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這世上,從來都不是誰拳頭大,誰就有道理但拳頭卻能砸爛其他人的嘴,讓全場只有你一個人在講話,哪怕聲音再小,也依舊響亮。
一老一中兩個人,經過了小院門,一路繼續前行。
無需言語,無需知會,無需示意,二人走出了學校家屬院,經過食堂,穿過操場,一直走出學校大門,這才停下腳步。
林福安看向自己的徒弟,陳守門看向自己的師父。
倆人雖沒有血緣關係,但半生師徒,卻勝過父子,但論默契程度,從未有先前之深刻。
陳守門喃喃道:「秦力。」
林福安默默道:「龍王。」
陳守門曾親眼目睹過,那個擺弄花架的男人,在龍江口,給一頭百米屍放血。
那混合著紅、黑、黃、紫的血液,濺灑兩岸,如今已長出一大片分外茂盛的奼紫嫣紅,當地還在此處修了一座濱江公園。
那時陳守門還年輕,正是興致勃勃驕陽似火的年紀,卻見到了真正的太陽。
當那百米屍現身時,可怕的威壓和濃郁的屍氣,震懾得他身體自發顫抖,豎瞳都開不出。
唯一值得驕傲的是,在努力克服本能恐懼的同時,他並未真正意義的退卻,還記得官將首的使命。
然後,他看見一個渾身流轉符咒的同齡人自江面之下衝出,將那頭屍一拳砸上了岸。
那一刻,他才明白過來,剛現身時就將自己嚇住的可怕妖邪,實際是被一個人,從江底追著打逃出來的。
挫敗感麼,還真沒有。
只要差距足夠大,你就無法生出去比較的心思。
對方沒有起戰,身上並無陰神,也沒有其它地域傳承派系的神降、請仙、出馬,就是純靠自身的蠻力,將這尊妖邪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一根根長觸斷裂,一節節骨軀崩斷,那刺動山谷的哀嚎,只是他拳腳之下的背景伴奏。
後來,陳守門去儘可能地搜集關於那個人的訊息,得知他叫秦力,是秦家人,是秦家近代以來,第一位走江人。
再後來,他得知一條消息,那個人,走江失敗了,自此銷聲匿跡,生死不知。
陳守門不理解,走江到底有多難,連那樣的人都沒能走過去。
不過自那之後,心高氣傲的他,每次再遇到師父林福安對其孫子也就是自己徒弟講起龍王家的故事時,他都會在旁邊站著,安靜地一起聽,
每當年幼的阿友問起,那龍王家和咱們官將首誰更厲害時,身為師父的陳守門都會默不作聲,
還得由林福安開口勸導:
「都是扞衛正道的同道中人,不興去比個高低。」
同時,林福安還會再補個一句:
「不過人家傳承悠久,日後阿友你要是見到龍王家的,定要執禮尊敬。『
陳守門是真的沒料到,那道曾震撼自己年輕時的影子,竟會以如此突兀的方式,撞入自己的中年。
經過小院門的剎那,他想到了當年的那頭屍,記憶畫面中被壓著暴揍崩解的,仿佛變成了自己。
林福安是不認識秦力的,雖然他聽出廟歸來的徒弟講過這段經歷。
但很可惜,陳守門不會畫畫。
可林福安身為老官將首,就算未開豎瞳,也能瞧出常人所不能見的氣象端倪。
先前一目掃過時,那個正在紮起頭髮的女人,其身形如角蟒抬頭,仿佛正積壓著某種鬱結,正欲擇人發泄;
而那男子,其腳下所站那一塊的塵土泥粒已在顫抖,恰似蛟龍睜開,將要撕開雲霧,再現真身增損二將本是昔日陽間鬼王,可觀運海,這一男一女身上,分明沾有龍氣,雖殘破衰敗,卻是實實在在的存有。
龍氣這玩意兒,尋常人哪怕只求尋到一絲,都得感激涕零,燒拜祖宗顯靈。
而對於這兩位而言,他們燒拜的祖宗,就是龍王。
