認赤淵大峽谷的異能水平,另一隊外勤正四處搜索羅翠翠和那個本真教主的蹤跡。
「赤淵上空的異常能量水平正在下降。」
肖征:「什麼情況?怎麼還下降了?」
「主任,碧泉山區分局信號恢復,匯報說方才他們那古墓所在山體突然火山噴發……是,我知道碧泉山脈里沒有火山——看樣子好像是本該湧入赤淵的異常能量繞著全國轉了一圈,跑到碧泉山去了。」
肖征一驚:「宣璣他們……」
這時,他身後拍打翅膀的聲音響起,烏鴉落在旁邊一棵枯樹上。
毛都要掉光的烏鴉重新冷靜了下來,一雙眼睛散出黑曜石似幽光。沒有廢話寒暄,簡明扼要地和肖征互相交換了一下信息。
「什麼,您被埋在岩漿底下了?」肖征聽得頭皮發麻——被一池岩漿扣在青銅鼎里,那還不得燒成叫花雞?
「空氣充足嗎?有食物和飲水嗎?怎麼辦?我這就派人到現場……」
他話沒說完,就見那烏鴉突然抽風似的撲棱了一下腦袋,頗為新鮮地在樹杈上蹦了兩下,啄木鳥似的在上面戳了幾下。
這幅鳥樣陛下斷然做不出來,肖征:「不好,聯繫又斷了。」
「沒斷沒斷,別緊張,」烏鴉周身的黑霧裡躥起一行字,「哎呀,這黑啾,真肥,這肚子……嘖,還飛得動嗎?」
肖征:「……」
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麼法術,但他知道鳥後面說話的換成誰了。
因為連著共感,這支「烏鴉牌手機」相當於開了免提,宣璣能直接控制烏鴉,不需要盛靈淵轉述了。
「我來發信息,」宣璣說,「喲喂陛下我給你跪了,你這字寫對的沒幾個啊!老肖你們也真夠能蒙的——等會別說出去啊,人皇陛下是文盲,太TM丟人了。」
肖征:「……」
陛下雖然一些字短撇少捺,但不影響理解。而且人家說話的時候言簡意賅、速度適中,有一句是一句,看著就有條理。
換成這貨倒是不寫錯字了,一堆字蹦得跟彈幕似的,裡頭還摻著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拼音縮寫與表情符號,獨自一隻鳥,「啾」出了群鴉開會的效果。肖主任看得一個頭變成兩個大,活像誤闖了中小學生追星論壇的老阿叔。
「沒事,」宣璣說,「不用營救,現在碧泉山就是個大火鍋,你們快別來送菜了,等溫度降下來,我倆自己想辦法出去,放心吧肖主任,我們小仙男對生存環境沒那麼高要求,不用吃喝拉撒喘氣也能苟。」
肖征乾巴巴地說:「是哦?那真是節能環保。您這麼仙,以後是不是工資也不用發了?」
「不可以!並且毫沒必要!」宣璣撲騰了肖主任一臉毛,又膽大包天地飛到了肖主任頭上,往下張望,「羅翠翠不用找了,應該被吃了……碧泉山區分局聯繫上了嗎?那邊現在是什麼情況?」
碧泉山餘震連連。
所幸山區不適合人類居住,附近沒什麼居民。
又一片山體滑落,圍在周邊的消防和特能外勤連忙後撤。
斷後的直升機上,有個觀察員放下望遠鏡,猶豫著說:「我覺得那山上好像有什麼東西。」
「那山都燒成火鍋了,當然有東西了!那麼大火你看不見?」
「不,是底下露出來的石頭,好像個人像……」
整個碧泉山上的腐殖和植物都已經化成了灰,壓在表面的沙石紛紛滾落,終於,露出了山體下的青石——
「天……」
整座山就是一尊巨大的女神像。
石像精雕細琢,栩栩如生,連頭髮絲都分毫畢現,絕不是天然產物。
青石不知道是什麼材質,居然不怕這把邪火,反而越燒越乾淨,唯有女神眉心處閃著火星,正好是赤淵飛來的半個羅翠翠一頭撞上去的地方。
與此同時,各迴響音源,善後科忙著安撫民眾情緒,旁邊外勤們回過神來也沒閒著,繼續打陣眼大坑裡長出來的變異植物。變異植物沒什麼腦子,攻擊都有規律,雖然很強,還是很快被外勤們摸透了。
平倩如剛回過神來,就聽見旁邊一聲歡呼,隨後一聲巨響——外勤們把那張牙舞爪的變異樹連根拔了。
一個外勤見她看過來,就摘下防護的安全帽沖她喊:「妹子,我們牛逼不牛……」
周圍歡呼聲戛然而止,得意忘形的外勤一愣,回頭順著同事們的目光看去——
只見大樹倒下的地方留下了一個深坑,深坑底部是一圈一圈複雜的祭文。
中間簇擁著一尊詭異又美麗的女神像。
她在那地下不知埋了幾千年,卻一點塵土也沒沾,意味深長地對著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