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腦袋有些發脹。
又有針扎般的刺痛感拉扯神經。
「大哥哥。」
邊上坐著的優夜握住蘇曜的手。從小白皙而小的手心裡傳來熱烈的溫度。
「沒事。」
蘇曜輕笑了下。也許表情看起來也沒那麼勉強。
「啪嗒——」
依照慣例點燃一支香菸,點綴。
「嘶,呼···」
慢慢地,蘇曜感覺大腦終於開始清醒起來。全身的氣力都隨著肺部鼓動而重新活躍。
要回復什麼?
還是說,直接打電話過去。
如果她願意聽自己說話的話,那麼,早就回電了。
沒有聲音的文字,就是當下唯一能溝通的手段。
【我會等到那時候的。】
想要這樣回過去。
但信息後面冒出了紅色感嘆號。被拉黑了。
放下手機。
也不必去思考之前夏弦月已經過了生日,那種日子,可以是農曆,可以是國曆,可以是提前。
那時候只是想編排個理由讓自己去。
而現在呢?
是真正的生日,還是說也和那次一樣。只是想編排自己過去。
說實話,腦袋裡不由自主冒出了很多想法。
比如說,憶起以前夏弦月為了讓自己留下,甚至舉起刀要自殘。
那麼,現在會不會再這樣?
甚至拿起刀砍自己。
也許會。是說,如果她真的明白無誤的知道事實後。
那自己就是她的仇人。
「優夜。」
蘇曜輕撫優夜的腦袋,「你覺得仇恨到極點和傷心到極點,哪一個更好些?」
「都不好喔。」
優夜很輕易的回答了。
但這答桉是正確的。
兩個都不好的東西,當然只有誰更不好的說法,又怎麼可能生出哪個更好的問題?
是自己腦袋出問題了。
手機上顯示的時間是16日。距離夏弦月說的23日差不多一周。
而手機上還多出來了不是自己設置的日程提醒——那多半是夏弦月在自己睡著後留下的。
【17,上午00,必修課。】
【17,晚上,聚餐。】
【18,上午,賴床;晚上,電影院,逛夜市。】
【上午,必修課,下午,必修課,晚上,還是必修課嘿嘿嘿(^_−)☆。】
【20,買買買!】
【21,上午,賴床。下午,遛狗去~(想去寵物店看看,隨口說說啦,就算不想去也沒關係,真的沒關係,不要在意,真的不要在意),晚上,同里古鎮燈會gogogo!( ̄▽ ̄)/】
【22,暫無。】
【23,(=´ω`=)喵?】
平靜的看完,平靜的放下手機。
「呼——」
輕吐煙霧,新鮮的和舊的重疊在一起。
這樣說,也許23日才是她真正的生日。
然後,在那樣的日子特地給自己獨處的機會,是要做什麼呢?
蘇曜很想去思考其中的含義。
但手被握著,熱切的暖意不斷傳遞。
「我明天要去大學。」
太久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連身邊還有雙純淨的童孔注視都忘卻了。
「嗯。那優夜也想做優夜想做的事。」
「?」
「嘻嘻,不是危險的事情喔。」
「所以,是什麼?」
「秘密。」
「也到了該有秘密的年紀了啊。」
「大哥哥不要這樣像是爸爸說話。好討厭。」
「我們去放個煙花吧。」
「煙花?」
優夜好奇的仰起臉。
「這個不知道嗎?就是會···彭地,飛上空中炸開。」
「那是什麼?」
「人類慶祝的一種方式,順便一提,會炸出三文魚。」
「感覺好好玩!優夜想玩!」
「···」
大晚上的又能在哪兒買到煙花爆竹?
更何況也不是逢年過節。
更何況冬市早就規定了燃放點,因此平時更沒有人去做這賠本生意。
所以蘇曜是在超市里買了一串電子爆竹。
順便再買了幾條三文魚,拎著手裡晃晃悠悠。
「這裡面根本就沒有三文魚。大哥哥是騙子。」
優夜擺弄著電子爆竹,像是確認一樣看了好一會,才說。
「因為我要買這個,所有才有了這個。」
蘇曜笑呵呵的揚起手裡的魚,「也就等於炸出了三文魚。」
「大哥哥想要幼崽嗎?」
「···」
「大哥哥想要小孩子嗎?」
「不用問兩邊,我聽得見。」
蘇曜揉了揉太陽穴,「為什麼突然要問這?」
「大哥哥不說的話,優夜永遠不會有幼崽的喔。不特地去控制的話全都會被體內的病毒吃掉。」
「要不要先吃個魚?」
蘇曜想了下,遞出塑膠袋。
「肚子還不餓。」
優夜晃了晃腦袋,純潔的童孔還凝視著。
「為什麼你從魚轉移到這個話題我就要馬上回答,我從這個話題轉到魚就不配合呢?」
「因為魚沒有大哥哥的幼崽重要。」
「以後遲早會有,但不是現在。」
「好耶~」
優夜淺淺一笑,又說,「那到時候優夜想從嘴巴里吐出來。」
「別說傻話了。」
牽著小手,說話間蘇曜已經帶著她來到了初次交換食物的小山坡上。過了這麼一段時間再來,這裡再也不是當初殘破的樣子。
綠弄的不錯,道路也重新鋪過。
連公共衛生間也新刷了漆。路燈明晃晃的亮著,垃圾桶在一邊,地上沒有散落的垃圾了。
似乎因為光線明亮,也沒有情侶想在這裡找刺激了。
蘇曜來這裡也不是找刺激的。
走到這裡才想起,電子鞭炮沒有插座,怎麼炸?
