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你不用煩心了,我自會處理好。」
嘀咕過後,黃母目光溫和地看著景妤,語氣也十分溫和說道,「你在外面奔波這麼久,肯定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說著,黃母側頭看向自己的貼身女使:「春桃,去,準備熱水,伺候少奶奶洗漱。」
「好的,夫人。」
名為春桃的貼身女使立即行禮,領下差事,走出堂屋。
景妤對黃母的安排欣然接受。
當初嫁入黃家,景妤本可以帶一些丫鬟和僕役進來,但是景妤沒帶。
嫁過來以後,黃母主動提過,要給景妤安排兩個貼身女使,日夜伺候著,很是周到。
只是景妤自己拒絕了。
理由嘛,有兩個,一明一暗。
明面上的理由是一家人住在一起,沒必要專門安排貼身女使。
暗地裡的理由,實則是景妤還是有些小性子在的,不想自家夫君接受女使的伺候。
唔……
這一點很有意思。
景妤不排斥禮法規矩,甚至欣然接受禮法規矩,但是對於自家夫君,肯定有著強烈的占有欲。
特別是在自家夫君做了那麼些事,擔了那麼些風險以後。
女人果然都是善變的,景妤現在一點也不想給夫君納妾了呢!
想到夫君,也不知他最近一段時間過得好還是不好。
前一陣子遇到的麻煩,最終是怎麼解決的。
真想現在就能抱著夫君啊。
哪怕什麼都不做,只是互相抱著,那也是一種幸福。
這時,吩咐完貼身女使春桃的黃母看向景妤,語氣平靜說道:「妤兒,有個事兒必須告訴你。天兒無意間學會了魏公的『天心法』,想來此事你應該知道。如今得朝廷看重,安排天兒進了雲山書院進修,沒再於攘奸衛天牢當差了。」
「是嗎?」
聽聞這個消息,景妤頗有些意外,「雲山書院?進修?」
這是她離開神都天京之前,與離開神都天京之後,都沒預料到的變化。
她立即對這件事情上了心,打算等自家夫君傍晚回來,好好了解一下情況。
若是影響很大,或者後續會有很多麻煩,夫妻一體,共同面對!
「放心,是好事。」
或許是看出了景妤暗藏的擔心與打算,黃母稍稍寬慰了一聲。
隨即,黃母不再強留景妤噓寒問暖,而是讓景妤自去洗漱休息,恢復精力。
黃母自己則在福伯的陪同下,乘馬車出門了。
不是隨便什麼人跟她說想吃魚,就能吃到魚,或者與她一起吃魚的!
不多時,福伯親自駕著的馬車來到了一間酒樓後門。
這間酒樓四層高,客流如織,生意非常火爆。
若是從前門進,怕是排半天的隊,都不一定能訂下一個包間。
黃母在福伯陪同下,從後門進,則一路通暢,直上頂樓。
酒樓的每個包間都有一塊匾額,上刻包間名稱,以示區別,提高辨識度。
頂樓總共五個包間,按春、夏、秋、冬、中命名。
黃母進的,是窗戶朝東開的春暖閣。
與景妤分別不久的祝青鸞坐在包間裡,身前的圓飯桌上,擺著一盆熱氣騰騰的紅燒魚,與一盆冷氣森森的生魚片。
「芸嫂子,好久不見了。」
祝青鸞見到黃母走了進來,立即起身相迎,語氣十分熱絡。
「嗯,好久不見。」
黃母的態度和語氣就有些冷漠了,不咸不淡地應了一聲。
與此同時,黃母還避開了祝青鸞的雙手,繞開迎上來的祝青鸞,自顧自選了一個位子坐下。
祝青鸞對此早有預料,並不放在心上。
她以十分自然的姿態坐回自己的坐位,拎起提前一壺泡好的茶,就要給黃母斟茶:「上次我們坐在一塊兒,還是黃公帶我與莫青笙那個傢伙來這裡吃魚,算算時間,十多年了啊。」
「免了,有事說事吧。」
黃母輕輕豎起右手,拒絕了祝青鸞的殷勤招待,同時也拒絕了祝青鸞的敘舊。
祝青鸞聞言放下手中的茶壺,再一次遭到冷遇也泰然自若,停下許久的打算,語氣沒有絲毫起伏說道:「雲嫂子,我借景妤之口,邀您前來一見,是有件事想要向您請教。」