除開這一男一女二人之外,林福安隱隱察覺到,屋內三樓還有一尊龍氣更大的,大得他哪怕沒把視線往上挪,可那股威壓與氣象,還是軋入了自己的視線。
他是不敢再抬頭往上看了。
他心裡有種感覺,真敢抬頭看上去,那今天,就不要走了,明天、後天、大後天,都不用走了運氣好點,過陣子,他會變成一條新結出的絲瓜。
「守門。」
「師父。」
即使已走出校門,二人的聲音,還是壓得很低。
因為他們是不請自來,而且是挾威而臨,按江湖規矩,就是來挑場子的。
既然你已做初一,那人家順手把你當十五給做了,也是合理。
先前劉婷扎頭髮,秦力捲袖口,就是要準備動手的意思。
沒辦法,人家都已經壓上門來了,作為孤兒寡母的「小門小戶」,怎麼著也得「硬著頭皮」拼一下了。
其實,這種體驗對他們兩個來說,也是新鮮的頭一遭。
雖說龍王秦和龍王柳不復當年,老太太也懶得出門去從人家恭敬的眼神里讀取其內心的腹誹;
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那一大桌子沒有靈的牌位下,可還有一位老太太時不時地對著他們說說話呢,幾十年來,還真沒人敢真的欺上門來。
師徒二人互相稱呼後,眼角餘光都向四周掃去。
然後,又默契地不說話,繼續行走,來到醫務室,進入病房,一左一右,坐在林書友兩側。
昨兒深夜,負氣出走的阿友命紋圓滿呼應上了,當時家裡人還以為這小子終於回心轉意,想通了。
誰知剛呼應上,就眼瞅著要死了。
家裡是一通手忙腳亂,布祭桌、擺生死盤、行陰陽占,費了好大的勁,這才給他重新續上。
一般來說,這種布置,都是廟裡官將首需要去解決邪祟前,提前就做好以備萬一的。
曉得家裡老么出事了,廟裡一番商議後,就由林福安和陳守門買最早的機票,飛臨金陵。
當時想的是,怎麼著,由他們二人去,就算老么遇到再大的事,也都能輕易擺平了,他們二人也是這般想的。
結果,沒料到會成如今這般,過人家門非但不敢入,甚至不敢停。
老爺子神情抑鬱,談不上多生氣,也不算多憋屈,就是很不得勁,更要命的是,這勁你還真不好撒。
總不能把自己這孫子提起來,對他來幾拳出出氣吧?
莫說孫子剛受傷,身子還虛,來幾拳怕是就把人給捶沒了。
就是真要打,也不是他能決定的,確切的說,這已經不是打幾下孫子就能了結的事兒了。
官將首傳承,不是絕對的一姓而傳,而是會依託廟宇體系。
就比如他林福安的兒子,在下一代里並不是排首位,而是他的徒弟陳守門。
要都是自家人,老爺子打打孩子做做樣子,關起門也就糊弄過去了,可干係到一整個廟,你再想簡單敷衍,就不合適了。
因為一個弄不好,廟裡的大家,都會被你家這孫子給集體送走。
老爺子對這方面的事,懂的比徒弟陳守門要更多些自古以來,江上龍王家本就不多,這畢竟是要一代代人走江廝殺出來的名額,本就自帶稀缺性但龍王家的風格,很統一,它可以不在意那些支流湖泊,可哪條河哪座湖敢翻滾炸刺,那不出手鎮壓過去,就真說不過去了,要不然外人還會以為龍王爺沒脾氣。
而上一個時期,風頭最盛的龍王一脈,就是秦柳兩家。
因為龍王家天然世仇,各自家族一代代人,走江時不是你鎮壓了我,就是我鎮殺了你。
要是把兩家牌位並列擺一起,還能細論出個深度關係。
「你曾祖父殺了我曾祖父。」
「我祖父殺了你祖父。」
「你爹殺了我爹。」
可誰也沒料到,在這種複雜的時代血仇關係下,龍王秦和龍王柳能結成親。
在當時,婚柬遞送江湖時,直接引起整個江湖震動,都以為江湖日後就得改為兩姓。
