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高中每個學期都有退學的學生，但是大多都走的悄無聲息，帶走的除了幾個相熟的同學的空洞的祝福，兩手空空。
看似瀟灑的背影里隱藏的心酸多半無人體會。
出去打工一段時間之後再回來，多半臉上有笑容，身上有新衣。
惹得不少人羨慕出去掙錢了。
但是實際上春風得意的委實不多，這些人出門之前很多連市里都沒去過，最遠到過縣城。有的連縣城都沒去過幾趟，到了大城市坐公交都不會，打電話都不懂，至於說交際之類的，那都是碰的頭破血流之後的，才慢慢學會的。
所以表面看起來風光，真實的情況只有自己知道，笑容背後的苦澀只有自己體會。
這是學生們根本體會不到的。
所以等從莊老師那出來，膨大素就沖老趙比劃：「牛比！」
老趙呵呵：「有啥牛比的，好歹同學一場。說了那麼多也不知道他們能聽進去多少，如果能對他們有幫助，我這班長也算沒白當。」
天天被同學們班長班長的喊著，但是平時都不管事兒的班長，也是二高中獨一份了。
膨大素也就樂呵了那麼一下，馬上他就望著單姍可憐兮兮的：「你要走了？」
「嗯！」單姍點點頭，依依不捨的也沒辦法，家裡人都在校門外等著呢！
等單姍一走，膨大素就和霜打的茄子似的：「我回家了，報告好消息去，你們倆過你們的二人世界去吧！」
「不去坐越野了？」老趙假情假意的邀請道。
「呵呵呵！」膨大素用發自內心的鄙視回應他。「咋了，帶我一起去，你們倆玩的開心，我陪金子元寶玩嗎？不嫌我礙眼啊！」
「那哪能啊！」老趙笑呵呵地表示。「金子元寶什麼都不懂，你要不跟著去，怎麼能襯托我們的幸福呢！」
「我呸！」膨大素拿著通知書扭頭就走！
他雖然沒達到預期的七百五，但是七百分以上的成績，回家足以讓彭有成高興的提前過年了。
拿著通知單回家享受家裡的高規格待遇不香嗎？幹嘛去和貓貓狗狗混到一起襯托別人的幸福！
……
柳清影終於等到沒人了，小聲問：「去哪兒呀？」
「趕集呀！」老趙嘿嘿樂道。「咱去市里趕集去，感受一下過年的氣氛，然後找地兒吃個飯，再然後，你說去哪兒就去哪兒。」
鎮上不行，不說街道就這一條，人擠人的走路都走不動，關鍵是，容易碰到熟人。
老趙還在和柳清影商量帶不帶金子這事兒，柳清影的手機響了。
一看是家裡的，老趙心裡就忐忑了那麼一下下，不會玩不成了吧？
他可是都計劃好了，到了市里先去逛一圈，然後陪柳清影買點衣服什麼的。柳清影其實根本不會要什麼東西，估計買不了什麼就得提議去別處玩。
然後就去爬山。
現在這寒風呼嘯的，爬山的應該很少吧？
沒人最好，嘿嘿嘿！
然後他就知道了什麼叫計劃沒有變化快，那邊電話里不知道說什麼，柳清影就遲疑了起來：「反正有幾個吧，都是平時關係好的。有一個同學要退學，大家湊一起吃個飯……」
撒謊的小姑娘，才是可愛的小姑娘，老趙在旁樂呵的很。
柳清影掛了點話才鬆了口氣：「哎呀，我媽說家裡有事兒讓回去呢，我好說歹說才說通等吃過飯再回去，也不知道有什麼事兒。」
「肯定沒大事兒。」老趙斷言。「你想啊，真有事兒就不會和你說那麼多，直接說事兒了。」
「那也去不了市里了。」柳清影倒不是想去市里玩，其實去哪兒都一樣，關鍵看和誰一起。
「去不成就算了吧，那咱們去吃飯，吃過飯少溜達一圈，就送你回去。」老趙這會兒反而安慰她。「沒事的，寒假就這半個月。到時候就又天天在一起了。」
「嗯！」
……