恍忽。
從塑膠袋裡拿出來,放在地上。裡面還有兩罐啤酒和三文魚。
「大哥哥不用擔心喔。💛🐜 6➈𝔰hⓊⓍ.ᑕ𝐨ⓜ 💋♟」
優夜像是看穿了蘇曜的念頭,拿起電子鞭炮走到一邊,然後用尾巴抓著鞭炮上去,掛在路燈邊上。
「卡擦——」
不知道優夜做了什麼,總之。
「噼里啪啦——」
電子爆竹響了。
「嘻嘻。」
她又折返坐在邊上,露出想被誇獎的笑顏。
「···」
摸優夜的頭髮,看著她微眯眼睛也磨蹭自己手掌。那姿態像是溫順乖巧的小貓咪。如果這時候優夜在地上仰躺著露出肚子喵喵的,說不定真的會當成貓。
「皮嘁——」
開了易拉罐。自飲自斟著啤酒。
「皮嘁——」
優夜好像並不局限於三文魚,也照貓畫虎開了一罐啤酒。
「噗!」
然後馬上就噴出來了。
「比優夜討厭的青椒還要討厭一百倍的液體···嗚。」
「連我都覺得不好喝,討厭一百倍也是當然的。」
「可是優夜覺得大哥哥喝起來好像很舒服一樣。」
「人類有時候會自己找虐,辣椒明明很辣,吃的時候胃都在絞痛,但就是想吃。酒也是,無論是口感還是後勁都沒什麼值得稱讚的,但有些時候還是想喝點。」
「···」
優夜緘默片刻,也沒啃食三文魚了,就那樣血淋淋的捧在手裡看著,「大哥哥,很難過嗎?」
「難過?」
「噼里啪啦——」
剛想說話,緩了一陣的鞭炮又開始響了。
等它再作弄完,蘇曜笑著開口,「其實更多的是如釋重負。長久以來戴著的面具終於揭開了,這下就只剩下一點點就完全做回自己了。」
「因為揭開面具失去了什麼,那固然會有負面情緒。」
「但因為本就不屬於我的事物無意義的精神內耗,感覺即毫無道理,又對你不公平。」
「優夜也有面具喔。優夜吃過人。」
「是說自己把自己吃掉的事嗎?」
「為什麼大哥哥要笑?」
「對不起啊,雖然知道是該嚴肅的事,但由當事人說『我吃過人喔,但是吃的是我自己』,總覺得有點奇怪。」
「優夜不想吃三文魚了,要吃掉大哥哥。」
「哦。」
仍然喝著啤酒。
或許是內心想借著啤酒多說點什麼。自顧自的強制性的眩暈。
「優夜要吃掉大哥哥。」
「所以說,不用說第二遍,我聽得見。」
「噼里啪啦——」
鞭炮又響了。
又停了。
「優夜真的要吃掉大哥哥,一部分。」
的確沒有正常的情侶熱衷在這樣明亮的地方做什麼。
他們,普通人沒有防風險的能力。
但是優夜有。
所以,當嬌小的軀體坐到自己雙腿上,蘇曜也只是稍微愕然,然後便接受了。
如若是在平常倒不會在這地方荒唐的做什麼。
但兩罐啤酒下肚,像是催促著自己也順從做點什麼一樣。
如昨天一樣,任由事態發生。眼見誰熘走。
「大哥哥···」
「這次,優夜不打算控制()流向病毒被吞噬了喔。」
「···」
是什麼呢?
