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這幾天,李追遠主要做的事,就是看書。

  他無視了來自柳奶奶的一次次暗示明示,他沒有去打擾阿璃,沒想著再去靠近尋求接觸與解釋。

  因為他知道,一味的死纏爛打只不過是一場毫無意義的自我感動。

  阿璃回屋了,她把自己又封閉了起來。

  但李追遠知道,該怎麼把她再喊出來。

  上次女孩出來,是因為貓臉老太進了家,所以,自已需要做的,只是場景復現。

  李追遠不知道貓臉老太消散了沒有,可就算牛家仁人還沒死,這會兒應該也被子女孝順得奄奄一息。

  黑貓身上的煞,估計散得七七八八了,藥性可能不夠。

  再者,就算找它了,它大概也不敢來,怕進屋後再遇到一次殭屍。

  可這死倒到底不是路邊的大白菜,似乎總能在不經意間遇到,可正兒八經想主動找尋它們時,又挺難的。

  思來想去的,也就只剩下一個小黃鶯了。

  首先,她住得近。

  自己提著鈴鐺抱著香爐,走幾步路,也就引到家了,總不能去外頭活捉一隻再由潤生用三輪車載回來。

  其次,有過合作經歷。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是李追遠清楚記得,小黃鶯帶著大鬍子父子進入池塘時,她身上沒像貓臉老太和周姓太歲死倒那樣,升騰出黑氣。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這也意味著小黃鶯極大可能還在那裡,她還沒有消散眼下,場景復現成功。

  小黃鶯的到來,成功引起了阿璃的注意,阿璃出來了,來到了夢中,李追遠也終於再次「見到了」她。

  只是,在道歉之後,接下來,男孩就沒話了,

  他不想解釋關於李蘭那通電話對自己的影響,也不想闡述自己身上的病情,

  更不會去說自己也需要安慰扶持、我們可以互相幫助。

  要是這些話對阿璃有用,那身為阿璃親奶奶的柳玉梅,估計早已講了無數遍。

  累贅的解釋能起到的唯一作用就是累贅。

  他只需要表明一個態度,自己這座陽台又敞開了,希望你可以再出來看一看我有你所需要的,而我,也需要你的眼晴里,重新有我。

  互相需要,才是人際關係中,最穩定的紐帶。

  男孩女孩,就這麼互相沉默地站在那裡。

  二人身後,小黃鶯依舊保持著雙臂半舉的姿勢,她今天被帶來這裡,主要起到的,就是一個電話線的作用。

  除此之外,因為她的存在,附近才得以吹起陣陣陰風響起低沉哭嚎,讓環境與氛圍不至於那般單調。

  良久,阿璃轉身,走入房間。

  李追遠沒有喊住她,沒追著要一個明確的結果,他只是抬起頭,有些嫌棄地看了看夜空,期待黎明。

  不過在黎明之前,自己還得把請來的人,再給送回去。

  李追遠重新走到小黃鶯面前,彎下腰,撿起香爐和鈴鐺,然後轉過身,往後慢慢步,直到那雙冰冷濕漉漉的手,再度與自己的肩膀完成契合。

  閉上眼,努力想像著自己現在在水底,身體正不斷地向上浮出,向上,向上,再向上·

  在腦袋破開水面的同時,李追遠重新睜開眼。

  他回頭,看見了站在壩子邊,左手持七星鉤右手持黃河鏟保持戒備的潤生。

  回歸現實,走陰結束。

  今兒個喝多了酒此時正在屋裡呼呼大睡的李三江怕是怎麼都不會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多次布置轉運儀式,只為了斷絕小遠侯身上的陰暗面,好讓他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結果,男孩卻在一次次實踐中,逐漸摸索出了走陰規律。