也就是後來兩家集體中斷,這才讓這種氣象沒能延續下去。
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剛剛師徒倆更是親眼所見,都不用三樓的那位老的出馬,院裡的那兩位放出來,直奔他們廟去,就足以將自家廟除名。
甚至,只派出一位也可以。
倒不是他林福安怕了,能當官將首的,骨子裡就不會是孬種。
真到了廟破人亡的時刻,大不了大家一起豁出性命去干。
可自家人知曉自家事,要是面對那種喜歡獨來獨往隱藏或偷偷為禍人間的邪祟,官將首單挑或組陣列去解決斯殺,那沒問題。
當世天下太平,朗朗乾坤之下,邪祟可不像亂世時那般會成群結隊呼嘯出大氣候。
可要是江湖廝殺,尤其是這種純粹憑單體實力的個人,自家廟裡的短板就會被無限放大。
尤其是龍王秦的《秦氏觀蛟法》,可怕就可怕在可以憑自身之氣卷蛟龍之勢,生生不息,說一人可擋千軍萬馬,那絕對是誇張,但一人能打個幾天幾夜-——真的不算稀奇。
他只需要來到自家廟口,一登門,那你起不起戰。
等你起戰了,他就走。
等你時間過去了,將軍大人們走了,他又回來了。
普通官將首起一次就得歇息幾個月,正常來說也夠用了,畢竟一年裡,廟會也就那幾次。
資深官將首,起點一次也得歇息半個月。
他們這一廟,傳承深厚,倒是能做到一天起戰一次,阿友小時候剛學時一天請了兩次,雖說昏厥了好久差點沒能搶救過來,卻也因此被全廟當作寶貝天才。
可每次起戰時間,並不持久,就算頭頂點三根問路香再續一段時間,等香火燃盡,將軍大人們說走也就走了。
自有傳承以來,不知多少官將首不是因為實力不濟戰死的,而是因為時長不夠,大人們飄然離開,只留下變為虛弱普通人的自己,被邪祟殺死。
所以,人家只需派一個哪怕你全廟列陣,都沒十足把握圍捕殺死的人,就能對你玩放風箏。
然後,把你一整個廟,給耗死。
耗死你一整個廟,人家說不定身上都不帶什麼傷的,因為他只需對普通人出手。
尋常江湖門派家族是沒這種強人的,可龍王家有。
且其它情況下,各個廟結盟一同應對那是沒什麼問題,但要是招惹的是龍王家,人家怕是不會願意和你結盟了。
林福安開口道:「要是給龍王家當槍使,好像也沒什麼不可以。」
陳守門:「龍王家長輩使阿友做什麼,要使,也應該是龍王家的晚輩。」
林福安:「龍王秦和龍王柳人丁凋零了,年輕的晚輩怕是不多,如果有,那也應該是兩家龍王的真正嫡系。」
陳守門:「那阿友就是被嫡系使了。」
嫡系,在這裡講究的不是血緣,而是傳承重視度和地位。
要是擱以前,說是拜龍王的,雖不敢招惹,但心裡也清楚,龍王家大業大,那麼多口人,你拜的怕也不是嫡系,裡頭有多道門檻多層地位。
真正的嫡系,那是了不得的,家族資源、教導、傳承,全都供給在你身上,日後走江成功,那就是真正的超然。
以秦柳兩家如今現狀,其真要出個晚輩嫡系,那可真是要往死寵,往死里堆資源。
哪怕為保續家族傳承,這位不去走江,就算坐吃山空也都能成勢。
因為秦柳兩家,還有另一層蔭庇。
話至於此,師徒二人各自額首。
二人原本緊張的情緒,也得到短暫的舒緩。
之所以是短暫,是因為二人又立刻想到了另一件事。
如果這只是龍王家嫡系晚輩和自家阿友之間的事,那自己二人摻和進來,又算是怎麼回事?
原本小輩間鬧個矛盾,打打鬧鬧,就算真的動機不純,拿你當猴兒耍著玩,說破天去,那也是小輩之間的事。
哪怕出了人命,你不也得捏著鼻子認了?
當年漢景帝還是孩子時,一棋盤把人藩王兒子給砸死了,又怎麼了嘛?