有點奇怪啊。
不是說必須要控制才能讓那些東西被吞噬嗎?現在怎麼變成反話了。
一定,是自己大腦發脹,連面前嬌小的軀體在說什麼都不知道了。
——
路燈因為持續負載的電壓終於報廢了。
一大一小兩個犯罪嫌疑人大搖大擺的離開犯桉現場。
回到家清理過後,也沒睡。
蘇曜久違的再去看那三首歌的數據。
過了這麼些時間,熱度非但沒有上升,反而下降了。後台的留言也少了。
沒必要賣了吧。
只是這些錢的話,還不如就永遠讓原唱、編曲全都是優夜和自己。這也算是寶貴記憶中的一環。
「優夜,把那首歌譜曲出來吧。」
「?」
「就是那首啊,你的未完成曲,拿出來吧,今天就完成。」
「唔。」
優夜小臉罕見的露出一絲紅暈,然後又點點頭。
那是關於孤獨的優夜在海邊和一些最終死掉的動物合作的原曲。也是在自己成為『神』時在優夜的記憶里翻到過的半成品。
註定不會是什麼被人追捧的作品,也同樣只是屬於兩人小小的樂趣。
翌日。
醒過來時是在床上。看起來是昨晚睡著後被優夜拖進來了。蘇曜的身體幾乎是整個換了個位,斜著。但優夜倒好,不管怎樣她總是把腦袋貼在自己胸口,依然趴著睡的很香就是了。這點是雷打不動的。
「如果踏上這條路,總是看到你。」
「嗡嗡——」
「不知疲倦地,在那裡等待——」
「···」
蘇曜在枕頭邊上找到手機。
來電是夏涼真。
「嗚···」
「大哥哥?」
優夜也被動作吵醒,立起身子揉了揉眼睛。
「接著睡吧,還早。」
蘇曜揚了揚手裡的手機,出去了。而優夜則是真的又蜷縮回去,抱著被子滾了兩圈,又合上眼睡了。
「···」
接通電話。
「蘇曜,你跟小月之間發生什麼事了?」
不同尋求的語氣。甚至有些嚴厲。
大概是她已經知道了?
「···」
蘇曜輕嘆一口氣,下意思從褲兜里摸香菸,卻發現兜里什麼也沒有。原來只穿著褲衩。
不得已,坐在沙發上,盯視著電視機里屬於自己的倒影,「是發生了一些事。」
「唉,昨天和她打電話就知道了。」
「要裝也不是這麼個裝法。」
「你們年輕人的事呢,我是不知道。但是有什麼話說開就好。」
「···」
「千萬別做讓自己後悔的事,別像我一樣。」
「···」
蘇曜察覺到或許夏弦月根本就什麼都沒說,夏涼真還天真的以為只是稍微有些嚴重的吵架而已。完全沒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
「24號,是小月真正的生日。」
「到那天之前我暫時都沒法回來,總之,在那天之前我就把女兒交給你了。」
「我倒是想要補償你的。」
「但是你們之間的事情,我幫誰呢?又要去開導誰呢?還是只能讓你們自己解。」
「我也不會問什麼多餘的事,只要看到你們兩個都好好的就行了。」
「這樣,算是阿姨的請求,可以嗎?」
因為什麼都不知道。
所以才會用這種矛盾又的確有請求意味的語氣嗎?
為什麼不問呢?
問了的話——
「那麼,就拜託你了。另外,去醫院複查的事也別忘了。雖然你現在看起來沒問題,但萬一留下什麼沒檢查出來的問題也不行。那幫醫生可信度太低了,等我這幾天把手頭的事處理一下,再帶你去我認可的一個心理醫生那裡看看,正好她最近回國了。」
「···」
夏涼真像是真的把她擺在了長輩的身份一樣,絮絮叨叨的講了許多。
最後講累了,電話掛了。
蘇曜什麼也沒說,因為她什麼都沒問。
到底是什麼啊?
是說,因為覺得將責任在電話里先退給夏涼真,先把她也拉進這難看得處境,讓她先大罵自己一頓最好,那樣···說不定自己更輕巧,更能舒服的過日子。
為什麼要假惺惺的關心自己?
因為日程上寫了,今天有課。
所以蘇曜洗漱後做了早餐,也給優夜擺上一份。
「優夜不能吃早餐了。」
「只要喝一杯熱牛奶就好了。」
眼看著優夜真的拿著不是給她準備,而是給自己的一杯頓頓頓喝下了。
「這個···我記得對你來說也不好喝吧?」
「現在熱牛奶的程度優夜已經習慣了。」
「所以,為什麼不吃早餐?」
「吃完這個說話會有腥味的喔。」
「?」
蘇曜一愣,「你要出門?」
「嘻嘻,秘密。」
「大哥哥就去大學,優夜等下也會有自己的事情做的。」
「是嗎?」
蘇曜搖搖頭也不多問。
碗快泡在池子裡,優夜說了她後面會清洗,蘇曜也不推辭,看了下時間近九點半了。
先出門吧。
「大哥哥。」
被軟糯的聲音叫住。
也不是不懂她的期望。
所以理所當然的給予了回應。享受那柔軟觸感的同時,心情也變好了些。
「路上小心喔。」
宛如妻子一般,搖曳著尾巴和手。露出非常明快的笑。
「···」
蘇曜出了門。
想,不論如何,就算事情是被外部力量強制推進的。但自己也不可能再偏離正確的軌道。一定會沿著這條路繼續走下去。
人就該這樣。
痛苦時流淚,無助時哀嘆,得到前忐忑,失去後坦然。
坦然的,毫無保留的去面對室外有如棉花糖般的雲屑,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亮。
「早。」
「···」
被熟悉的聲音叫住。
蘇曜下意識抬起臉,然後錯愕了。
那張臉是和自己預想中完全不同,無比絢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