吃飯都沒什麼地方，人太多，懶得去擠著去西頭，就在校門口老何家的滷肉店吃的飯。
現在趙起武名氣大，校門口的橫幅還掛著呢！
老何見到趙起武就熱情，柳清影說要一大一小兩份刀削麵，面端上來了，上面的肥腸滷肉堆的，根本看不見碗裡的面。
老趙開玩笑：「何老闆，你這麼幹，生意可得賠本。」
老何笑呵呵地：「你就說我做的好吃不好吃吧？」
老趙認真的嘗了一口：「好吃，你這是不是又調味了，這個滷肉的味道和以前有點區別，比那個味道淡了點，沒那麼油膩，但是還那麼香。」
「厲害厲害。」老何本來是打算開玩笑的，結果被嚇了一跳。「到底是特招的大學生，別人吃都是說感覺不一樣，說不了這麼細緻。是重新做了一鍋鹵，主要是一個口味，吃多了也膩，換著來大家就能多來吃幾次。」
「你也厲害，花心思了你這是，生意以後越來越紅火啊！」老趙說道。
「托你吉言。」何老闆高興的很。「特招大學生都說了好的，以後咱也能吹牛了。」
說完還給店裡其他人介紹：「這就是咱們鄉特招的大學生，那邊大紅幅上寫名字的。他可都說了我的滷肉好吃……」
那個得意勁兒就別提了。
柳清影看著小情郎就一臉幸福，老趙每次遇到有面子的事兒，她都要心裡偷著樂一陣兒。
幸福就是這麼來的。
吃了面還不收錢，老趙沒法，丟下五塊錢就走。
兩碗面還不到五塊呢，不過人家給那麼多肉，給五塊也就是意思意思，肯定不夠。
還沒出門呢，就聽到後面何老闆又在說：「看見了嗎？人家特招大學生，今個來學校領個通知書，都特意跑我這吃碗麵，誰還敢說老何我的滷肉在鎮上不是第一！」
……
吃過飯倆人也沒處玩，鎮上過年的時候，趕集能到下午天快黑才散。
到處都是人，乾脆回家好了。
在家依偎著看了一陣子電視，老趙看柳清影心急，也不好繼續磨嘰，就收拾東西，送她回家。
路上柳清影家裡又打來電話催。
本來老趙還想多說會兒話呢，沒辦法，只能快點開。
其實速度快不起來，反正是十幾分鐘的路程——沒法更快了，騎自行車比這個慢不了多少。路上人多，而且下了公路之後，汽車得和拖拉機架子車什麼的來回讓路，不如自行車快呢！
老趙不爽得很：「回頭把這路給修修吧，這也太難走了。」
「沒人修呀，以後都走西邊了，那邊新公路更近，也更方便。」柳清影說道。
「我修，總共也沒幾里，花不了幾個錢。」老趙說道。「就修從大路到你們莊，再到我們莊的，一直到西邊新公路上。」
「那得不少錢呢？你們家都搬走了，這路你也走不了幾趟了。」柳清影說道。
「反正得修，本來只修從我家到你家的就行，不過那太不像話了，乾脆都修了。」老趙嘀咕道。
柳清影瞬間浮想聯翩，只想修從他家到我家的……哎呀，那不是為了方便那啥嘛，怕以後車不好走，這還早著呢，他就考慮這個了……
想著想著，愣是把自己臉都想紅呢！
眼看快到家了，才回過神來，開始打起精神，揉揉臉，準備下車了。
然後就看到，村口站一大群人。
老趙都嚇了一跳：「咋回事兒，你們家都來了，這是要逮住我打我嗎？」
柳清影也忐忑著呢，被他逗樂了：「瞎說什麼呢，好好的打你幹什麼？」
「你看那一群人，咋看著都像打架的啊！」老趙心裡雖然沒說的這麼誇張，但是還真有那麼一點點的心虛。
那邊村口處，柳清影一家三口就不說了，她兩個伯伯，四個堂哥，都在呢！
關鍵那兩個伯四個哥可都是練家子，往那一站，你要說是他們是準備去打架的，絕對沒人懷疑。
要不是柳清影她媽也在，老趙都打算掉頭了——誰去老丈人家，看到這一群，也得發憷呀！
