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103章

  查完房,回到自己值班室,范樹林醫生背靠椅子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啊~困死了。」

  昨晚同學聚會,散場後又和曾經倆關係最好的同學單獨開了個小場,本想小嶗一下就各自回家,誰知其中一個忽然眼眶紅了說起自己的情感不順,自己和另一人就只能一邊傾聽一邊幫著分析。

  仁人聊到天快亮,弄得他現在值夜班很沒精神。

  范樹林拉出辦公桌最下層抽屜,揭開上面覆著的報紙,取出一本封面暴露的雜誌。

  看著看著,

  嗯,

  精神了。

  「哆哆哆!」

  敲門聲響起。

  「來了!」

  范樹林打開門,瞅見來人後就是一愣,然後他幾乎是習慣性地移動視線,看向來人背後,果然,背著一個!

  天殺的,這裡只是醫務室啊,不是市人民醫院也不是省院。

  「范哥,還是你值夜班啊,看來你的領導很重視培養你。」

  「送去大醫院,這裡是校醫務室。」

  「別介啊,范哥你妙手回春、當世華佗,有個頭疼腦熱的,咱就肯定奔你來了。」

  「你哪次送來的是頭疼腦熱?」

  「他頭被磕了,還發著燒呢。」

  「治出了事,我負不了這個責任。」

  「我范哥真是謙虛,虛懷若谷。」

  范樹林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不過眼前這傢伙,畢竟前兩次他都失敗了,這次,他都有些懶得掙扎了。

  「去隔壁。」

  「要。」

  林書友被譚文彬放手術台上,范樹林開始做傷口處理。

  第一次他很惶恐,第二次他很志忑,第三次也就是當下,他居然發現自己還挺平靜。

  主要是這傢伙送來的倆人,都挺能扛的,那麼重的傷,處理之後第二天就能明顯回過氣,三天後就能自己下地。

  范樹林:「咱們學校現在有幾個幫派。」

  譚文彬:「喲,這可不少呢,要不然哪能這麼頻繁地火拼。」

  「那你們幫不行啊,老是有人受這麼重的傷,動不動就送到醫務室,別的幫就沒人送來過。」

  「因為它們沒就醫的必要了。」

  「那還是你們幫狠啊。」

  「那是,每次我們幫主帶我們出征,都是奔著滅戶口本去的。」

  范樹林笑了起來,他覺得自己開了一個很有趣的玩笑。

  譚文彬也跟著笑了笑。

  處理完傷口,譚文彬將林書友推入病房。

  范樹林過來掛點滴時,譚文彬拿出錢,放入范樹林的白大褂,然後輕輕拍了拍。

  「辛苦了,范哥。」

  「有事,沒事叫我。」

  年輕的小醫生每次收紅包時,都會感到不安和侷促,有些語無倫次。

  等醫生離開後,譚文彬仔細觀察了一下林書友的狀態,見其面色已呈現出紅潤,就放下心來靠在陪護椅上,閉上眼開始睡覺。

  他做了一個夢,夢裡自己站在河邊,不斷撿起石頭打水漂,河邊石頭太多,丟不完,根本就丟不完。

  也不知道丟了多久,譚文彬醒來了,掃了一眼病房牆壁上的掛鍾,上午九點,自己其實也沒睡多久。

  床頭柜上放著豆漿油條,有些冷了,但還能吃。

  譚文彬知道這是范醫生下班前送來的。

  後頭還放著一小袋棗,應該是他自個兒放值班室里的零食。

  剛吃完早餐,譚文彬就看見林書友醒了,正側過頭來看著自己。

  「對不起,我—」

  「想尿尿了?」

  譚文彬彎下腰,將床底下的痰盂拿了出來。

  「不是,我是.」

  「你這次傷得更重,恢復得卻比上次還要快。」

  林書友聽到這話,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伸手去掀自己的病號服,同時盡力抬起自己的頭往下看。

