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這一刻,仿佛先前的所有鋪墊與準備都淪為一種笑話,哼哼地踩點與陣法布置也都化作無用功。
林書友正準備扯下自己身上的清心符,起戰神降;譚文彬左手握傘右手持鏟也欲起身,護持到小遠身前。
強烈的挫敗感會讓一部分人陷入消極頹廢,但也會激發出另一部分人的殊死一搏。
既然被發現了,那就直接干吧!
這時,李追遠的雙手落在二人肩上,輕輕發力下壓,
剛要往外跳的他們倆,馬上偃旗息鼓,
一個優秀的團隊,在事前可以進行充分的民主發言討論,但在事發時,只能有一個意志。
少年不是無法接受自己被戲要了的這件事,他是無法理解老婆婆這麼做的意圖。
早就發現自己三人行為的余婆婆,還要故意看著他們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布置好這麼多陣法,只為在關鍵時刻站出來發出一聲嘲諷奚落?
哪怕是想故意疲憊他們也說不通,因為還給了充足的休息時間。
要是對方真的強大可怕到可以隨意做這種無意義的事,那自己等人現在主動出擊和被動等對方先出手,好像也沒什麼區別。
最重要的是,李追遠發現,對方並不是死倒而是活人,也就是說,她雖然形象上和那位「余婆婆」近乎一模一樣,卻並非真正的「余婆婆」。
無論如何,李追遠的第一擊,必須落在余婆婆身上,其它人,都不配。
也就是這關鍵時刻的短暫冷靜,讓事態發展出現了新的轉折。
前方,忽然傳來孩童們的笑聲。
「嘻嘻——」
「哈哈·——」
「呵啊——」
是很多很多孩童的聲音,都在笑,卻笑得很機械很形式,你甚至能在腦子裡想像出他們皮笑肉不笑的畫面,如同一種被迫發出的規訓。
眼前視線里,沒有一個孩子的身影。
李追遠清楚,如果現在走陰的話,應該能看見一大群孩子正向老婆婆匯聚。
也就是說,老婆婆剛剛所喊的對象,並不是自己三人。
林書友是能敏銳感知到髒東西的,他明悟了過來。
譚文彬能走陰,雖然無法擁有像小遠這般敏銳的非走陰感知,可同樣的,他耳朵里,也出現了一些幻聽聲,再加上小遠的態度,他多少也能明白一些。
林書友和譚文彬各自低下頭,將額頭抵在地面,快速消化著自己的緊張情緒,同時平復急促的心跳。
這不是害怕,而是從夜襲者變成白光下再退回到夜幕中,場景身份的快速轉變,正常點的人都受不了。
只有李追遠,還在繼續觀察著前方的變化。
老婆婆現在的腿很長,她打著燈籠不停地環顧四周,不是向遠處張望搜尋,更像是幼兒園的老師正照顧著圍在自己身邊的一群孩子。
「你們——想爸爸媽媽了沒有——
依舊是孩童機械式的笑聲,沒人對這一問題進行回答。
亦或者是,這些「孩子」,已不記得自己的親生父母。
「我告訴你們..你們的爸爸媽媽—.可是很想你們喲—·
老婆婆開始揮舞起自己手中的燈籠,像是揮動著兩條皮鞭。
隱約間,李追遠能感到自己耳膜的輕微生疼。
這還是在不走陰的狀態下,要是真走陰了,就能瞧出老婆婆手段之酷烈。
難怪在自己畫出余婆婆的形象給貝貝看時,貝貝直接就被嚇哭了,哪怕是在自己的催眠中回憶起余婆婆的事情,貝貝都能被驚得醒來。
留在身上的傷,是能被時間逐步撫平的,可精神上的鞭撻,很可能會留下永久的創傷。
貝貝已經被賣給王朝南夫妻半年了,這對夫妻絕不是什麼好人,但在對待這個「兒子」時,他們倒是沒犯什麼病。
這也就意味著,那些孩子即使已經被賣掉了,但老婆婆,依舊能用某種手段,禁他們的一部分。