  「叮鈴鈴—叮鈴鈴」

  鈴鐺搖起,李追遠轉身,身後的旗袍身影也扶著他的肩膀跟著轉身。

  潤生用黃河鏟的鏟背,蹭了蹭後腦勺。

  他有些不理解,小遠大晚上地把死倒從水裡帶出來又帶回去,到底是要做什麼,還好他對於不理解的事也不會去深入思考,反正小遠會告訴自己要做什麼。

  深夜也沒遇到什麼人,李追遠一路很是順利地將小黃鶯又帶回了大鬍子家的池塘前。

  「嗯?」

  先前引小黃鶯出塘時,李追遠是背對魚塘的,現在回來,小黃鶯還在自己身後,沒下去。

  因此,李追遠得以重新審視起,這座暫時失去小黃鶯影響下的魚塘原貌。

  他以前不是沒來過,但那時他還沒看《柳氏望氣訣》,那時就如同個還不識字的孩子去參觀古蹟名勝,根本看不懂碑文上寫的什麼。

  現在,他察覺到了不對勁。

  小黃鶯明明不在裡面,可這魚塘里的風水氣象,卻比來時,更加陰沉。

  要是變得消散清朗一些倒能理解,反著來的話就意味著這座魚塘深處還有更特殊的東西,小黃鶯在上面,反而對其起到了遮掩作用。

  難道,這就是小黃鶯完成復仇後,還沒半點要消散跡象的原因?

  「叮鈴鈴—叮鈴鈴——

  李追遠沒有急著擺下蠟燭將小黃鶯送下去,而是帶著小黃鶯沿著魚塘邊慢慢走著,他想嘗試一下,看看能不能看出魚塘里真正的奧秘。

  只是,走著走著,李追遠卻沒能得到更多的收穫,反倒是身後的小黃鶯,逐漸有了不安穩的跡象。

  李追遠知道,是因為自己把她請上來的時間,太久了。

  原本扶著自己肩膀的雙手,已改為抓,力道也在越來越大,濕漉漉的寒冷已浸潤李追遠全身。

  一時間,李追遠也被攪弄得心煩意亂,連帶著望氣的狀態也很難維持,變得磕磕絆絆,像是之前中斷後重新撿起閱讀《柳氏望氣訣》那鬼畫符般的字。

  不過,就在這時,李追遠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

  他抬起手,嘗試按照閱讀那鬼畫符潦草字體時的感覺,重新觀察魚塘的風水氣象。

  在這種扭曲摺疊沒有規律的波動下,好幾處原本沒看出來的細節,竟然呈現了出來。

  【太陰垂釣、孤潭映月、利葬貴女、蓄引福澤。】

  這是上佳的水葬之地,若是家族尊貴女性下葬於此,可庇護滋養後代福緣。

  古人不喜水葬的原因就是水文易變,到時候不僅不方便後代子孫香火悼念也容易破壞原有的風水格局。

  但水葬的習俗也是古來有之,一是佳穴寶貴,二是不容易被盜墓,三則是有些人身份特殊,就是想葬得不為人知曉。

  眼下這座池塘,雖然也有極大程度的破損,但基本風水格局還是被保留了下來。

  先前李追遠之所以沒能看出來,就是因為它的破損,相當於本就是一道錯題,你拿正確的講義去套,反而容易驢唇不對馬嘴。

  但這世上風水格局,除非剛修建的,否則又哪裡能找到絕對無損的完美?

  因此,這種潦草的錯進錯出,反而才是解決實際問題的正確思路。

  這麼說來,自己之前的猜想錯了,這人不是抄書時緊張急迫把字寫得極為難看,而是抄書人主動將自己的實踐理解通過字體形式加了進去。

  這真是.—·.—令人難以想像的高端手筆。

  明明是偷抄的人家東西,可卻比人家正主領悟得更為深刻。

  為什麼依舊能確定是抄的?

  因為要是柳家人自己也掌握了這種提高實踐的認知方法,不可能故意地把字繼續寫得工工整整給後代增添領悟難度。

  而那天,柳玉梅掃過自己手裡故意撕去封面的書,她只看到了字跡凌亂潦草,根本就沒認出來這是她家的《柳氏望氣訣》。

  李追遠好奇起來,這抄書的到底是什麼人?