  「哎哎哎,你等等,我給你把上。」

  譚文彬再次端起痰盂。

  「怎麼可能,這臉譜,為什麼完整了?」

  譚文彬眉毛一挑,馬上抓住了關鍵:「這臉譜是你自己弄破的?」

  「嗯。」

  「你幹嘛要這麼做?」

  「我報了金陵的大學,就是想離家遠一點。」

  「和家裡鬧矛盾了?」

  「也不算吧,只是和我師父有些意見不合,我爺爺還站我師父。」

  「以前怎麼沒聽你說過?」

  「又不是斷絕關係,寒假還是要回家的,就覺得沒必要說。」

  「哦。」

  譚文彬拿起一顆棗,咬了一口,還挺甜。

  「他們總覺得我長不大,想管我。

  離家上大學時,我還特意當著師父和爺爺的面,把這臉譜給破了,放出話,我成年了,不用他們繼續看管我了。

  沒想到這次還是得靠家裡。」

  譚文彬語重心長道:「就你這腦子,還是由家裡人管管好,要不然到外面,容易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彬彬哥,還是你對我好。」

  「乖,吃棗。」

  「彬彬哥,昨晚我昏迷了後,好像聽到你在為我哭泣。」

  「嗯,我當時以為你死了,在給你號喪呢。」

  「抱歉,讓哥你傷心了。」

  「傷心個屁,我就走個流程,你死了也就死了唄,多大點事。」

  「哥,你說得對,為正道事業而死,死而無憾,是榮耀,你該為我高興。」

  「不至於不至於,那就有些變態了。」

  「哥,下次再有這樣的事,我們再一起,和你們一起除魔衛道,真好。」

  「我記得你就算起戰了,也是能保留部分記憶和意識的吧?」

  譚文彬可還記得上次學校操場上,他對自己的蛋下留情。

  「不完整,但能記得一些,像迷迷糊糊做夢一樣。」

  「那你記得我拿針插你麼?」

  「記得,哥,你太厲害了,這招真有用!」

  「額———

  「當時要是放童子大人離開了,那還怎麼追那個余婆婆?對這種操弄人倫親情的邪祟,就該不借一切代價,把她弄死!

  對了,哥,這種符針,你那裡還有沒有?」

  「你想幹嘛?」

  「我知道這種符很珍貴,但我真想要一點,帶回去給我師父和爺爺他們用。」

  「阿友,你真的太孝順了。」

  「三根問路香燃盡後,我們就維繫不了扶戰狀態了,大人們也要走了。

  有這種符針的話,相當於又多了一輪,能繼續做很多事情,這對我們官將首來說,太重要了!

  「我明白了,但這個副作用很大,很容易把自己玩廢。」

  林書友異道:「什麼東西沒副作用,它既然有效果,那有副作用不是應該的麼?」

  「其實,是有些循序漸進,副作用沒那麼大的方式的。」

  譚文彬記得小遠哥那裡原本準備了一整套的,但當時小遠哥不在,自己能使的,就只有最粗糙簡單的這一種方法。

  「真的?」林書友激動地再次從床上坐起,因此牽扯到傷口,嘴角疼得一陣抽搐,「真的有麼?」

  「有的。」

  「哥,你能不能教我?」

  「你這也太抬舉哥了。」

  「是小遠哥會?我———我以為小遠哥會的,哥你也會的。」

  「你這也太侮辱我小遠哥了。」

  「哥,你說我需要怎麼做,才能讓小遠哥把那些方法教給我?」

  「你只需站著別動,我遠子哥自會幫你體驗。」

  「那怎麼好意思!」

  「客氣了,應該的,應該的。」

  「哥,你和小遠哥,對我真的太好了,這麼珍貴的東西,說教我就教我。「

  「是你自個兒拿命換的。」

  「是啊,這些東西,都是珍貴到值得拿命來換的啊。」

  「喂,我指的是,會用在你身上。」

  「不僅願意教我,還願意幫我親身體驗、演示?」

  譚文彬終於忍不住了,站起身,伸手摸了摸林書友的額頭,嘀咕道:

  「已經退燒了呀,難道是腦子昨天磕壞了?」

  譚文彬覺得,林書友有些在說胡話的感覺,不是不好交流,而是好交流到有些不真實。

  自家遠子哥把他當工具人,結果他自己居然寫了篇《工具人的自我修養》,貼在寢室門口開始背誦。

  其實,這是因為譚文彬入行時間比較短,而且他自入行時起,就有李追遠不時給他丟一些書看他現在寢室書桌上還放著的《江湖志怪錄》和《正道伏魔錄》,隨便往外一丟,那都是能引起同行眼睛發紅拼了命瘋搶的寶物。

