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種子
「多謝白芸居士關心。」
鬚髮(哪來的發?)皆白、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法海雙手合十,輕聲回道,「貧僧這幾十年來,一直很好。」
「是嗎?」
黃母瞥了老和尚一眼,「很好就好,我還以為你會過得不好,心懷愧疚,終日難安呢。」
法海和尚似乎沒有聽出黃母語氣中的譏諷,又說了一聲:「多謝白芸居士關心。」
「呵呵……」
輕輕笑了一聲,黃母不再和法海老和尚打機鋒,定定地直視法海和尚的雙眼,沉聲說道,「金山寺那邊發生的事情,法海你知道了嗎?」
「嗯。」
法海老和尚點點頭,卻又沒有多說什麼,更沒有多說什麼的意思。
仿佛他不是金山寺的開山祖師。
似乎金山寺發生任何事,無論好與壞,都與他無關。
黃母今天來,也不是專找法海老和尚說這件事的,所以只是提了一嘴,便沒有多言。
涼亭里忽然沉默下來。
福伯就在這時候走進涼亭,對黃母說道:「夫人,天色漸晚,少爺要下值回家了。」
「嗯。」
黃母抬頭看了一眼天邊的夕陽,起身向外走去,邊走邊說,「法海,攘奸衛指揮同知蓮生和尚給了我兒子一本他親手抄錄的天外經文《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我把它供在慈恩寺里了,你得閒的話,可以看一看,很有佛理。」
「多謝白芸居士。」
法海仍舊雙手合十,眼觀鼻,鼻觀心。
黃母與福伯都不覺有異,自顧自走出涼亭,離開慈恩寺。
涼亭里,法海和尚又坐了很長一段時間,坐到夕陽徹底落下,坐到夜幕降臨,坐到華燈初上,皓月當空。
欽天監監副李天罡在金山寺山門前,大張旗鼓地找金山寺開山祖師一事,在聯合隊伍下山以後,立即傳開。
法海和尚隱居於神都天京的慈恩寺里,自然有所聽聞。
但是讓法海和尚沉默如此之久,心思如此難定的,絕不是李天罡找他一事。
也不是黃母這位多年不見的故人,這些年來過太多次慈恩寺,都不與他相見,卻因為李天罡尋他而約他相見一事。
而是一樁藏在心裡多年,至今仍未勘破的一樁舊事。
「唉!」
法海和尚深深嘆息一聲,終於起身,離開涼亭,離開慈恩寺。
入夜以後,神都天京燈火通明,仿若白晝,而繁華更甚。
街道上人流如織,各式店鋪客人極多。
擺攤的,逛吃的,消遣的,娛樂的,數不勝數。
好一個繁華人間,盛世美景。
極為熱鬧。
但熱鬧都是他們的,法海什麼都沒有。
孑然獨行的法海老和尚穿過喧囂的街道,穿過熱鬧的人間,來到了欽天監。
自有不俗修為在身的欽天監門房沒有發現法海老和尚的身影,留守欽天監的人員,也是如此。
法海老和尚如入無人之境,來到觀星塔下的小廣場。
於黃天曾經站定的地方站定,抬起頭,仰望神都天京第二高,既適合觀星,也方便守望神都天京的觀星塔。
以及坐在觀星塔頂樓,觀星測天象,守望神都天京的老監正。
「老朋友,多年不見,還請上來一敘。」
神都天京是皇帝陛下的地盤,也是老監正的主場。
欽天監則不僅是老監正的主場,更是老監正的地盤。
法海老和尚修為再怎麼精深,境界再怎麼高深,再怎麼能夠瞞天過海,來到欽天監,總是瞞不過老監正的耳目。
一早,老監正便發現了法海老和尚。
這一點,法海老和尚也是知道的,故而得到邀請,一點也不驚訝。
觀星塔底樓的大門無風自開。
法海老和尚平穩邁步,走了進去。
不多時,法海老和尚的身影出現在觀星塔頂樓,與老監正面對面而坐。
「天罡那孩子,行事孟浪了些。」
老監正率先開口,誠懇說道,「若是打攪到老朋友的清靜了,我替他道個歉。」
「無妨。」
法海老和尚雙手合十,慈眉善目,毫無火氣,更不慍怒。
老監正無視法海老和尚的表態,自顧自說道:「天罡這孩子呢,接了陛下的旨意,領著欽天監、攘奸衛、斬妖司的一些人,伐山破廟、拔除淫祀,一心想做好這個差事,不讓陛下失望。但是在執行的過程中,遇到了一些阻礙。這些阻礙有大有小……」
法海老和尚忽地抬起頭,直視老監正的雙眼,打斷了老監正極為反常的絮叨:「貧僧乃是出家人,這些世俗之事,與貧僧無關。」
「是嗎?」
老監正微微一笑,平靜說道,「老朋友,伱或許不知道天罡這孩子為何會這麼做,所以才這麼想。若是知道了,可能會另有想法。」