  但眼下至少可以確定一件事,那幫水猴子要找的主穴,應該就在這裡。

  只不過那幫水猴子學藝不精,被四海家魚塘那兒的餌穴給迷惑住了,觸破了地陰紅煞,還折了倆人手。

  現在警察已經在衛生院病房那兒布控了,等著他們同夥過來探病,好一網打盡。

  不,這是怎麼回事?

  李追遠原本以為身上滴落的粘乎乎東西是來自於自己身後的小黃鶯,可問題是小黃鶯身上流下來的怎麼可能是溫溫熱熱的?

  低頭,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又摸了摸自己下巴,最後摸了摸鼻子——

  好了,不用繼續摸了,他已經感知到了自己鼻血劇烈湧出。

  這是怎麼回事?

  是這幾天提速學習《柳氏望氣訣》給自己造成的身體透支還沒恢復,還是說用新領悟的方法望氣對自己本身也是一種巨大負擔?

  但不管怎樣,自己再不止血,真的要出問題了。

  最重要的是,似乎是因為自己鮮血不斷流出,導致身後本就已經不再平靜的小黃鶯,變得更為躁動!

  她已經不再滿足僅僅抓著自己肩膀了,她的頭已經湊到自己臉側,雖然她沒有呼吸,卻像是一頭野獸在抵近深嗅著獵物。

  李追遠不敢再耽擱下去,再說現在目的也完成了,他馬上扭頭看向遠處站著的潤生,伸手指向應該放蠟燭的位置。

  原本潤生只是在後頭跟著的,沒有離太近,所以不清楚李追遠的情況,這會兒小遠轉身朝向他了,月光下,潤生看見小遠滿臉滿衣服的都是血,再結合小黃鶯不斷劇烈晃動的身形,他直接看成了是小黃鶯在掐李追遠脖子對著他脖子啃!

  當即,潤生就操起了黃河鏟準備上來解救小遠,卻聽得小遠喊出一句話:

  「那兩處,擺蠟燭,點燃!」

  潤生的腦袋和身體慣性產生了衝突,舉著黃河鏟的他來了個單腿支撐旋轉。

  要不是及時靠著鏟子插入地面穩住身形,剛剛說不定就直接摔倒滾落魚塘。

  馬上爬起身後,潤生迅速擺好了蠟燭位置,然後拿出火柴點燃蠟燭。

  李追遠則搖晃著鈴鐺,恰到好處地將小黃鶯領到了這裡。

  他背對池塘,將手中香爐里的香折斷熄滅。

  可小黃鶯並未松豐,依舊抓看他的胳膊。

  她,不想走。

  此時的情形,算是詮釋了什麼叫請神容易送神難。

  潤生已經拿起了回魂筐,他已經準備好將死倒罩住,然後抱著死倒一起摔入水中。

  李追遠將鈴鐺往自己臉上蹭了一下,裹上了鮮血,緊接著向後一甩,清脆的鈴鐺聲在空中響起最後墜入魚塘。

  小黃鶯鬆開了手,轉過身,向魚塘走去。

  水面逐漸漫上她的身體,她的手抓住了浮在水面上的鈴鐺。

  李追遠馬上抽出兩張黃紙,用蠟燭引燃後,張開雙臂,然後抓著燃燒著的黃紙對著用力一拍!