老趙都忍不住放慢了車速，趁機又問了一句：「你沒在家說我的什麼嗎？」
「沒呀，我可什麼都沒說。」柳清影還是有保密意識的。「就說了你學習上的事兒，說你做生意，也沒仔細說過你做什麼生意。」
「我是說……」老趙心說我是想問你有沒有說什麼能引起他們不爽的話，但是這會兒車到了，沒法說了。
……
柳清影一下車先聲奪人：「大伯二伯，爸媽哥你們都在這兒幹嘛呢？家裡有啥事兒了？」
柳媽剛想說話，柳爸眼一瞪，柳清亮趕緊上前：「沒事沒事，家裡沒事兒。是這樣的，我們想找趙起武打聽點事兒。」
原來如此啊！
磨磨蹭蹭下車的老趙一聽，關車門的動作瞬間就利索了：「清亮哥，有事兒你說。」
「你早上吃飯那會兒說的，說那個讓我堂哥堂弟幾個去學技術的話，那個到底怎麼樣？我伯們想來打聽一下。」柳清亮說道。
老趙一聽，這是早上自己的煽風點火策略奏效了？
他瞬間來了精神：「肯定靠譜啊！你看這幾個哥都身強力壯的，在家裡就那麼點地，活都不夠干。有力氣也沒處使不是嗎？出去學個技術，不管是幹啥，隨便掙點，也比在家強啊！」
都是種地的，誰不知道種地現在什麼情況，交公糧之後剩的勉強夠餬口。說點粗俗點，零花錢全靠雞屁股里扣，過年得靠賣豬。
除了柳清影家好點，他們一幫大老爺們平時抽個煙，都不敢考慮帶過濾嘴的。
那邊也不知道是大伯還是二伯的，開口問道：「那個，我們都知道你是大學生了，還經常去京城跑，對你的見識我們是信得過的。不過這個學技術，我們也不知道學啥好啊？」
「開挖掘機去吧！」老趙順口就來了一句。
這一幫肌肉長腦子裡的，指望他們學電腦之類的技術那就別想，也就是搞工程類的適合他們。
「挖掘機？」又一個伯開口了。「那個，學出來不好找到活吧？」
「能！」老趙心說別人找不找得到活兒還不好說，你們這幾個要去，能讓你們閒著嘛！
「我聽說出去干保安也能賺錢的。」不知道排第幾的堂哥開口道。「人家去大城市當保安，一個月也幾百塊呢！」
「學技術還得花錢吧？去學那個挖掘機，學費不便宜吧？」又一個堂哥。
「出來不好找活兒吧？咱們這你看也沒什麼挖掘機啥的，還得在大城市找，人家那裡缺我們這樣的人嗎？」
都是沒出過門的人，讓他們掄大刀片子耍紅纓槍，那一個個溜的很，在街上表演一下，能引得驚呼一片。
但是說到出門，連一個有自信的都沒有。
老趙就解釋：「你去當保安，就是看門看場子的。掙錢也不多，學不到什麼技術。再說保安還得年輕才能幹，以後年齡大點咋辦？學個技術，學會了是自己的。有了技術在身，咋不比當保安強？」
「再說保安的工資可不高，肯定沒開挖掘機給的錢多。保安還是一直給別人干，你以後有錢了，自己買個挖掘機去接活，自己就是老闆，多好！」
還想再繼續給他們餵他們喝點雞湯呢，電話響了。
一看是王小二的，和這邊幾個人示意一下，就跑到一旁接電話了。
那邊王小二挺興奮的：「小武，你在哪呢？這都過年了你不老實在家裡待著，跑什麼呢？」
「有事兒就說，你去我家找我了？」老趙問道。
「路過你家的泡菜店，順便問一句。」王小二嘿嘿笑道。「那啥，接了個大活兒，趁著年前再干一票，等你來了詳說。」
「行，明天早上到。」老趙一口答應下來，正想打電話，忽然看見自己的車牌，腦子一動。「你那邊要是安排幾個人去當兵，有名額沒？」
這時候當兵的也不容易，不是誰想去都能去的，一個縣一年就招幾個，名額有限，很多人都是撈不著的。
「什麼樣的人？」王小二問道。