  簡而言之,譚文彬其實是有些「何不食肉糜」了。

  對傳承年代並不是特別久遠的宗門家族來說,想要將本門已有的傳承繼承下來就已很是不易,

  而想要將傳承進一步研究、拓展、發散,那更是難上加難。

  這不僅需要本門一代代人丁興旺、時間沉澱,更需要門裡忽然蹦出個天才,以極短的時間完全掌握現有傳承後,將傳承體系進一步拔高,打開上限。

  這種天才,真的太稀有了。

  看看陰家就知道了,一個自東漢起就傳承至今的家族,兩千年,也就出了一個陰長生。

  換個角度來說,就是陰長生一個人的貢獻,就讓後世子孫啃了兩千年的老本。

  柳玉梅在見識到李追遠的這種天賦後,不惜打破一切規矩,讓李追遠秦柳兩家一肩挑。

  就是因為這價值實在是太大了,哪怕是龍王家,也無法拒絕傳承中出現一位陰長生的強大誘惑李追遠本人也是入行時,就擁有了李三江家地下室的藏書。

  入行一年後,就直接進了秦柳兩家的門。

  他自己也沒察覺到,自己只是為了讓工具人更好發揮,從而臨時琢磨出的這些方法,對於人家而言,意味著什麼。

  在人家眼裡,那真的是值得拿命去換的東西。

  相當於一個新興鄉鎮企業,其所生產出的產品,能被送到國家級實驗室去進行分析、檢驗與升級,指引出未來新的發展方向。

  這已經不是願意為此付出多少代價的問題了,而是正常情況下,根本就不可能發生的事。

  林書友也就恰好趕上了,李追遠這邊潤生不在的這個空檔期。

  要不然,他在李追遠這裡的定位,就等同於同宿舍里,多出了一個看門的「門神」。

  「彬彬哥,我很好,你幫我對小遠哥求求情,只要他願意教我,讓我做什麼都行,我可以加入你們,以後一起除魔衛道!」

  「別,別,別!」

  譚文彬馬上擺手,嚴申道:

  「咱倆班級里是好哥們兒,脫離班級後,你是你,我們是我們。」

  別看林書友現在很憨朴,但這傢伙只要開了臉,立刻就像變了個人一樣,拽得跟二五八萬似的。

  這樣的人,平時偶爾拿來用用還行,真讓他整天在遠子哥面前晃悠,譚文彬真擔心遠子哥會哪天直接清理門戶,給他沉江嘍。

  到時候給他屍體上綁石頭加重量的,估摸著還得是自己。

  主要他是真不受控,最聽話的時候恰恰還是最沒用的時候。

  「哥————」」林書友咽了口唾沫,「哥,我要是帶著這些方法回去,我師父我爺爺,吃年夜飯時都得請我坐主座!」

  「這麼誇張?」

  「甚至族譜都得給我單開一頁。」

  「你是腦震盪了?」

  「我說的是真的!」

  「行行行,我曉得了,曉得了,看你狀態挺好的,自己能下床尿尿麼?」

  「沒事,我能自理的,已經緩過來了,家裡這次幫我續了———」

  「哦,對了,這次你肚子上臉譜補全了,家裡也給你續命了,你說你家裡人會不會馬上來金陵,來這裡找你?」

  「應該———·會吧。」」

  「提前告訴你,如果你家裡人找來了,不准把我小遠哥的事說出去,我小遠哥怕麻煩。「

  「好,我明白了。」

  「那我就先走了,待會兒去給你把住院費先繳了,你出院時記得退一下。」

  「謝謝哥。」

  「退錢時,記得多數一遍,要面帶笑容,數得開心點。」

  「啊,好,我知道了。」

  譚文彬走出病房,外頭此時天氣有些陰沉,已颳起了風,距離下雨應該也不遠了。

  他回頭又看了一眼病房裡的林書友。

  自打小遠哥明確說了,不會把林書友收入團隊後,他其實就在刻意地控制自己的感情界限,不會隨意蔓延。

  這是一座圍城。

  小遠哥想在團隊裡試驗自己的感情以期能走出去,他則是把自己的感情從外面收進來,

  因為那晚,面對鄭海洋一家三口躺在自己面前,內心實在是太痛了。

  相似的痛苦,他不想再來第二次,如果是團隊裡朝夕相處的夥伴,那是沒辦法的事,可團隊外的人,只要我不傾注感情,那你死了就死了吧。

  就跟以前跟著李大爺去坐齋一樣,白事看多了,也就看淡了。

  譚文彬剛去繳費窗預存了醫療費,腰間就傳來「嘩嘩———.嘩嘩———.」的聲音。

  拿起自己傳呼機一看,發現是商店裡的電話號碼。

  譚文彬馬上跑回學校,在商店門口,看見停著一輛警車。

  站在車邊的小周警官對他招了招手。

  此時,商店附近的人很多,譚文彬就在眾目之下上了警車,被警察給帶走了。

  學生們開始議論紛紛,猜測他到底犯了什麼事。

  正在收銀的陸壹忍不住大聲喊道:

  「那位警察剛剛說了,只是喊我哥們兒去警局了解一下情況,我相信我哥們兒肯定是清白的!」

  陸壹這麼一說,大家更篤定那位同學真攤上事了。

  譚文彬來到警局後,先來到自己親爹的辦公室,他本就不是嫌疑犯,只是來走個流程的,所以沒什麼約束。

  「喲,譚警官,換辦公室了啊,真是羨慕你啊,有個這麼優秀的兒子。」

  譚雲龍放下茶杯,瞪了一眼站在他面前一臉洋洋得意的孽子。

  可偏偏,他又無法反駁,自己又的確是沾了兒子的光。

  昨兒個剛開了慶功會,眼下,新的慶功會日期又在被提上日程了。

  主要是幾乎完整打掉了一整個拐賣兒童團伙,這麼多罪犯,爭相立功表現,生怕自己沒說別人說了,因此可以得到大量的拐賣兒童信息,能使得很多被該團伙拐賣的兒童,重新回到自己的親生父母身邊。

  這真的是一件大功德的事,估計用不了多久,找回骨肉的父母們,就會帶著自己孩子來到局送錦旗甚至下跪認乾爹感謝,到時候宣傳口的同事相機快門都得按下去,彈不上來。

  可對於譚雲龍來說,這就實在有些煎熬,因為他清楚真正幫了他們的人,不是自己,可自己偏偏還得坐在這兒受著。

  他本就不是一個功利心很強的人,要不然當初下放到鎮派出所時也不會甘之如始,現如今,卻得強行承受自我道德感的連番炙烤。

  「把門關上。」

  譚文彬立刻後退兩步,指著親爹道:「爸,關門可以,但你可別解皮帶啊!」

  譚雲龍沒說話。

  「爸,這裡可是警局,根據未成年人保護法——.」

  「你成年了。」

  「根據《治安管理處罰法》」

  譚雲龍自己站起身,將辦公室門關閉。

  「爸,我勸你冷靜,要冷靜,新官上任三把火,您也沒必要先燒自己兒子啊,我看那小周警官就挺不錯的。

  那傢伙就把警車停人流最多的地方,對我招手,我現在在學校里指不定被安上什麼罪名呢。

  你看,小周警官這種行為,就很值得批評教育,不利於保護舉報人的隱私和聲譽。」

  聽到這話,譚雲龍差點被氣笑了,他徑直向譚文彬走來。

  譚文彬擺開架勢,說道:「爸,冷靜,您兒子現在身上也是有功夫的,切起來真傷到你可不好。」

  譚雲龍舉起手,對著譚文彬腦袋瓜子拍下來,

  譚文彬自是不會真的和自家爹動手,只能抱著腦袋任親爹拍打。

  「你這次手腳怎麼這麼不乾淨?救個人還能被人家知道真名?」

  譚雲龍本想把自己兒子說成舉報者的,可因為良良的話,直接把他兒子變成了直接參與的解救者。

  「天吶,爸,這真不能怪我,是小遠哥當時喊我『彬彬哥」被那孩子聽到了。」

  「啪!啪!」

  「長能耐了是吧,自己做事出了紕漏,還想把責任甩給小遠?」

  「我.