  「啪!」

  黃紙火星四濺,卻也直接熄滅。

  而地上的兩根蠟燭,焰心轉為綠色。

  李追遠用腳踩去,將兩根蠟燭完全踩滅。

  做完這些後,他看向魚塘里的小黃鶯,小黃鶯此時已轉過身,水位沒過她的胸口,卻留有脖子和頭,正盯著自己。

  「生門已關,三祭會送,請君歸去!」

  終於,小黃鶯緩緩沒入水面,等黑髮披散後完全陷入,就再也看不見她的身影。

  李追遠「噗通」一聲,癱坐在了地上,仰起頭,可鼻血還在繼續流,

  「潤生哥,幫我搓兩個紙球。」

  「哎,好!」

  潤生馬上拿起黃紙,搓了兩個球,但第一次搓出來的有點太大,鼻孔塞不進去,只能又重新搓了一次。

  塞進去後,鼻血並未止住,滲進了紙球後,繼續流出,等重新又換了兩個新紙球後,這鼻血,才可算是消停了。

  李追遠大口呼吸著,他感到很明顯的胸悶無力,這是失血過多的症狀。

  潤生則在旁邊小心照料著,他也真不顧忌那魚塘里有死倒,跑去那兒接了不少水,幫小遠拍涼額頭和擦洗臉頰上的血污。

  「呼.—...呼.·..—.呼休息了好一會兒,李追遠才算是緩了過來。

  潤生則舒了口氣,拍打著自己胸脯,後怕道:「小遠,她好兇啊。」

  李追遠搖搖頭:「她很好,是我的問題。」

  小黃鶯已經夠克制的了,這次真的是自己的問題,誰能想到看個風水還能給身體看透支。

  再溫順的獅子,你頭破血流地去逗弄它,它要是真把你吃了,也是你活該。

  但這也是理論聯繫實踐時所必須要付出的摸索代價,只能說,還好是小黃鶯,要是換做其它死倒,就算潤生能救下自己,那麼也免不了來一場和死倒之間大戰。

  「小遠,你今晚到底在做什麼?」

  李追遠伸手指向前面的魚塘:「潤生哥,下面有墓。」

  潤生聞言,立即面露振奮,馬上再次起黃河鏟。

  「小遠,我去挖了它!」

  「潤生哥,你最近又看了什麼電影?」

  「《奪寶奇兵》,有三部,都是縣台放的。」

  「潤生哥,盜墓是犯法的。」

  「額——.—」

  「還有,我建議你以後飯後可以先看看《新聞聯播》。」

  「好,我會的,那這個地方怎麼辦?」

  「水猴子沒找到這裡,那就放著吧,反正是埋在下面。」

  因為李蘭的工作原因,李追遠對考古也是有一定了解。

  現如今,要麼是大工程動工,要麼是陵墓被盜或者出現自然損壞需要進行保護性考據挖掘,否則是不會去主動開挖陵墓。

  水葬因其特殊性,墓室距離地面比土葬的要深得多,開挖難度也更大,既然小黃鶯現在還留在這兒沒消散,證明這裡主穴保存狀況良好,既然如此,那就讓它繼續保存著吧。

  「潤生哥,今晚的事要保密。」

  「明白。」

  李追遠慢慢站起身,再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魚塘,這裡,確實是個不錯的養屍地。

  要是那伙水猴子沒有完全落網,且還對這裡的主穴不死心,他還真挺期待水猴子們能找到這裡的,因為在這裡等待他們的,可就不是簡單的地陰紅煞了。

  回到家,李追遠又洗了個澡,然後他發現自已這件衣服是沒法洗乾淨了,畢竟是件血衣,隨便亂丟可能會嚇到人。

  只能先摺疊起來,等明天丟灶台里燒掉了。

  把自己處理好後,李追遠躺上床,趁著天還沒亮,再眯個覺。

  可身體應該真的透支得厲害,又流了很多血,這一眯,就直接眯到了中午。

  醒來時,眼晴都沒睜開,就感知到了來自正午的強烈陽光。

  李追遠睜開眼,看著床上方的雕刻,甚至仔細分辨了一下上面的各個圖案。

  最後,沒辦法躲避了,只能選擇直面現實。

  他側過頭,看向門口。