平日裡絲毫不顯,依舊能過正常生活,恐懼只存在於塵封的內心深處。
可未來終究還是會有影響的,類似於一種詛咒,等這些孩子逐步成年逐步成熟後,這種連自我都無法明說的恐懼經歷,會慢慢影響他們的性格,甚至讓他們人格都開始產生扭曲。
鞭撻之下,「孩子們」的笑聲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又一片屬於成年人的哽咽哭泣。
這是來自於孩子父母的悲痛。
她在通過對孩子們的折磨,激發出父母內心的哀傷與淚水。
而對於那些丟失骨肉的父母來說,這可能只是又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因思念孩子而在睡夢中以淚洗面的夜。
老婆婆手中的兩盞白色燈籠里,出現了水漬,而且越積越多,逐漸隨著燈籠而晃蕩。
可忽然間,她停頓了一下。
她伸手,將一盞燈籠摳出了一個洞,將一股半黑半白的液體放出。
然後,她又伸手一撫,將洞抹平。
她似乎很生氣,眼裡也流露出了不滿和憤怒,像是收到了不合格的髒品,而且差點弄髒了其它良品。
老婆婆轉身,帶著她今夜的收穫,往回走,
「孩子們」的動靜以及成年人的哭聲,也漸漸消散。
等其身影回到那頂白棚後,一切復歸寧靜,仿佛什麼都未曾發生過。
李追遠清楚,自己剛剛目睹了一場儀式,確切的說,是一場收割。
他忽然明白為什麼雜技團的人會對那些帶孩子一起來玩的父母,如此上心了。
因為收割,需要講究效率。
受客觀現實,很多父母對孩子的愛不比別人少,卻無法時刻陪在孩子身邊伴其長大。
但站在雜技團這一方的角度,他們的收割也是有成本的,所以要選擇「出油率」最高的原材料再者,雖然比例很低,但這世上確實存在不那麼愛或者乾脆不愛自己孩子的父母。
父母離婚各自組建新家庭後,將原本的孩子視為累贅的,現實里也屢見不鮮。
還有就是像自己當涉及到自己時,李追遠發現自己還真不屬於這一類。
自己的父親雖然離開了自己的生活,但李追遠能理解他。
至於李蘭——·——
即使是李追遠,也無法說出李蘭不在乎自己的話。
她排斥與自己親生父母通電話,讓自己秘書代替,可當兒子接過話筒時,她又回來拿起話筒了,雖然說的話很不好聽。
她寧願去參與危險係數極高的項目,寧願表現出歇斯底里的態度,也要將兒子從自己生活里割離,換個對向角度來看,就是哪怕去面對生死、哪怕痛苦發瘋,她都沒辦法把兒子從自己意識里抹去,你就說在不在意吧,
落回斜坡後,李追遠對林書友道:「開臉吧。」
「哎,好。」
林書友打開化妝盒,開始給自己開臉。
其實,不開臉不穿戲服,也能起戰。
李追遠要不是自身特殊原因請神困難,那晚學校操場上他手指掐紅印往臉上隨便一塗,也就起戰成功了。
這不是必需品,而是一種儀式感,增強自己的信心與代入,就像太爺做的法事,理性上來說屁用沒有,卻能給予他本人和家屬以極大情緒價值。
林書友同理,他需要通過開臉,來切換性格。
而越是依賴這種方式,就越容易加劇性格上的分化,可以說,他以後精神出問題,幾乎是一種必然。
「剛剛那個老婆婆不是余婆婆,余婆婆本尊應該還在那個白頂棚子裡,我們的第一目標依舊是那裡。
等發動時,集體沖那個白棚,你們負責幫我開路和阻攔干擾,我去毀她的本尊。」
「好!」譚文彬用力點頭的同時,摸了摸自己口袋和腰間。
臉畫了一半的林書友,則只是淡淡問道:「到底是哪種邪祟,聽著有些奇怪。」
譚文彬眉毛一挑,要不是環境不合適,他估計會直接給林書友來一記毛栗子,罵一聲:你他媽又裝上了?