「確實不知。」
法海老和尚承認老監正的話,然後擺出洗耳恭聽的姿態。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
老監正繼續說道:「白馬寺也好,國清寺也好,發生的事對天罡那孩子有影響,但不大,繼續執行陛下的旨意就是了。讓天罡那孩子突然掉轉方向,去金山寺,問老朋友行蹤的原因,是宗訓那孩子調查『妖星』變化一事,查到了『無極聖祖』身上。天罡正好在江南,宗訓便托請天罡,問一問老朋友,一些當年往事。老朋友雲遊四海,行蹤飄忽不定,天罡那孩子無奈,只能出此下策了。」
不知為何,老監正今晚說話的風格大變。
明明三兩句話就能解釋清楚的事情,非要長篇大論。
好像不把過程詳細講出來,法海老和尚便聽不懂似的,囉里囉唆。
法海老和尚知道這是為什麼。
因為法海年輕的時候,最喜歡說教了。
無論是對人,還是對妖,只要對方的言行與法海認定的佛理不一致,便要說教。
不斷地說教,反覆地說教。
直到對方聽從他的說教,更改言行。
倘若痴迷不悟,一直不改,便代表說教無用,需要進一步的舉措。
法海名言,殺生為護生,斬業非斬人,就是一系列「進一步舉措」中最進一步的舉措。
老監正這是在用法海老和尚年輕時為人處事的方式方法,來對待他。
「阿彌陀佛。」
法海老和尚口誦一聲佛號,平靜問道,「不知許監副與李監副,想要找貧僧問什麼事?」
老監正微笑說道:「沒什麼事,只是問一問『無極聖祖』的情況。」
法海老和尚聞言沉默片刻,然後回道:「此乃白蓮教之事。貧僧與白蓮教相關的,僅有兩件事。一是當年執念過深,誤鎮白蛇,以致造下大孽;二是白蛇侍女青蛇,為了報復貧僧,先是水淹進山,後又入了白蓮教,想要毀佛。後來聽聞,青蛇竊了白蓮教祭祀的『無極聖祖』神位……」
頓了頓,法海老和尚加重了一些語氣:「青蛇不知所蹤,『無極聖祖』神位失竊,白蓮教轉而祭祀『無生老母』。這些就是貧僧知曉的所有內容了。」
老監正凝視法海雙眼,認真問道:「真的嗎?我不信。」
這一問,差點把法海老和尚問破防。
就算不信,也不必眉頭微皺,嘴角隱隱譏諷吧?
好好說話就是了,何必如此。
幸好法海佛法精深,心性夠穩,馬上調整好了自己的狀態,反問:「為何不信?貧僧說的都是肺腑之言,絕無半點虛假。」
「呵呵……」
老監正頑童一般笑了幾聲,沒有回答法海的疑問,轉而說道,「老朋友,你仍舊活著,仍然留在九州一事,已經天下皆知了。無論金山寺的和尚找不找你,佛門其它各宗各派各寺的和尚都會找你,你當年鎮壓的那些妖、魔、鬼、怪也會找你,還有你拆散的姻緣、打死的孽障,都會來找你。你不得清淨是完全可以預見的事。有沒有考慮過,換個地方待著,不要躲在慈恩寺里,做一個撞鐘的和尚了?」
法海深深地看了老監正一眼,並不作答,而且起身就走。
只是下了觀星塔以後,法海沒有回慈恩寺,也沒有離開神都天京之意,反而向著皇宮走去。
入內內侍省都知、右監門將軍欒武,親自在宮門外等著法海,迎法海入宮。
此後發生的事,不足為外人道。
只是法海老和尚真的離開了九州世界。
擅長天機推演的人,再去推演法海老和尚的天機,都不會再陷入雲裡霧裡的遮蔽與篡改後的假象之中。
用過晚膳,進了書房,心血來潮用神通「移星換斗」測算自己今日孝順行為後續影響的黃天,得到了一個十分奇怪,一時間很難解讀清楚的象徵。
既然解讀不清楚,那就不去強行解讀,以免自己被誤導。
黃天認為,記住某個與他相關、與他的家庭相關的人,徹底離開了九州世界這個事實即可,後續時機到了,再行查證便是。
抱著這樣的想法,黃天意識進入神祇扮演遊戲。
時間匆匆,遊戲世界又過去了將近一夜,即將天明。
神器「封神榜」在海量人道功德洗鍊之下,成功提升至三品神器的級別。
從此以後,太乙救苦天尊便能敕封四品及四品以下的從神。
美中不足的是,四品從神最多只能敕封兩位。
黃天不太清楚為何會有這個限制,只能隱約直覺,或許與太乙救苦天尊納入實際控制與影響的疆域範圍有關。
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來了。
「封神榜」完成升級,要不要進一步提升從神們的位格與實力,擴充從神的規模,從而形成一個具有較強戰鬥力的體系呢?