  女孩坐在椅子上。

  她今天穿著一套淺綠色的繡裙,帶來一種端莊與新生並存的感覺。

  每天一睜眼就能看見她的感覺,真好。

  不用說過多的言語,也不用做多餘的表達,就這一眼,就能讓你身心開始愉悅。

  李追遠下了床,走到零食櫃那兒,拿出三瓶健力寶,還是老規矩,遞給女孩兩瓶,其中一瓶幫她打開。

  其實,男孩並不喜歡早上就喝甜甜的汽水,但女孩喜歡和他碰杯。

  女孩喝了一口後,將健力寶放下,伸手握住李追遠的右手,再次扒開。

  傷口已結,昨晚洗完澡李追遠就懶得再包紮,此時掌心的燙痕已經暗淡,

  倒是四周的五個指甲刺出的血痕,依舊清晰。

  女孩無視了自己造成的傷口,食指在掌心燙痕上摩。

  「放心吧,我不會再有下次了。」

  那通電話後,在心裡,他已經不再用媽媽這個稱呼。

  他不想再去思索那晚到底是李蘭最後的歇斯底里,還是在病症發作時的最後扭曲溫情,他累了。

  她說自己不是她想要的兒子,可她又何嘗是自己想要的母親。

  的確,兩個精神都有病的人,卻都想要從對方身上索取真情與依靠,最後可不就是互相折磨?

  男孩已經決定,摘下面對李蘭時的面具。

  當你實際一無所有時,你會下意識地珍惜手裡能抓到的一切,現在,他已經捨得丟棄。

  女孩看著男孩,攤開自己的右手。

  手掌上,是五個清晰的指甲刺入痕跡,傷口也已結。

  這意味著,那晚她掐完自己後,也掐了自己。

  李追遠眼眸低垂,抓住女孩的手,沉聲道:「你也沒有下次了。」

  女孩點了點頭。

  李追遠手指撫摸著女孩手掌的傷口,他知道,不管是用「兩小無猜」「青梅竹馬」還是「玩伴」「夥伴」以及涉及到成年人的那種所謂情愫好感,來形容他們兩個,都是不合適的。

  因為他和她,都是賭徒。

  正因體驗過贏的感覺,輸了後,才會不甘心,選擇重新坐上賭桌。

  本質上,還是輸不起。

  都想做一個正常人,都不甘心,所以他才會去找她,所以她才會回來。

  李追遠覺得,李蘭應該很討厭自己的這種思維模式,但無所謂,因為阿璃也無所謂。

  有時候把事情習慣性想太簡單和直接會顯得很冷漠無情,但很多對相處煎熬的兩個人,往往是因為想得太多。

  兩個人牽著手,下了樓梯。

  阿璃很開心,李追遠能感知到掌心的小手在晃動,尤其是在樓梯拐彎時,她似乎想要起腳轉一下,雖然沒做出這個動作,但李追遠已經腦補出了。

  壩子上,柳玉梅拿著帕子擦著眼角。

  昨晚她偷偷站窗戶後偷看了,她心急於男孩就說了那一句話,更憂慮自己孫女一點反應都沒有就轉身回了屋·..睜眼醒來。

  不過,孫女很快就又閉眼睡覺了。

  柳玉梅愈發覺得自己老了,不了解年輕人的想法了,想當初她爺爺追求自己時,那可是弄得轟轟烈烈,秦柳兩家都差點火拼。

  誰能想到,這一代的年輕人,竟會變得如此含蓄。

  但不管怎樣,孫女又好起來了,這次,她可不想再出什麼岔子,希望病情不要反覆,一直到孫女痊癒。

  嗯,他不是想要做那符文雕刻麼,下午她就親自拿斧子把家裡牌位都劈了,

  送他們推木花捲兒去。

  許是因喜悅太過強烈,導致柳玉梅現在也沒去深入懷疑,那男孩是怎麼做到接引死倒的。

  當然,也可能她早懷疑了,卻壓根不想理會,說句不好聽的,要不是顧忌福運反噬的影響,男孩現在就算是去殺人放火,她也會選擇在背後偷偷幫他毀屍滅跡。

  因為她已經品砸出味兒來了,自家孫女病情恢復的關鍵,在男孩身上。

  這也不是說李三江的福運沒用,恰恰是因為她們住在李三江家,才能遇到這男孩。

  李三江下來吃早飯了,一瞅這倆孩子又坐一起了,當即感慨道:

  「果然,孩子們之間的感情是純粹的。」

  再抬頭看了一眼遠處擦眼淚的柳玉梅,不由小聲哼了一聲:

  「你繼續阻止呀,市償的老太婆。」

  李三江對柳玉梅的觀感一向都不太好,因為他不喜歡柳玉梅身上那股子落魄地主階級少奶奶的擺譜勁兒,畢竟,他李三江也是為解放做出過貢獻的!

  吃過早餐,李追遠去自己建好的工房裡看了看,裡面的各種工具和材料已經被擺放上去了,劉姨這個管家,確實沒得說。

  李追遠把潤生留在了工房裡,讓他開始了工作,都是些初期材料的處理和置備,難度不大,不過是有些費時費力。

  潤生幹得很來勁,因為這是在為他打造一套新器具。

  李追遠根據潤生的力氣大的特點,接下來會更改一下器具的用料和尺寸,這也就意味著潤生的原材料處理量得更大。

  總之,這一整個白天,除了中午出來吃飯外,潤生就沒離開工坊,電視都不看了。

  李追遠早早地把新一套圖紙給改好後,就坐在露台上看書。

  這次不用強行拉進度趕了,他已經害怕了那種透支的感覺,再搞這麼幾次的話,別說以後面對死倒了,他自己就得先面如死倒。

  所以與其說是在看書,倒不如說是在放鬆舒緩。

  身旁坐著秦璃,手裡捧著《秦氏觀蛟法》,樓下的柳奶奶一邊喝茶一邊面帶微笑地看向上方。

  李追遠也考慮過,要不要將秦柳兩家「鬼畫符」的新感悟告訴柳奶奶,思慮之後,覺得還不是時候,至少得讓自己先把地下室里值得看的書都掃過一遍,萬一裡頭還有秦柳兩家其它傳承呢?

  下午,李追遠放下書,和秦璃下了好幾盤棋,又和她去一樓,一邊開著成對的零食和飲料一邊看著電視。

  反正電視機霸不在,想看多久看多久。

  就是單純看電視也會乏味,李追遠想著要不要帶秦璃去電影院看場電影,現如今電影院除了節假日外,基本都是空蕩蕩的,也不用擔心秦璃接觸陌生人。

  李三江午飯後出去了一趟,回來時看見李追遠不在學習,不僅沒生氣反而很高興,他覺得挺好,小遠侯已經逐漸從失去戶口的打擊中緩過來了。

  下午五點半時左右,一輛摩托車開了上來,司機摘下頭盔,是譚雲龍,他和李三江打了招呼後,就很容易地把李追遠接上了車,然後重新發動摩托,一個拐彎順滑地下了壩子。

  譚雲龍的摩托車開得比秦叔還要野,幸好,這次李追遠有頭盔。

  等到了派出所家屬樓,譚雲龍領著男孩上了三樓,打開門,廚房裡走出來一個繫著圍裙的中年女人,穿著樸素大方,很有親和力。

  「這就是小遠吧?」

  「阿姨好。」

  「好,真乖,你叫我鄭阿姨吧。

  譚雲龍問道:「彬彬呢?」

  「彬彬在房裡做作業呢。」

  譚雲龍打開兒子房間門,書桌前,一個身材很高穿著校服的高中生正埋頭寫著作業。

  譚雲龍走到書桌旁,將手放在了書桌上。

  譚文彬的姿勢,有了點變形。

  隨即,譚雲龍打開了兒子的文具盒,從裡面拿出一個俄羅斯方塊遊戲機,遊戲畫面居然還暫停著。

  譚文彬低下頭,不敢與自己父親對視。

  可能是因為有外人在場,譚雲龍沒發怒,反而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把果凍放到兒子桌上,然後又分出兩個,遞給李追遠。

  李追遠默默撕開一個果凍,送入嘴裡,他知道,這對父子的關係肯定很一般,可能譚文彬小時候喜歡吃果凍,但當爸爸的哪有給高三兒子繼續送果凍的?