更何況現在也沒出人命,人還給你放病床上處理了。
可自己這倆人,卻火急火燎地趕來了。
不僅來了,而且還放出氣勢,堂堂正正地走向人家門口。
你要是先送拜帖上來,也就罷了,人可能不見你,可怎麼說,也算走的是禮數內。
真要是人家願見你了,你見到人家,也不敢直接提孩子們的事的,問個好,道個安,也就該撤了,人要是有心的話,詢問一下下面,也能給你打個招呼。
當然,這一步已經極為兇險了,因為人家的反應可能是:怎麼,你不服氣,還敢上門給我施壓7
所以,更正確的流程是,我家孩子雖然躺病床上傷得很重,但我還是上門來賠禮道歉來了,姿態得拿得低。
而他們二人,這次走的路數是:打了我家小的,我家就派出我家老的來了,那人家也派出老的。
成功把晚輩孩子間予盾,升級成派系矛盾。
陳守門幽幽道:「可能,阿友和龍王家晚輩,也沒仇。」
林福安胸口一起,似一口老血在脖頸,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本來可能真沒仇,因為自己二人來了,把仇給結了。
陳守門再次幽幽道:「阿友還說,讓我們回去準備給他族譜單開一頁,是不是說明阿友已經和龍王家那位,結上關係了?」
林福安只覺徒弟的話,像一把刀,狠狠扎入他的心窩。
陳守門繼續幽幽道:「阿友要是兩次受傷都和龍王家那位有關係,那龍王家那位,就算再怎麼鐵石心腸,也該被熱了,就算沒被熱————-龍王身邊的人也該被熱了。」
陳守門目光看向床頭柜上放著的臉盆,以及盆內的換洗衣服和洗漱用品。
是那個人送來的,那個人後來,更是直入龍王家,還很熱情隨意地打招呼。
「那個人,應該是拜龍王的。」
陳守門又指了指林書友的肚子:「我們剛來這裡幫阿友治傷時,發現阿友本命紋不是被補缺回去的,而是從其它處借用,分了個均勻,給重新規整的。
整個廟裡,能畫本命紋的,只有師父您一人,我還沒完全掌握,咱們阿友他自己,估計也是補不了的,更別提這種化原形補缺形了,這種手段—————-師父您會麼?」
林福安的臉,都憋紅了。
我會,我會個大顆呆!
這是陣法,這是陣法,破損了要擦去重新畫的,你見過誰家陣法壞了,還能從這裡借幾根柱子那裡借幾杆旗,插回去,就又能用的?
陳守門幽幽地準備開口。
林福安終於忍不住了,從喉嚨里發出低吼:「你再用這種語氣說話,我就先清理門戶!」
陳守門雙手捂住臉,低下頭。
林福安:「你一個大男人,做什麼這種姿態,真的是————」
這時,林書友悠悠醒來,睜開眼。
林福安雙手捂住臉,低下頭,
無他,沒臉。
「爺爺,師父————」林書友這一覺睡得很香,他的身體被師父和爺爺調理了一下,不過他還記得之前沒結束的對話,自己的師父和爺爺明顯不信自己將要得到什麼傳承,「我真的得到了一個大機緣。」
林福安和陳守門,互相對視著,沒人願意說話。
難道說:
「孩子,乖,你機緣沒了,我們還幫你結了個仇。」
林書友握住拳頭,神情激動道:
「相信我,師父,爺爺,那個東西,對我們官將首很有用,是我們最需要的,等我得到了它,
爺爺你就可以把它分享給其它廟,讓所有官將首都能更好地除魔衛道!
