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皇城中,一夜無話。
但是京城中,已經有不少人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子時初刻,王恭廠隱隱約約傳來的殺喊聲,令有心人徹夜難安。
子時末刻,鴻臚寺被皇城司團團包圍,有人親眼看到王琦親自現身,入鴻臚寺和史可法一會。
丑時初刻,東華門附近,有人見到王琦和史可法連袂入宮。
至此,京城中百姓們還都沉得住氣,畢竟,四二五政變都見過的場面,現如今不過是首席執政和南京城使團團長漏液入宮,有什麼可擔心的?最不濟,就是史可法狗急跳牆,想要拼死一搏罷了。不過現在看起來,已經被王琦所鎮壓下去。而且,不費吹灰之力的那種。
但是
到了丑時末刻,當在京的五位大議員全數被召集入宮,全城戒嚴,皇城司上街的時候,所有人都知道。
宮裡,出大事了!
「不會是皇帝施展雷霆手段,一舉將議會七大議員全部拿下反殺了吧?」京城上下,一大早,便有百姓士子開始談論昨晚的突發事情。
「你覺得以齊國公的手段和威勢,會允許皇上做出如此翻盤的舉動?」現如今,京城中有很多王琦的擁躉,在他們眼中,齊國公乃是天人轉世,多智近妖,又殺伐果斷,斷然不會讓自己落入如此危險的境地,更何況,現如今的皇上有什麼後手和底氣,能支持其絕地翻盤的?
「七大議員,除了盧玉在外,其餘全部進宮,除了皇帝出事,我想像不到會是什麼原因,」京城各處都是談論昨晚事變的百姓。
而且,有心人也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
南京城來的,那位史大人呢?
這位相公昨晚也進宮了,但是在幾個大議員漏液入宮之後,便很快被皇城司押著回到了鴻臚寺,沒有再露面了。
「聽說,史可法準備引爆王恭廠火藥庫,以此製造混亂,以營救皇帝」自然有消息靈通者,為眾人解開疑惑。
「引爆王恭廠?那裡存放著數十萬斤火藥,若是炸起,整個北京城的地面都要被翻上三五茬吧?」
「哦,這樣一來,其躲在鴻臚寺內不外出見人,也算是正常,不然恐怕要被百姓用雞蛋菜葉子砸死了!」
「不知道,南京城知道這個消息,會有什麼反應?」
「反應?無外乎大罵齊國公乃是竊國者罷了南京城那群酸儒,除了跳腳,可曾有過什麼用處?」
「哈哈哈,喝酒喝酒!!!我等小人物,且看齊國公如何翻雲覆雨,攪弄風雲吧」
各人有個人的看法和猜測,但是沒有一個人接近真相。
而就在眾人議論紛紛,人言洶洶的時候。
皇城,午門大開。
數匹駿馬奔馳而出,向著不同的方向而去。
而後,王琦親自簽發的議會令,帶著皇帝的遺詔,被展示在北京城百姓的面前。
如同滾燙的沸水,被迎頭澆了冰水,整個京城,立刻陷入了死寂之中。
皇帝死了?
大明朝的天子駕崩了?
那所謂的,大明朝的天塌了?
雖然無數人都想著會有這麼一天,但是直到事情切切實實發生在眼前,眾人才明白,原來皇帝真的會死?皇帝也不是神仙?
隨著時間推移,皇帝身死的細節,也很快被披露出來。
不論是邸報還是科學學會,亦或者各處冒出來的小道消息。
大體上,京城百姓們也能拼湊出一個完整的畫面。
史可法欲通過引爆王恭廠,來營救皇帝,不料行動當晚計劃便被暗衛粉碎。
王琦親至鴻臚寺,邀其入宮面聖。
雙方發現皇帝駕崩。
而後便是在京大議員入宮。
最終,王琦藉此,直接宣布廢帝制,自此圈養皇室,禁止過問政治。
一夜之間,風雲再變。
皇帝,真的成為了過去式。
現如今,很多人覺得,王琦實實在在的給大明朝所有人上了一課。
自從崛起於遼東廣寧城開始,便開始教會給大明百姓什麼叫做大明悍卒?什麼叫做置之死地而後生,什麼叫做殺建奴如屠狗,什麼叫做萬乘之國亦當滅之!