  雖然譚文彬很給面子,也吃了一個,但看起來更像是在表演一場父子溫情。

  李追遠看到這一幕,心裡嘆了口氣,人家就算是在表演,可骨子裡也是帶著溫情,哪像自己和李蘭,沒有感情,全是演技。

  「這是小遠,李追遠。小遠,這是我跟你說的我兒子,譚文彬,你叫他彬彬「你好,小遠。」

  「你好,彬彬哥。」

  「來,你找一張空白卷子給小遠做一下。」

  「什麼,給他做?」

  「對。」

  「哦,那就這張吧。」譚文彬從一沓空白卷子裡,抽出一張數學的。

  高中課程,基本都在高二時全部學完,整個高三,其實都是在一輪一輪地複習重溫與刷題。

  「嗯,現在,你跟我出來一下。」

  爸·.—

  「出來。」譚雲龍一邊往外走,一邊著手解起了自己的皮帶。

  譚文彬面露苦相,跟著出去了。

  然後,隔壁房間門被關閉,李追遠聽到了好幾聲慘叫,夾雜著來自譚雲龍的訓斥:

  「打架的事我就不和你計較了,你居然敢偷拿你媽的錢買遊戲機,我平時是怎麼教育你的,學習成績差點無所謂,但做人不能走岔路,你是不是想讓我以後親手把你抓進牢里去!」

  不過,譚雲龍就抽打了幾下,接下來就開始了口頭教育。

  中途,鄭阿姨來敲了幾次門,均都無果。

  兩個小時後,父子倆走出來。

  鄭阿姨埋怨道:「家裡還有客人呢,你不要吃飯難道讓小遠餓著?」

  「忘了。」譚雲龍了一眼兒子,「不還是怪這個不爭氣的東西。」

  李追遠早就離開了書桌,坐在床邊看著從書堆里掏出來的一本漫畫書,在父子二人進來前,他把漫畫書藏進了被單下面,沒被譚雲龍看見。

  譚文彬雖然不在哭了,但脖子還是一聳一聳的,看起來很可憐。

  譚雲龍拍了一下自己兒子後腦勺:「去看看小遠做的卷子怎麼樣。」

  譚文彬走到書桌前,把那張數學卷上下翻開,發現都答好了。

  「做得怎麼樣,是都做對了麼?」譚雲龍催促道,「問你話呢。」

  「我手裡沒答案———我不知道。」

  譚雲龍:「—

  譚文彬翻起下面的卷子,發出驚呼:「居然都寫好了!」

  這一背卷子是老師們提前發下來的,按照進度要求學生們在家做,裡面不僅有數學還有多門學科。

  譚文彬發現,除了語文卷的作文,其餘卷子題目,都答完了。

  他嘗試挑了一些自己也會且簡單的題,做了一下,發現答案和男孩寫的是一致的。

  其它難題先不論,可至少排除了男孩是純瞎寫一氣的可能。

  「到底怎麼樣,我跟著你在這裡耗著丟臉呢。」

  「爸,這些,這些,都是對的。」

  「其它的呢?」

  「我還得慢慢做才知道,但從解題方法和過程上來看,他應該是會的,你想要對答案的話,我可以明天去找老師。」

  「這樣做,你把以前寫過考過的卷子找出來,選幾科最難的大題,題抄下來,讓小遠做。」

  「哦,好。」

  譚雲龍現在要確認,男孩是否真的有高中生的水平,否則他去和校方說要跳級,萬一出了差錯,自己可就不好收場了。

  譚文彬在本子上抄下一題,然後放到一邊,對男孩道:「小遠,你先做這個。」

  「好。」

  李追遠站在桌旁,拿起筆。

  譚文彬則又拿出一個本子,開始抄第二題,第二題抄完時,扭頭看去,發現男孩早已放下筆,在等著自己了。

  「這麼快?」

  譚文彬拿過本子,對了一下,答案正確。