爺爺?」
林書友見林福安的神情,以為爺爺是高興的,他也高興了,誤以為是爺爺終於相信自己了。
受譚文彬影響,以往以正直內向著稱的他,也難得開始了溜須拍馬:
「爺爺,您不是一直想當廟首會的會長麼,有了它,您就可以當上去了,多好啊。」
林福安擠出一抹笑容,握住林書友的手:
「好孩子,這個廟首會的會長,爺爺也不是非當不可——」
現在的情況是,家裡的廟能不能保住,還不一定。
陳守門用力搓了一下臉:「阿友,師父跟你說件事————」
林福安猛地站起身:「阿友剛醒,讓他再睡會兒,我們先出去。」
陳守門只能跟著自己師父走到病房外的走廊里。
「師父,不說實話麼?」
「不能說,我們已經走錯一步了,不能繼續走錯。」
「那我們現在回去?」
「不能回去,得有個說法。直接走了,事情就算沒了結,金陵了不結,就等於逼迫人家去老家跟你了結。」
「那我們去投拜帖?」
「不能去投拜帖。
雖然我們已經前倔後恭了,可你要是再來一次字面上的,就是擺明了告訴人家:
要不是看在你們是龍王家的面子上,我們今天就是來挑門媚、滅—-破你們門的!」」
陳守門:「那我們·——..」
林福安:「就在這裡等著,等人家給我們發話。」
這時,已經回家睡過一覺的范樹林醫生又回來上班了。
他今天不僅提了棗,還提了一袋橘子以及一盒他媽媽親自做的米糕。
經過這裡時,他瞅了站在這裡的一老一中,然後走入病房。
「,彬彬不在啊?」
范樹林將東西放到床頭櫃。
「范哥,我彬彬哥不在,不過他應該剛來過,給我送了東西。」
林書友知道,上次也是這位年輕醫生給自己做的手術,這次應該也是一樣。
「嘿,看來你大哥對你這小老弟不錯,還拿了這麼多吃的。」
范樹林拿起一瓶牛奶,扭開,喝了一口,這奶味和他昨晚收到的紅包一樣濃厚。
「是我害我大哥擔心了。」
「這倒沒有,我反正是沒看出來,他這人給我一種學校老前輩的那種感覺,
怎麼說呢,有點看淡生死的意思,指不定哪天他自個兒死了,要是能從棺材裡爬起來,還樂得給自己吹嗩吶呢。」
范樹林也覺得這種感覺很是詭異,對方只是一個大一新生,到底經歷過什麼才會變成這樣,不過這人也是真有趣,自己次次被他脅迫卻又對他不斷生出好感。
這好感可不是來自於紅包,因為他要是真把人擅自在這裡治死了,那自己職業生涯甚至整個人生,也就斷了。
「來,我給你檢查一下。」
「好的,范哥。」
檢查完後,范樹林不由愣神道:
「我的天,恢復得這麼好?」
這一刻,范樹林腦海中不由迴響起昨晚譚文彬對自己說的話。
難道,
我真的是扁鵲再生、華佗在世?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兩個來人,氣勢如虹地走來,又水銀瀉地般地離去。
秦叔還好,只是笑笑,卻也沒急著將袖口放回去,他在等,等屋裡老太太的吩咐。
倒是劉姨,她是真有點生氣了。
這些日子,她過得實在是不太美麗,迫切需要打一架來釋放一下,可誰知剛紮好頭髮,人就走了。
但頭髮還是沒急著再放下來,保不齊老太太這次不點阿力而是點自己呢?
當初,李追遠還是在被劉姨理髮時,從劉姨這裡得知的官將首。
這說明,劉姨對這一派熟悉。
在她看來,老太太要是讓阿力去,阿力還得慢慢放風箏,要是讓自個兒去,那可不就更省事了7
那些陰神再厲害又怎麼滴,可沒聽說過們能解毒治病的。
就算真有,但一個個起戰請下來,排隊掛號都來不及。
譚文彬摸了摸頭,此刻,他終於意識到什麼。
糟了,是自己把皇軍帶進村了。
「小遠哥.」
「上去吧,奶奶還在等著給你上課。」
「哎,好。」
中午的扁豆飯,還是秦叔做的,因為劉姨現在不是暫時失去了味覺等東西,而是紊亂,意味著—她可能會覺得給一碗湯里放半碗鹽會更好吃。