「什麼事?直說,我趕時間。」
黃母眉眼微抬,看向祝青鸞,目光宛如一汪幽潭。
看似沒有任何情緒,實則深潭底下到底藏了什麼,誰也不知道。
祝青鸞怡然不懼,自顧自說道:「我想知道,黃公當年到底有沒有出事,現在還在不在世。」
「出沒出事,在不在世,與你何干?」
黃母聞言,冷冷反問,「這麼多年了,都沒見你來問過,現在來問,是什麼意思?」
祝青鸞嘴角微笑:「確實與我沒甚關係,只是自從知道黃公失蹤,一直沒有音訊,而攘奸衛內部已經默認黃公犧牲以後,我便給黃公立了一個牌位,時時祭拜。若是黃公還在世,我反倒是一片好心做錯事了,在詛咒黃公呢。」
「所以呢?」
黃母打斷了祝青鸞的話頭,語氣冷硬說道,「你給黃唯明立牌位,是你的自由,與黃唯明到底死沒死沒什麼關係,更與我沒有丁點關係。你如果懷疑黃唯明沒死,那就把牌位撤了就是。若是心中有怨氣,找黃唯明去就是了,不要浪費我的時間,更不要破壞我和妤兒的婆媳關係!」
話說到最後,黃母顯然是動了真怒。
因為祝青鸞完全可以通過其他方式發出見面的邀請,卻偏偏通過景妤帶口信的方式發出邀請,這是在想幹什麼?
絲絲縷縷的殺氣湧現,將整個春暖閣徹底包裹,卻又不超出一絲。
殺氣近乎實質化,好似四面八方而來的泥頭車一般,朝祝青鸞創了上去。
祝青鸞什麼都沒做,硬生生承受了黃母的殺氣衝擊。
這讓黃母稍稍有些意外,但又不是特別意外。
儘管以前接觸並不多,黃母對祝青鸞還是有一定的了解的,知道祝青鸞是個怎樣的性格,能做出怎樣的事。
臉色微紅,繼而泛白,祝青鸞頃刻間平復下自己遭受近乎實質化殺氣衝擊的影響,一字一頓說道:「芸嫂子,黃公死沒死,對我很重要。」
「呵……」
黃母聞言冷笑一聲,起身就走。
隨著黃母的走動,包裹春暖閣的殺氣悄然間收斂起來。
只是站在春暖閣門口的時候,黃母停下了腳步,回過頭說道:「黃唯明死沒死,既然對你這麼重要,你就自己去查吧,不關我的事,以後不要再找我了。」
頓了頓,黃母飽含深意強調道:「還有,我不喜歡吃魚,從來就不喜歡!」
撂下這句話,黃母不再停頓,徑直出了春暖閣,從後門離開這間酒樓。
春暖閣中,祝青鸞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裡,怔然無語。
很長一段時間過後,祝青鸞終於不再沉默不動,而是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快要冷去的紅燒魚,送入口中,細細咀嚼。
這個過程中,眉頭下意識蹙了起來。
勉強咽下口中的魚肉,祝青鸞又夾了一片生魚片送入口中。
眉頭同樣緊蹙,咽下的動作同樣勉強。
「我也不喜歡吃魚。」
放下筷子,祝青鸞拿起一旁的餐巾擦拭嘴角,用茶水漱了口,自語一聲,起身離開。
與從酒樓後門進出的黃母不同,祝青鸞來時是光明正大地從酒樓前門進的,走時自然也光明正大從酒樓前門出。
與有福伯駕車等候的黃母不同,祝青鸞現在是個孤家寡人。
無生劍派也好,白蓮教也罷,她曾經的下屬要麼被人弄死,要麼被關押起來。
就連死心塌地效忠的無量山,都撕破了臉皮,把關係徹底弄僵。
偌大的大雍王朝,偌大的神都天京,祝青鸞忽然覺得,自己竟然沒有一個好去處。
或者說歸處。
曾經為數不多的幾次吃魚經歷,十分應景地在腦海中浮現。
那時,她與莫青笙剛從無量山下來,莫青笙進了攘奸衛,她去了白蓮教臥底。
借著來神都天京刺探消息的機會,她與莫青笙見了面,交流各自的情況。
作為臥底,她自是一個人去的,莫青笙卻帶了一個外人。
那個外人不是他人,正是黃唯明。
從那以後,黃唯明便經常陪著莫青笙與祝青鸞見面。