「文化水平不高，祖祖輩輩老農民。但是從小練武出身，個個身強力壯。我還沒和他們說呢，他們正找我打聽去學什麼技術打工掙錢好。」
「那就沒問題。」王小二答應的爽利的很。
「還不一定去呢，我去問問。」老趙說著就掛了電話。
再走過來，看著一群等自己說話的，他直接就說道：「要是你們怕學技術不放心，去當兵怎麼樣？」
幾個人頓時眼睛一亮，隨即又有人黯淡下來，最後就剩倆最小的堂哥。
柳爸這也矜持了一會兒了，看自家這大哥二哥剛才問半天問不到正點上，乾脆也不矜持了：「那個，小武呀，這個去當兵的話，能有幾個名額？得花多少錢？」
「花啥錢？」老趙都一愣。
「這不是都得……」柳爸想給他解釋來著。
「哦哦，我知道了。」老趙已經想明白了。「不用不用，想去就去就行了。名額沒問題，你們有幾個想去的？」
「我！」
「我！」
倆小的堂哥和小學生似的，一臉希冀的看著老趙：「就我們倆，他們都結婚了，去不成。」
「這個不著急，你們慢慢商量就行。」老趙說了句也不再多說。「想好了就準備一下，等下我給你們問問去哪兒報導。這兩個哥不去的話，就是打算去學技術吧？」
最大的那個堂哥有點忐忑：「那個學挖掘機的話，學費得多少？」
柳爸在旁邊一揮手：「這是小事兒，我出了。你們儘管去學，好好學就行。」
平時生活過得去的話，大家就各過各的小日子。但是遇到這種事兒，他這個當叔叔的，就不能旁觀了。
這一家兄弟們心也齊，他說出學費，其他人也沒再推辭。
老趙一看這怎麼行，不能讓老丈人搶了自己風頭不是？
當時就說道：「學費不用擔心，先去學，到了那裡還管飯的，帶點零花錢就行。等學成了跟著工程隊幹活，學費從工資里按月扣。放心，不多扣，到時候簽個協議，按協議辦事。」
頓了一下看幾個人的臉色，繼續解釋：「不用擔心會坑你們，到時候我幫你們看著，沒問題的。」
「還有這好事兒？」來就是準備當緩和氣氛的柳媽都忍不住開口了。
站媽媽身邊的柳清影輕輕點點頭，證明老趙說的沒錯。
柳家那一堆兄弟也激動了起來。
其實柳清影在旁邊看著老趙幫她家安排這麼多，又是感動又是好笑。
感動自然不必說，倆人這就是談戀愛，用鄉里人的眼光看，沒定親那就叫八字還沒一撇呢！現在老趙費心費力的幫他們出主意想辦法，這肯定是要感動的。
但是就是想笑，她可是知道，那什麼技校都是老趙和別人合夥辦的，讓幾個人先學習後補學費還不是小事一樁——以後要不要學費都不一定，老趙就不是在乎這點錢的人。
關鍵是老趙當初還給柳清影吹噓過，說等學生們一畢業就是工人，還能給自己掙錢——當然對外說那就是安排就業，宣傳技校就靠這個的。
……
這會兒說差不多了，柳家大伯才反應過來：「看這，咱們這不會辦事的，咋能讓人家站這裡說話呢！走走走，家裡去吧！」
「對對對，去家裡坐著說吧！你送小影回來，也沒說讓你進屋喝口茶，先回屋再說吧！」柳媽趁機也說道。
柳爸就糾結，這就讓這小子進門了？
老趙樂滋滋的：「那多不好意思……」
嘴上不好意思，兩條大長腿邁的可一點都不慢。
咱這就是女婿上門了，這次可不是以前，以前那是咱自己厚著臉皮去的。
現在嘛，都聽見了，是他們請咱去的。
農村里規矩多，反正就是這麼個意思，自己去和人家讓進門的，代表的意義那就完全不同了。
所以柳爸才糾結嘛，一大家子請老趙進了門，在鄉里看來，不就證明自家同意這個女婿了？
所以老趙才高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