而家裡伙食的沒落,更讓老太太如坐針氈,按理說這時候,該是她這個老人家頂上來的,既頂不上去,就更顯得自己無所用。
李追遠走到秦叔身邊,說道:「叔,他們倆是奔我的。」
和將軍廟裡見過的節長安負手行走姿勢就能推斷出他是撈屍人一樣,剛那兩位行路風格,也有三步贊的影子。
當然,就算不看步伐,看那二人頭頂隱約有香燭朦朧之象,也意味著他們隨時能夠起戰,甚至已經在準備起戰了。
秦叔看著李追遠,笑道:「我知道。」
「叔,我可是在過河呢。」
「我沒忘。」
「那你和劉姨剛剛.」
李追遠清楚,剛剛倆人是真準備要出手的。
按正常理論來說,自己走江時所招惹到的麻煩,要是家裡人出手了,那家裡人就會承擔因果反噬。
他們肯定是知道的,事實上,他們倆人分別教導潤生和陰萌時,已經在承受著一定的反噬。
不過,自己這裡已經掌握了走江的規律。
這第一浪剛結束,第二浪還未起。
所以,剛來的那兩位,並不是被江水推來的。
這意味著他們並不是因果意義上,會與自己不死不休的對手。
更意味著—-自己真的可以請秦叔劉姨出手,把這兩個江水之外的人給解決掉。
當然,以上這些,秦叔和劉姨是不知道的。
「你是家裡孩子。
再說了,別人找上門來了,要真推了那院門,那就只能打死,沒第二個選擇。
這和你現在走沒走江,沒關係的。」
李追遠聞言,笑了笑。
心裡則暗暗警醒,看來,自己得找柳奶奶打個小報告了。
因為看秦叔的樣子,他是真願意拼著受反噬的代價,來幫自己解決死倒。
不僅是為了自己,還有點想彌補年輕時遺憾的意思。
可惜,自己現在腦子裡的和即將總結到書上的走江認知,只能和自己團隊分享,不能和他們細說,要不然就會遭受無妄牽連。
阿璃是可以說的,他自己,在阿璃那裡沒有秘密。
一是因為阿璃不會把這些事說出去;
二是阿璃和自己之間的關係以及自己以阿璃門檻外死倒作為題庫的方式,二人之間,本就糾纏在一起。
這江,本就是他和阿璃兩個人牽著手在一起走。
本質上,阿璃實比名義上最早的潤生,更早加入團隊。
忽然間,李追遠腦海中想到了一個可能。
如果說外人看到自己寫的書,會受到牽連的話,那自己當初坐在太爺家二樓露台看魏正道的書時,是否就已意味著牽連開始了?
再聯想起自己寢室里被裡三層外三層包裹著的那本邪書—和自己將寫的以及魏正道的書比起來:
就你,也配稱一個「邪」?
柳玉梅原本正坐在樓上喝著茶。
那二人剛走來時,老太太目光微凝,她這後半生,最容易受刺痛的,就是外人不再敬畏龍王家的牌匾。
這倒好,居然敢有人找上門來了。
老太太的心底的火苗,已經被點起,她甚至已經想好了,在怎麼解決好這倆人之後,再順蔓摸瓜,把他們身後的關係也都給料理掉。
這老虎蟄伏,要是不把那些敢於最先湊上來的傢伙給狠狠收拾,那之後,就會吸引來一大片企圖食腐肉的玩意兒,弄得你不勝其煩。
可等那兩位即刻偃旗息鼓,又如此圓潤地過門而不入,仿佛只是出來散步時,倒是把柳玉梅逗得笑出了聲。
心底的火苗,也就散開了。
甚至,她還覺得有點有趣。
說到底,就和她吩咐秦叔院裡不種花而種蔬菜瓜果一樣。
因為小遠入門和走江的關係,老太太心裡踏實了,也祥和了,不似過去那般敏感。
這世道,一直如此,很多人的生死,只取決於某些人的一念之間。
譚文彬上來了,上樓時,他就在醞釀情緒,等到老太太面前,他就開始了表演:
「老太太,您可得為我做主啊,我一個人好好地瞎溜達,卻被人偷偷跟著,他們不會企圖對我不軌吧?」
一個是千年的狐狸,一個正在給自己身上沾狐狸毛。
在這個家裡,也就小遠能和老太太過過招,
柳玉梅放下手中茶杯,說道:「好啦好啦,你想為人家裡求情就直說,犯不著為這點小事搞這些彎彎繞繞。」