  然後,他看見李追遠「」地把自己剛抄好的題給做出來了。

  對了一下答案,還是正確。

  這可是難度超綱的題目,考試時,班上就兩個人做出來了。

  李追遠提議道:「彬彬哥,你直接念題目吧,這樣快點。」

  譚雲龍點頭道:「你念!」

  譚文彬拿起一張數學卷,從選擇題開始念了起來,他每次剛念完,李追遠就報出了答案。

  很快,除了需要看圖形的幾何題,譚文彬將整張卷子題目都念了一遍,然後男孩次次都直接報出答案。

  放下卷子,譚文彬人傻了。

  他平時挺佩服班上成績拔尖的那幾個同學的,在他們面前討論學習的事情時,他總能感到壓力與差距,但在這個男孩面前,他沒覺得有壓力,因為他被直接碾碎了。

  「全對?」譚雲龍問道。

  「嗯,小遠哥哥全對。」

  譚雲龍像是撿到寶一樣,直接抓著李追遠的胳膊轉起了圈:

  「哈哈哈,還真是個神童,真是個神童啊!」

  家長總是對學習成績好的聰明孩子帶有嚴重濾鏡,家裡有考生的家長更為誇張,此時在譚雲龍眼裡,真有種文曲星降臨自己家的感覺。

  終於,興奮過後,他將李追遠放了下來。

  李追遠伸手抵著額頭,剛剛有點被轉暈了。

  「小遠啊,我打聽過了,正式的入學手續得開學那會兒才能辦,還得喊上教育局的人一起去學校。不過彬彬他們高中暑假也在上課,我們可以先去過了學校那邊測驗,手續後辦,這樣你就可以先進課堂一起上課了,你覺得怎麼樣?」

  李追遠搖搖頭:「譚叔,我想過暑假。」

  「那好,那現在才七月底,暑假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到時候要去辦入學時,

  我再來接你去。」

  「謝謝譚叔。」」

  「不用謝。」說著,譚雲龍又是一巴掌拍在自家兒子腦袋上,「看看人家,

  再看看你!」

  譚文彬還沒從先前的震撼中完全緩過來,下意識地回問道:

  「你怎麼不問問人家爸爸媽媽是什麼學歷做什麼的?」

  「啪!」

  這一巴掌比上一次更重。

  「我告訴你,你和小遠以後就是同學了,你多跟人小遠學習學習,另外,他年紀畢竟小,生活上你負責照顧好他。」

  「好。」

  譚雲龍點點頭,自家兒子還不至於蠢到家。

  你在生活上照顧人家,人家不也得在學習上照顧你麼,雖然嘴上一直說孩子成績不是第一位,但哪個當父母的腦子進水了不希望自己孩子成績好?

  先前男孩聽題目直接報出正確答案的表現,也的確是把他這個老警察都給震撼到了,這樣的孩子,自家兒子只要天天能跟他湊一起,哪怕是頭豬也該沾上點仙氣了吧?

  「鄭芳,鄭芳!」

  譚雲龍走出房間,他迫不及待地想去廚房和妻子分享一下剛才的所見,他相信妻子只會比自己更激動,同時還得提醒妻子趕緊再加幾個菜,不管吃不吃得完,重要的是隆重。

  房間裡,李追遠坐在床邊,譚文彬坐在椅子上,一大一小倆孩子,面對著面。

  「小遠哥?」

  「彬彬哥,你不要這樣,叫我小遠或者遠子就行。」

  「小遠哥,你平時在家都做什麼?」

  「看書。」

  「就一直看書麼?」這個答案,讓譚文彬有些泄氣,但還是不死心繼續問道,「除了看書,你還喜歡做些什麼?」

  「撈死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