  譚文彬有口難辯,他是真記得那時候小遠哥拿著一罐健力寶喝著,對自己說了句:「彬彬哥,

  你開心就好。」

  然後,那孩子就開始喊自己「彬彬哥哥」了。

  「事沒做好,還不想擔責任!」

  譚文彬被追著滿辦公室跑,委屈地喊道:「爸,到底誰才是你親兒子啊!」

  「我倒是真想換換。」

  聽到這話,譚文彬一下子沒忍住,笑出聲來:

  「噗—·爸你臉可真大。」

  下一拍,力道直接翻倍。

  「哎喲,可不是嘛,你想讓小遠哥當你兒子,你也不問問人家小遠哥願不願意要你這個爸。」

  「啪!啪!」

  「您兒子我都不敢想像有小遠哥的那種腦子會是個什麼畫面,您到好,比我都能想,哈哈哈,

  哎喲!」

  「啪啪啪啪啪!」

  辦公室里,終於平息下來,因為譚雲龍打累了。

  譚文彬坐在椅子上,雖然被打了這麼多下,但這才哪兒到哪兒啊,就算是一年前的那個他,都只把這種程度當作開胃涼菜,更何況現在的自己,皮肉更緊實了。

  「爸,您累了吧,來,我給您倒茶。」

  譚文彬拿起身邊的開水瓶倒起茶來。

  譚雲龍看到自己兒子拿熱水瓶時,肩膀內收大臂夾緊的動作,馬上問道:

  「那些石頭是你砸的?」

  那個女人,是你殺的?