黃天認為這麼做有利有弊。
利處在於可以快速提升太乙救苦天尊麾下的實力,能更好地應對來自大玄皇朝的壓力。
弊處在於,這麼做的話,太乙救苦天尊麾下本就失衡的勢力構成,會更加失衡。
人族本身的力量,會進一步弱於神祇的力量!
從根子上講,黃天仍站在人族的角度,考慮一切問題。
黃天思考片刻,想出了一個解決辦法,那就是把這個問題丟給少女神使李靈素去考慮。
反正她代行太乙救苦天尊的權柄,既能動用「封神榜」敕封神祇,也能憑藉「封神榜」制約神祇。
如此,人與神的實力對比,就不會過於失衡。
「且這麼做吧。」
做了一個較為不負責任的決定,黃天轉移注意力。
「傳籙壇」的優化沒有那麼簡單,畢竟李靈素給出的只是設想,而不是方案。
一時半會兒,基於「傳籙壇」的法術網絡還是無法建成。
倒是與「封神榜」一樣,升到了三品神器的級別。
每個月可以授籙的名額又得到提升,從一百四十四名,提高至四百三十二名。
這將大大減輕李靈素的壓力,卻也會大大加重李儉仁的工作負擔。
畢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有資格受籙的,寧缺毋濫。
負責籙生與預備籙生工作的李儉仁,註定要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忙到飛起,片刻都不得閒。
於「封神榜」與「傳籙壇」外,再造一個乃至幾個神器的計劃,遇到了天塹一般的阻礙。
不是人道功德不夠,也不是神祇扮演遊戲系統不夠給力,而是黃天的修行知識儲備不足。
穿上「無極聖祖」的馬甲,以窮苦書生的身體,走出大山,走回村裡的黃天,開始認真思考,要不要提前轉入書庫,去接老丁的班。
或者去找魏公,進入儒家書院,深造學習。
欠缺相應的知識儲備,再怎麼想做成一件事,都很難做成。
不僅無法及時優化「傳籙壇」,建立一個以「傳籙壇」為核心的法術共享平台,更無法新造神器!
處處受制。
「唉!」
嘆了口氣,黃天心裡做出了一個決定,然後收束心思,專心推動另一個既定的計劃。
從儉入奢易,從奢入儉難。
如果長時間沒有足夠的肉食供應,村民們能夠受得住苦,可以吃糠咽菜,勉強度日。
但是已經過了挺長一段時間肉食充足的生活,突然斷掉,那就很不適應了。
黃天就是在村民們心思各異的時候,重新出現在村民們的視野里,然後以較為粗暴的方式,把所有村民趕到了曬穀場上。
若是瘦弱的窮苦書生,村民們或許還敢無視,或者反抗。
但此刻面對的,是能生撕虎豹,變了個人一樣的書生,村民們溫馴如羊,顫顫巍巍地聚集到了一起。
看著一群老弱病殘,黃天心裡沒有多少波瀾,平靜開口:「從今天起,我教大家一種可以不拜神、不跪妖、不畏官府,純靠自己就能活在世上,並且有很大機會活得很好的力量。」
「教之前,我說兩句話。」
「第一,學得好的人,有肉吃。」
「第二,學得好的人,天天有肉吃。」
「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