「嘿嘿嘿。」譚文彬開始泡茶,這技藝,還是他在寢室里,請小遠教的,他記住了每一個步驟。
柳玉梅擺手道:「不喝茶了,給我倒點米酒,最近老睡得不踏實,喝一點。」
「成。」譚文彬拿來米酒瓶,又換了套杯具,一邊斟酒一邊說道,「倒也不是想求情,是我自已沒把事兒辦妥帖。」
「哦?」
「小的那裡我打理好了,沒想到老的能來這麼快,是我疏忽了。『
其實,深究下來,這事還真不能怪譚文彬,他已經把林書友打理好了,而且林書友意外得配合,幾乎是哭求著想要小遠哥的秘法。
但事情錯就錯在,林書友那邊就算得了封口令不能具體說事,可他在病床上笑著不停喊著「大好事」「大機緣」「年飯坐主座」「族譜單開一頁」。
這一幕,在家裡長輩眼裡,活脫脫的就是一個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的自家傻兒子。
「具體說說,是怎麼個事兒?」
「好嘞。」
譚文彬開始組織語言,為老太太身體不受反噬著想,他不能直說,只能不停地打比方做比喻找隱射打機鋒。
好累,終於把一件事兒給說完了。
老太太聽得也累,弄得她都想直言不諱地說:切莫再打啞謎了,自己寧願嘔點血,也省得費這腦子了。
但等聽到結尾時,老太太忽然眼晴一瞪,手中的成化鬥彩雞缸杯直接被捏了粉碎。
「好大臉!」
譚文彬愜住了,?
柳玉梅是真的生氣了,因為她被占便宜了。
自己這邊從一年前就好好相處著情分,親孫女陪著他,更是將兩家傳承一起給他,這才將他請進了自家的門,這得是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而那位,居然想空口百牙地直接要秘法傳承!
這等於是自家辛辛苦苦日夜供奉地菩薩,被別人請去搖簽問卜。
自古以來,你敢窺靚我家秘法,那就是結了死仇!
老太太低頭看向譚文彬,她知道他應該不懂,至於小遠,小遠懂不懂這個無所謂,小遠大概是不在意。
但自家又不是開善堂的,我在不在意是我的事,豈容你惦記?
擱過去,想求秘法或者想請上家梳理自家傳承體系的前提是,你得率本家入我門為奴,定個期限,期滿方可離開;亦或者,為我前驅做事,死半個家族。
但很快,柳玉梅又想到不對勁,這等天大的好事,剛那倆傢伙還如此這般上門做什麼?
到底是譚文彬只是個高考語文水平,沒辦法像小遠那般引經據典,能把事兒講完了就不錯了,
就別在意豐滿人物形象了。
柳玉梅問道:「那個小子,是不是有點傻?」
「嗯?」譚文彬點點頭,「不傻,但憨憨的。」
「呵」終於理清前因後果的柳玉梅,再次被逗笑了。
這家人倒是有意思,兩次把自己惹生氣,又能兩次把自己逗樂。
「你告訴小遠,秘法——」柳玉梅話說到一半停住了,「算了,不要跟小遠說了,小遠的事,
他自己去決斷。」
「哎,好。」
「另外,這件事,你再去處理一下,他們還在那兒,不敢再過來了,但也必然不敢走的。」
「成,老太太您給個話。」
「我無話可說。」
譚文彬仔細觀察了一下老太太的神情,確認這不是話中有深意,而是老太太似乎真的被整無語了。
「那我這就去。」
「再等等,今兒的課可還沒上,他們那兒,可以再晾晾,讓他們多受些煎熬,也是他們自找的「您說,我聽著。」譚文彬原本是蹲在老太太身邊服侍的,這會兒抽出一張凳子,坐下了。
「壯壯啊。」
「哎,我在。」
譚文彬立馬站起身。
柳奶奶平日裡不喊自己被太爺取的小名,可每次喊起時,都意味著有正經話要吩咐教導。
換個角度來看,這小名確實取得講究。
「你是在學小遠麼?」
「老太太您這話說的,這不是應該的麼,這叫·—-見賢思齊。」」
「可是小遠,他真的喜歡他現在的樣子麼?」
「這————」