現如今,昨天晚上這一課,也許應該叫做伊尹霍光難項背,廢立皇帝笑談間。
大明朝,二百五十五年,十五任皇帝,到了朱由校這一代,被這樣,呼吸之間被王琦廢了?
天啟皇帝不願成為王琦的傀儡。
所以他投湖,龍馭賓天。
而王琦想要實現自己的畢生理想和抱負,實現真正的天下人治天下。
所以他廢除皇帝制,讓很多人失望,也給更多人希望。
今天一早,關於王琦聯手議會,廢除皇帝制的消息一出,京城邸報便在第一時間,在頭版頭條發表政論,題目也是一如往常那般的吸引人眼球:《倘若帝制廢,九州之主何處尋?》
洋洋灑灑萬子文,引經據典,駢散結合,看的京城士子是拍案擊節,大呼過癮。
而與此同時,科學學會也在同一天發行其成立以來第一篇科學期刊,其中第一篇便是引人側目的重擊之論:《無須皇帝,天下事皆可決於黎民!》
同樣的汪洋恣肆萬子文,但是白話占據極大篇幅,通俗易懂,一般百姓也能知曉其意。
邸報和科學學會的文章,類型不同,受眾不同,但是明顯的,其來那個篇文章都是來自於七人議會的授意,萬字長文,說到底,其核心就一句話:
九州可無主,天下乃是天下人的天下!
兩篇文章一經發布,便在整個京畿地區引起巨大震動。
人人都知道王琦想要議會統治天下,但是如今事實一出,便是天下迷茫。
不論是高中進士的大儒,還是國子監的高才,亦或者還在苦求秀才舉人之徒的讀書人,亦或者撲通的百姓農戶之家,在見到或者聽過這兩篇文章後,皆是不由自主的想問一句:
沒有皇帝了,那下一步,這大明朝要往哪裡走呢?
甚至於,有些官員開始密奏議會,揭發在京王公及諸勛貴不法事,以快速站隊,以撇清自己的嫌疑。
更有甚者,揣摩上位心意,開始準備奏本,欲請王琦登基。
而大多數人,不論是高官勛貴,還是士子百姓,目光都在王琦身上,想要知道,這位已經登臨天下臣子制高點,差一步便是九五之尊的首席大人,下一步要做什麼?
他會不會當皇帝?
他如果想,現如今,沒有人能阻止。
如果不想,
世上真有如此大聖至公之人?
與北京城的大地震不同,整個皇城內,經歷了昨晚的事情之後,今天起,反而變得有些過於安靜了。
除了王琦之外,其餘幾個議員都已經出宮。
大行皇帝的喪事會在三天後舉行,到時候還有很多事去辦,很多人都忙得很。
當然,王琦也很忙。
皇太子朱慈安已經一歲了,可以在宮女的照拂下呀呀自語,緩步而動。
王琦望著沿著門邊移動腳步的朱慈安,臉上掛著笑意,看向皇太后張嫣:「太后,昨晚的事情,你能識大體,顧大局,某代表議會,多謝了。」
昨夜還是皇后,如今再開口,便是太后了。
美眸中映照著王琦的笑意,張嫣可沒有感受到絲毫的暖意。
張嫣知道,若她昨晚敢說一個不字,今天傳出的遺詔中,便是大行皇帝和皇后共崩了。
張嫣可不會將自己和皇太子的性命,寄托在王琦的憐香惜玉中。
「以後,本宮和皇太子,就全賴大人護持了,」張嫣低垂著眸子,不去看王琦,語氣一如既往的溫婉可人。
「太后放心,」王琦沒有做什麼承諾,他向來不喜歡承諾,只喜歡直接做事:「從此以後,太后便是此間的主人,正常的吃穿用度,儀仗護衛,沒有人會幹涉,全由議會供養這是你們給議會做出的貢獻,所應得的。」
沒等張嫣有什麼反應,王琦朝著門外喚了一聲:「小桂子。」
「大人!」小桂子躬身出現在門口。
「你以後便跟在王體乾身邊做事,太后這裡,若無大事,無須過問,一切以太后囑託為要,」當著內宮眾人的面,王琦此話,算是給了太后極大的體面。
「小的遵命!」
回過頭,王琦看著太后:「日後內宮一應事務,有勞太后了。」
起身對著王琦深深一禮,太后恭敬道:「全賴大人護佑」