  譚文彬神色自若地繼續倒好茶,然後疑惑道:「啥石頭,我可沒砸人家窗戶啊。「

  譚雲龍說道:「偽裝得過於追求自然會顯得刻意,在真正明眼人眼裡,你剛剛已經給出答案了。」

  「爸,你在說些什麼呢。」

  「正確的做法,是提前預判到對方會問你什麼,然後做好心理建設,真當不是自己做的,那樣的反應才更接近真實。」

  「爸,您是打算去我們學校開一堂法制講座?嘿,也不對啊,開講座也不該講這種題目啊。「

  「比以前有點進步,至少懂強撐著,避免被詐唬出來。」

  「譚警官,您高興就好。」

  譚雲龍沒再提這一茬,而是說道:「不管怎樣,這次終究是大好事,你問問小遠,他願不願意出來接受表彰。」

  「不用問了,小遠哥肯定不願意。」

  「那你呢?」

  「我當然得緊跟我小遠哥的步伐,功名利祿於我如浮雲。」

  「晚了,你待會兒就得走流程去了,這事你瞞不住了。」

  「啊?」」

  「就算我再怎麼嘗試壓低影響,局裡本就有相對應的章程,獎狀和通報學校,免不了的。」

  「這麼麻煩啊—

  「子貢贖人的道理,你該懂。」

  譚文彬嘆了口氣。

  「也挺好的,拿個獎狀,通報學校表揚,對你未來發展有好處。」

  「死倒也不認這獎狀啊。」

  「什麼?」

  「沒,沒什麼,行吧,譚警官,我配合工作。「

  「去吧。」

  「哎。」

  譚文彬走出辦公室,被帶去做筆錄。

  一切流程走完,他又被幾位警察一起送回了學校,到商店門口後,當著周圍師生的面,給他頒發了獎狀,這是為幫其恢復名譽。

  同時還有一筆獎金,裝在信封里。

  實際上流程走得沒那麼快,獎金得走程序審批,所以信封里塞的是報紙。

  儀式走完後,譚文彬抱著獎狀走進店裡,

  陸壹剛剛在地下室清理庫存,先前的熱鬧沒瞧見,這會兒剛上來,看見譚文彬回來了,驚喜道:「哥們兒,你放出來了!」

  譚文彬:「是啊,哥們兒,多謝你替我照顧我爹娘。」

  「額,我嘴瓢了,不是那意思,咦,這是啥,獎狀?哦,厲害,你太牛了,我把它裝個框,掛櫃檯上面吧。」

  「別,你先幫我保管吧,低調。「

  「好好,我懂,哥們兒還是你格局大。」

  譚文彬拿著袋子,裝了些吃的喝的,雖然沒付錢,卻也是在櫃檯里讓陸壹做了清點。

  隨後他提著東西回到寢室,敲開宿管阿姨的門,進去和宿管阿姨聊了會兒天,說了些生活上的煩惱,外加自己對母親的思念。

  離開時,把吃的喝的都留下了。

  回到自己寢室,見小遠哥沒回來,他就先去洗了個澡,換了身乾淨衣服,然後去了陸壹寢室。

  作為這間寢室的土地公,他是有鑰匙的。

  給林書友收拾了兩套換洗衣服加洗漱用品,用個盆裝著,走出宿舍樓,又來到商店再拿了一批吃的喝的。

  等再次過帳時,陸壹疑惑道:「剛剛為什麼不多拿點?」

  「拿多少都得放阿姨桌上。」

  「啥?」

  「沒啥,以後晚上你盤貨晚歸,宿舍門要是關了,就報我的名字。」

  「新來的宿管阿姨你都混熟了?這速度可真夠快的,昨晚她查房時,嗓門可大了,都說她脾氣不好。」

  「還行吧,她老公剛出軌了,最近心情差,過陣子就好了。」

  「不是,這你都能知道?」

  「嗯。」

  「那你和你們輔導員,處得也很好吧?

  「還沒來得及熟。」

  軍訓他就沒怎麼參加,與上一任導員倒是一起吃過飯喝過酒,然後她就變成了死導。

  「那你可得抓緊時間,我看你挺忙的,免不了要逃課請假,搞好關係後,方便批條子。」

  「這個我倒是用不上·

  話說到一半,仔細想想,小遠哥能隨便逃課,反正有羅工罩著,自己要是跟著刷臉刷多了,給羅工留下負面印象,萬一人項自不帶自己了怎麼辦?

  保險起見,還是得去拉一拉關係,這種東西,爹有娘有遠子哥有,不如自己有。

  「行吧,我會的,走了啊。」

  知道小遠哥在柳奶奶那兒,譚文彬就沒急著過去,因為去了就得看見那倆正在接受特訓的奮鬥逼。

  再次來到醫務室,進入病房後,發現林書友正呼呼大睡,居然還打著鼾。

  「恢復得這麼好?」譚文彬摸了摸自己小腹,「要不,我也給自己紋一個?」

  雖然知道自己紋了沒什麼實際作用,但能有心理作用啊。

  譚文彬扭頭看了一眼隔壁病床的帘子,伸手拉開,是個空床鋪,

  打了個呵欠,放下東西後,譚文彬就走出病房,下了樓。

  他剛離開,樓梯口就出現了兩道風塵僕僕的身影。

  一位滿頭銀髮卻精神翼,一位人到中年仍體格魁梧。

  「師父,是他麼?」

  「他身上是有練過功夫的痕跡,靈覺也還可以,可說到底,還是有些普通了,不是他。」

  「可惜,阿友死活不肯告訴我們,還口口聲聲說,為我們找尋到了大機緣,讓我們準備好為他族譜單開一頁。」

  「阿友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太執,一根筋,這就容易被人騙和利用。」

  「我觀察過了,阿友身上近期有兩次傷痕,這是被人兩次拿來當槍使了。」

  「哼,跟上他,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誰,敢拿我們家孩子這般使喚,真當將軍沒脾氣麼?」

  李追遠這一覺一直睡到了下午,沒辦法,昨夜的消耗確實有些大。

  起來後,他先去洗了個澡。

  柳奶奶為自己新定製的衣服已經到了,他直接換上了。

  餐食是扁豆飯,配一些鹹菜,比較簡單。

  原因是劉姨現在,味覺嗅覺等這些都出現了紊亂,暫時不適合做菜。

  這就導致柳奶奶家最近的生活水平,直線下降。

  不過還好,自己吃飯時,阿璃就坐在旁邊陪著自己,還給自己剝了一顆鹹鴨蛋,算是加了兩道菜。

  因天氣不好,李追遠就沒和阿璃去露台,而是來到書房,將那塊象棋大小的白骨遞給阿璃後,

  給阿璃講起了昨晚發生的事。

  阿璃手裡握著白骨,抬著頭,認真聽著少年的講述,眼睫毛不時閃動,是她給予少年的不斷回應。

  講完後,李追遠伸手,握住阿璃的手。

  原本的鬼哭狼豪,此時變成了竊竊私語。

  柳玉梅說得沒錯,的確是欺軟怕硬的一群渣。

  走陰。

  阿璃將季追遠迎入自己內心。

  同樣的平房,同樣的破損牌位。

  不同的是,門檻外,除了原本的那處空地,四周,出現了一圈灰白色的霧。

  在這迷霧中,可以看見鬼影重重以及「悉悉嗦嗦」的聲響。

  它們,都藏在這裡頭。

  余婆婆已經不見了,但門檻外側地上,還留有一盞白燈籠。

  李追遠將燈籠提起來,燈火自燃,散發出慘白陰森的光芒,而原本上頭的詛咒之語,也已消失不見。

  少年打著燈籠,環視四周,

  開口問道:

  「誰想當下一個?」

  竊竊私語聲忽一滯,過了許久,才重新恢復,卻也不復先前密集。

  等了許久,也沒見到誰主動走出迷霧。

  李追遠轉過身,將白燈籠插入牆縫。

  這燈籠得先留著,因為以後,自己得提著它,走入迷霧中,將躲藏在裡頭的東西提出來。

  他現在之所以沒這樣,一是因為潤生和陰萌的特訓還沒結束,自己身邊少了兩個幫手。

  二是每一浪剛過去時,都會有一段平靜期,供你喘息舔傷口。

  而且因為自己的提前解答,等於提前交卷,留下了更長的休息時間。

  新的一浪還沒過來,自己現在就算提著燈籠進去抓一個出來,沒有江水推動,它也出現不到自己面前。

  這些玩意兒,一個個都藏得極深,要是那麼好找,柳玉梅早就帶著秦叔劉姨去把這些雜碎給清除掉了,哪可能放任他們到今天。

  而自己之所以一找一個準,是因為自己利用了規則。

  把它們列為題目後,它們就不得不來,算是以衛正道之名,公器私用。

  它們,就是自己的題庫。

  只要自己繼續一浪接著一浪「自選題」下去,它們會更加害怕,那些被自己走江路上碾碎的就徹底消失了,餘下的那些怕是再也不敢靠過來惆嚇騷擾了。

  當然,這也可能因此引發出一個後果,那就是原本不屑用這種手段的強大死倒,興許會借用這一方式,來尋自己這位秦柳兩家的共同傳人復仇。

  那其實也無所謂,到時候自己接著就是,

  至少現在,阿璃的耳邊,清靜多了。

  結束走陰,回歸現實。

  李追遠和阿璃走上三樓,來到供奉牌位的地方。

  正式走江,過了第一浪,那自己就來拜拜吧。

  可當少年正要行禮時,就看見阿璃已經把中間的兩個牌位取了下來。

  「阿璃,先放下來,等我不在時,你再拿。」

  阿璃把牌位又放了回去。

  李追遠行禮,禮畢後,他走出房間,在門口等了一會兒,阿璃走出來,懷裡抱著倆牌位。

  回到樓下書房,阿璃坐下來,將白骨放在畫桌上,看向李追遠。

  「送給你的,你來設計。」

  阿璃搖搖頭。

  「你打算做了送給我?」

  女孩點頭。

  「既然是送給我,那肯定也是由你來設計。「

  阿璃拿起筆,開始畫起了設計圖。

  李追遠看向書桌其它角落,最邊緣位置,有一張長畫卷,背景已經畫好,是阿璃先前「門檻外」的景色。

  從結構布局上來看,阿璃想畫的,應該是那日貼近門檻站著的余婆婆。

  畫桌中間位置,則有一塊小孩巴掌大小的方印原材料,旁邊放著刻刀和圖紙。

  將圖紙拿起來,李追遠看見了這塊印章的未來模樣,下四方、上騰龍,雖然小巧,卻極具威嚴。

  只不過,印章上的字,並未畫出,應該是阿璃還沒決定好。

  自己說的每句話每件事,都被女孩記在心底,她真的在做。

  而且看得出,她很投入也很沉浸,只不過以前是為了逃避,現在則是在享受這份專注與靜謐。

  就在李追遠愣神的功夫,阿璃將新畫的圖紙遞給自己。

  「這麼快?」

  低頭一看,畫紙上,是一枚骨戒。

  只需將中間打空,再做一下邊緣打薄,儘可能地維持其本態,所以設計起來,並不複雜。

  李追遠看了看畫,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想像著這枚骨戒戴在自己指間的感覺。

  心底,還真升騰起了一股期待,

  這塊骨頭是燒成灰的余婆婆所留下的唯一遺落,擁有增幅精神的能力,戴上它後,自己再使用鑷術時,效果會更明顯。

  阿璃走到畫桌邊角,將放在邊上的那幅已畫出背景的長畫卷給捲起來,丟入旁邊的垃圾桶。

  她原先想用這幅未完成的畫,當作少年正式走江後的第一頭死倒的記錄。