在這個過程里,黃唯明總是能夠給到莫青笙與祝青鸞極其恰當的建議與幫助,讓莫青笙在攘奸衛幹得如魚得水,也讓祝青鸞在白蓮教臥底得十分順手。
一來二去,祝青鸞與莫青笙便對黃唯明產生了一定的依賴。
彼時兩個未經世事的道痴,就這麼把對自己師父的情感,挪了很大一部分到表現得如兄如父的黃唯明身上。
後來,就是祝青鸞與莫青笙在黃唯明的各種幫助下,都把各自的事業發展得如火如荼。
莫青笙在攘奸衛里一路高升,祝青鸞在白蓮教中的地位越發崇高。
隨著各自地位的提高,各自的差事也就越來越多,相見的時間也就越來越少,就連相見本身都越來越難。
黃唯明又在這個時候,安排她們在這間酒樓相聚吃魚。
白芸作為黃唯明的髮妻,陪同黃唯明來過幾次。
莫青笙與祝青鸞就這麼認識了白芸,喊她芸嫂子。
想到這裡,祝青鸞忽地若有所悟,驀然回首,看向酒樓掛著的牌匾,看著「江南好」三個大字,若有所思。
「所以,你真的沒死,一直躲在江南?」
無聲自語著,祝青鸞的心情變得極為複雜。
她對黃唯明確實沒有任何男女之情,有的情感,更接近於仰慕、感激與愧疚。
還有一點點的後悔。
祝青鸞後悔當初她主動提出去白蓮教之中臥底。
後悔曾經能與黃唯明多多接觸、日常相處的人是莫青笙,而不是她祝青鸞。
更後悔這麼些年來,自己一直在江南活動為主,卻下意識相信了攘奸衛的內部判斷,認為失蹤已久的黃唯明確實已經死了。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古人誠不我欺啊。」
感慨一聲,祝青鸞迅速收拾好自己的情緒,選定一個方向,離開這車水馬龍的繁華鬧市。
黃唯明這個禍害沒死,就是好事。
至於其它的恩怨,以後見了面再說吧。
只是……
芸嫂子的修行真是越來越高深了。
也不知道皇帝陛下與朝廷諸公是怎麼想的,居然放任一個不信佛、不拜佛、只修佛的人,藏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這麼多年,卻沒有做出做任何針對。
祝青鸞不信,偌大個大雍王朝,會沒人知道,黃唯明的髮妻白芸看似是個普通人,實則是一位隨時可證得至少阿羅漢果位的佛家修士!
難不成欽天監、攘奸衛、斬妖司的人都瞎了眼?
就算欽天監、攘奸衛、斬妖司的人都瞎了眼,明燭天下的皇帝陛下呢?
也瞎了眼?
這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
祝青鸞直覺其中水很深,然後果斷決定,自己一定不要參與到其中去。
懷著這樣的心情,祝青鸞重新邁步,去找莫青笙。
黃唯明那個禍害沒有死的消息,不能只讓她一個人知道。
另一邊,黃母登上馬車以後,無需吩咐,福伯自覺把馬車往慈恩寺的方向趕。
車廂之中,黃母安然靜坐,心裡想著祝青鸞的言行舉動。
片刻後結束思考,黃母微微嘆了口氣:「死鬼還真是一點都不讓人安生。」
一口氣嘆完,黃母閉目養神。
馬車粼粼,緩緩駛向慈恩寺,卻被堵在了中途。
「夫人,前面有欽天監的人在設卡。」
福伯穩穩停下馬車,隔著車簾問道,「我們繞路,還是回去?」
「不繞路,也不回去,就在這等著吧。」
黃母沒有睜開眼睛,語氣十分平淡回了一句。
「好的,夫人。」
福伯恭聲答應,立即執行命令。
車廂里的黃母這時睜開眼睛,看著沒有引起福伯注意,悄然間閃入車簾的欽天監監副許宗訓,雙眼深幽無比。
面對黃母的注視,許宗訓沒有絲毫尷尬的神色,淡定招呼:「鄙人姓許名宗訓,忝為欽天監監副,見過白蓮菩薩。」
黃母不為所動,平靜反問:
「白蓮菩薩?你是在說我嗎?」(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