「過幾日,等先帝遺體安置妥當,便挑個好日子,進行皇太子登基大典,」面對太后的施禮,王琦自然生受,沒有絲毫的躲避,繼續道:「怎麼說,也是大明第十六帝,操辦的應當得體些,有任何要求,可以給議會提。」
「嗯,方才王公公已經差人給太子量衣,孫承宗大人也派人過來開始清點內宮用度,為幾日後太子登基做準備了,」張嫣緊緊抿著嘴唇,對於自己親生骨肉登基為帝,心中自然是萬分的開心,但是有一點,作為太后,心中還是有些疑慮:「大人,南京城那邊」
「無妨,」王琦放下茶盞,仿佛永遠都是那麼的算無遺策,永遠都是那般的從容:「一切有議會。」
「好了,昨夜事出突然,太后保重貴體,好生歇歇吧,某就不打擾了,」王琦言罷,起身告辭。
「恭送大人!」
望著王琦遠走的背影,太后突然覺得,就算是下一刻天崩地坼,王琦恐怕都不會露出一絲一毫的驚訝和無措來。
雙手輕輕絞在絹帕上,太后的神思有些縹緲。
無論什麼時候,王琦的身影站在那裡,便是那般的令人信服,讓人永遠的安心。
從第一次聽說王琦這個名字的時候,便是廣寧城百餘騎撼數千建奴,那是王琦初次登場的時候。
第二次,便是科爾沁草原,如那班超班定遠一般,以使臣身份入他國,異域之地,夜斬敵國皇子,此為聲名鵲起。
而後便是數之不盡的輝煌戰績,寧遠城抗敵,瀋陽城殺賊,遼陽城斬奴,最後便是畢其功於一役,滅其族類,使得大明北境百年無戰事。
慢慢的,王琦的名字,在民間變得猶如神話一般,就連內宮中也時常聽到有關民間流傳出來的關於齊國公斬殺建奴皇太極的唱本,而寧遠城下大戰老奴,更是每次上演都座無虛席。
張嫣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注意到這個年輕的過分的當朝國公。
而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皇帝的心思也變得陰晴不定起來,有時候提起王琦,是那樣的神采飛揚,而有時候,又露出深深的忌憚和恐慌。
甚至於王琦進京,一路上和誰打過交道,州府官員如何宴請,席間說過什麼話,都會一一的出現在皇帝的玉案上。
從這個時候,張嫣也開始懂得,什麼叫做功高震主。
呀呀呀
剛剛學會走路的皇太子朱慈安踉踉蹌蹌的朝著張嫣走來。
將這位陷入沉思的太后給拉回了現實。
「太子殿下剛剛學會走路,一落地,便一刻也停不下來,」伺候在太子身邊的嬤嬤一邊照看著太子爺,一邊向太后道:「將來一定能長成秦皇漢武那般的帝王!」
聽到嬤嬤此言,張嫣只是淡淡笑了笑,沒有其他的表情。
若是沒有政變,嬤嬤這話說來當是沒有任何問題的,但是現如今說這話,在張嫣心中卻掀不起半點波瀾。
一切都已經成了過去式。
皇權旁落的時代,張嫣只想著自己的孩子能夠健康的長成罷了。
至於其他事
不敢過多奢求。
東華門外,王琦剛剛坐上轎子,便有侍衛上前:「大人,暗衛密報,孫可望已經於兩個時辰前出京,一路往南邊去了。」
「兩個時辰?」王琦坐在轎子軟榻上,閉上眼睛,看起來頗為疲累:「孫可望這廝不知道在猶豫什麼?不過不用去管,只要他把消息傳到南京城便可。」
「明白」
「大人,還有一件事,」侍衛猶豫了一下,才繼續道。
「嗯?」昨晚一夜未睡,王琦皺了皺眉頭。
「寧德公主,昨夜去往大人府中拜會,一直等到現在」
緩緩睜開眼睛,王琦眸中明顯露出一抹無奈。
畢竟,當初他離京時候,寧德不顧自身名譽,前來送行,也讓其對寧德還是有那麼一絲情義在的。
「回府吧。」
清官難斷家務事,當朝宰執類人物,亦如此。(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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