  可現在,在聽完少年的講述後,她有了更好的畫面。

  少年左手端著黑色跳動的水,右手升騰業火,余婆婆像條狗一樣跪伏在少年面前,等待其最後的終結。

  女孩伸手摸了摸那兩塊剛拿下來的牌位,她要用它們,做出一個大大的畫框本。

  他以後每解決一頭死倒,她就畫一幅畫,然後將畫收錄其中,等畫畫完了,他也就走江成功了。

  就是,畫卷很長,畫框本也就必須要做得很大,用料也就非常多,不過,家裡的這一批牌位全用上,應該勉強夠了。

  李追遠萬萬沒想到,他撿起白骨時還想著送給阿璃當手工材料,為秦柳兩家祖宗們減減負,結果卻因為自己的關係,直接給兩家祖宗們送了一撥團滅。

  女孩回頭,看著畫桌上新的空白畫卷,未完成的印章,剛設計好的骨戒,以及即將開始打造的畫框本。

  心裡產生了一種由衷的滿足。

  李追遠拉起窗簾,打開落地窗。

  院子角落裡,堆著草蓆,草蓆下面,其實是一口血紅色的棺材。

  潤生現在,就躺在這口棺材裡。

  這也就意味著,上次秦叔回來時,帶的,可不僅僅是棺材釘,他是把那尊大凶之物的老窩,一併端過來了。

  隔著挺遠,就能聽到潤生痛苦的悶哼聲,顯然在裡頭正承受著極為可怕的折磨與錘鍊。

  可等李追遠靠近時,悶哼聲反而消失了。

  再走近一點,聽到了幾聲清脆的敲擊。

  像是潤生在憨憨地笑。

  「潤生哥,加油,我等著你呢。」

  「咚咚!」

  兩聲連續的敲擊,表示回應。

  秦叔問道:「小遠,你說這裡長什麼合適,絲瓜怎麼樣?」

  「不是種花麼?」

  「你柳奶奶說種花華而不實,不如種點蔬菜,這樣日子過得才踏實,有奔頭。」

  秦叔還是第一次,從主母嘴裡聽到用「踏實」來形容日子,但有奔頭,他是能從主母臉上瞧出來的。

  李追遠:「自己種的蔬菜,肯定更好吃,像是以前在太爺家時種的菜。』

  「現在家裡的鹹菜快斷頓了,你讓老太太喝清粥清清胃可以,但老太太可吃不慣外頭的鹹菜。」

  劉姨的聲音傳來,她站在院子另一個角落,面前是一口醃菜缸,只不過這次裡頭放著的不是雪裡,而是陰萌。

  陰萌閉著眼,只露出頭,周身全是黑紫色的液體,裡面似乎還有毒蟲在爬行。

  雖然環境埋汰了點,但可以瞧出來,陰萌皮膚更白了,整個人也更有精神了,像是剛剝了殼的雞蛋。

  李追遠第一次知道,原來毒,還能用來美顏。

  反倒是邊上站著的劉姨,憔悴了、瘦了,就連原本亮麗的秀髮,也開始分叉且略微泛黃。

  李追遠原本想走到陰萌面前,也對她說一句加油,但看她容光煥發的模樣,再對比劉姨的樣子,只能對劉姨道:

  「劉姨,你辛苦了。」

  劉姨指了指陰萌說道:「這丫頭,是有一股子狠勁兒和天賦的,就是有點費老師。」

  「我來啦!」

  譚文彬的聲音從外面響起,熱情地和大家打著招呼。

  然後,他發現院子裡站著的三人,沒有一個在看自己,而是看向自己身後。

  他也就回過頭看去,看見外面小路上,有一個老人和一個中年人,步履穩健,如山嶽徐來,帶來莫大的意境之勢。

  中年人面帶倔傲,老年人不怒自威。

  他們緩步而來。

  先看見了站在醃菜缸邊,正撐起皮筋束起頭髮的女人;

  又看見了站在花架下方,在將兩邊袖口捲起來的男人。

  隨即,

  中年人神色變得木訥憨厚,老年人身形佝僂下去。

  他們經過院門時,並未停步,反而加快了腳步,繼續向前走去。

  他們,

  純屬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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