「什麼該學,什麼不該學,你得自己心裡掂量。想想過去剛認識時,小遠為什麼願意和你玩,
總不可能是因為你像他吧?」
「我——」
「人這輩子,其實總在做著一件事,那就是不斷拿起,又不斷放下,最怕的,是一直捨不得撒手,端著。
管你以前經歷過什麼事,沒叫你忘記,但該看開的,也得看看開。
心裡就算擱著誰,他應該也不樂意你受累一直端著他,平白讓他成了你的負擔。
壯壯,你是懂得開導活躍別人的,但別只顧著哄別人開心,忘記了自個兒。」
「我聽懂些了,謝謝您,老太太。」
「不用謝我,我也是為小遠好,小遠性子冷淡,我是知道的,以前在李三江時,他會表現得很熱情,可現在,他是越來越不想演了。
你作為他的船頭吆喝,龍王不想說的話你得說,龍王不想應付的場面你得應付———.」
頓了頓,柳玉梅繼續道:
「龍王身上要是有短板,你也得補上,讓外人,不出來。」
「呼——」譚文彬臉上露出了笑容,「明白了。」」
「去吧。」柳玉梅抬起手,「記住,我雖無話可說,但也別讓那倆傢伙太過好受。』
「您瞧好吧,我這就去幫您好好逗逗他們,晚上再說與您聽,供您睡前解悶兒。」
「那說好了,沒樂子,我這心裡可過不去這坎兒。」
「您放心,必須的。」
「他來了。」
林福安和陳守門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出了凝重。
「師父,那邊來給咱們派說法了,到底是福還是禍—」
「你居然現在還想著福?」
陳守門:
」......
林福安:「禍不毀廟,就該燒高香了。」
譚文彬走上了樓,面帶笑意地往病房這裡走來。
林福安和陳守門雖內心緊張,卻也硬擠出了笑臉,這難度,直逼他們生平剛學起戰。
譚文彬無視了他們,走入病房:「阿友,好些了麼?」
林福安和陳守門再次對視一眼,然後默默地跟進病房。
他們不信這傢伙不認識他們:
「彬彬哥,我好多了,對了,給你介紹,這是我師父,這是我爺爺,他們來看我了。」
林書友指著介紹,他注意力在譚文彬身上,沒注意到,他指一個,抖一個。
林福安和陳守門集體向前半步,準備行江湖禮:
譚文彬「噗通」一聲,跪在了他們面前:
「叔叔爺爺,我對不起書友啊,是我把書友害得這麼慘的,我有錯,請你們責罰!」
「噗通!」「噗通!」
林福安和陳守門只覺得這眼前的天都塌了,也跟著一起跪了下來。
坐在病床上的林書友,忽然覺得自己現在坐著,有些不合適。
「叔叔爺爺,你們跪什麼呀,有錯的是我。」
陳守門:「不,你沒錯!」
林福安:「有錯的是我們,是阿友沒教育好我們。』
「叔叔爺爺,你們這樣通情達理,讓我如何自處,這樣,我給你們磕頭!」
林福安和陳守門這下不僅覺得天塌了,這是天要炸了啊,這磕的是哪門子頭,莫不是龍王家派他來給自家廟送終?
「別別別,別這樣。」
「哦,好。」譚文彬麻利地站起身,然後上前扶,「叔叔爺爺們,你們也快起來,我和阿友是哥們兒,我是晚輩,給你們跪下是應該的,你們那兒不是有磕頭送紅包的習俗麼?」
林福安和陳守門被扶起來,倆人腦子裡還是暈暈的,完全成了漿糊,只聽得「紅包」倆字,
就不自覺地開始摸自己口袋。
要是能靠給紅包或者給其它東西能了結這樁怨,那要什麼都肯定給啊。
譚文彬又道:
「我家長輩說了,家道中落,就算外頭有朋友,也瞧不上咱家了,路過家門也嫌窮酸,怕髒了鞋底不願進來,乾脆裝沒瞧見,趕緊走,生怕走晚了,就被我們追出來借錢,唉。
哎哎哎,叔叔爺爺,你們別跪啊,別啊,你們跪我也跪了。『
正在查房的范樹林正好走回到這裡,往裡一瞧,異道:
「喲呵,幫內結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