李追遠回答道:「墮情泥胎。」
林書友愣了一下,輕砸了一下嘴:「原來是在給自己縫補。」
先前李追遠只是模模糊糊判斷,現在目睹過先前那一出後,則可以篤定。
魏正道書里記載過墮情泥胎,這不是死倒類型,而是指一種死倒自我修復的方法。
死倒因怨念而生,某些強大的死倒誕生出靈智後,會像人一樣想辦法給自已療傷。
墮情泥胎就是掠取人性中的情感羈絆為原材料,對自身破損進行修復,這是一種邪術,極傷天和。
陰家族譜上就記載過,明中期一位陰家人遊歷時,在某處湖澤邊偶遇兩位釣魚的高人,在得知其是陰長生後人後,兩位高人也就邀其坐下一同閒談。
當然,本質上他只是靠著先祖名聲,獲得了一個能旁聽的資格。
兩位高人聊起了凌霄上清統雷元陽妙飛元真君。
一位高人說真君為身邊邪道人所騙,信了那二龍不可相見之說。
另一位高人笑著說:怕是那邪道人正在為哪尊邪票塑墮情泥胎。
這位陰家先人遊歷結束,回豐都插坐碼頭後,將自己這段經歷寫下夾入族譜。
在他的口吻中,將這段描述成聽到兩位高人談論天上神仙之事。
李追遠不曉得對方是在故意避諱呢,還是真的不知道那位前綴如此之長的皇帝就是當時的嘉靖帝。
但從這段記載里,可以看出墮情泥胎這種手段,傳承時間很久,甚至曾有人把主意打到天家父子身上,也不曉得到底修復的是哪尊可怕死倒。
不過很顯然,余婆婆是沒那種待遇的,她只能靠拐賣兒童,截取父母對骨肉的情感羈絆來療傷,走的是以量取勝的路子。
她就像是一隻重傷的野獸,蟄伏在陰暗角落裡,默默舔著自己的傷口。
雜技團海報上印有餘家雜技團的介紹,其團成立於五零年。
一個很微妙的年份,龍王柳和龍王秦兩家剛因故中斷傳承,她就從陰暗的角落裡爬上岸,開始以這種陰毒手段為自己療傷。
說到底,是江中無龍王,底下的各種醃玩意兒,就逐漸爬上岸了。
其本尊,當年應該是被秦柳兩家某位龍王給鎮壓的,這會兒覺得自己又行了,開始來到阿璃面前提燈送咒。
尤其是在自己發下宏願警告後,第二天,其它污穢邪崇都遠遠後退避了一段距離,偏偏她還敢站最前面,抵著門檻邊,耀武揚威。
還真挺符合她的行事風格,做著見不得人的陰損事,還樂呵呵地想當這齣頭鳥。
李追遠把她選做自己正式走江後的第一道自選題,也不是意氣用事,真正可怕強大的死倒,怕是也不屑趁人家衰落時纏上人家孤女。
上門纏上的這一批,一如柳玉梅口中「欺軟怕硬的雜碎」。
而這隻,還是這群上不得台面中最沒腦子的一個。
可不就正適合自己選麼?
林書友的臉畫好了,這時的他,再瞧不出本初的憨純,眉宇間洋溢著一種意氣風發的自信。
「官將首扶戰時,對邪祟只殺不渡,你們兩個,尤其是你,離我遠一點,我怕童子還記得上次你欺騙他的事,對你記仇。」
譚文彬正欲開口,卻被李追遠攔住。
少年面露微笑,很是平靜地說了聲:「好。」
林書友:「我敬重你的身份,但得等你成年走江後,你才能真的幫得上忙。」
少年:「沒錯,你說得對。」
這貨的性格反差,比上次,還要更嚴重些了,興許是再次開臉後,又回憶起了上次的屈辱。
不過他雖說知道了自己是龍王家的傳人,卻不曉得自己已經走江了。
這可是自己正式走江後的第一劫,那余婆婆再蠢,現在傷勢再沒恢復,好列當年也是得靠龍王親手鎮壓的死倒。
你去吧,你加油,巴不得你這個官將首,能幫我直接把這一題給解了。
莫說你現在還沒正式起戰,就算白鶴童子附身了,當他被打得哇哇叫時,也得跟自己尋求合作與幫助。
李追遠現在懶得和他廢話,他清楚,林書友分為三個階段:林書友、開臉的他、白鶴童子。
這「開臉的他」,性格起來了實力卻因沒起戰而未得到提升,屬於又拽又菜階段。
和這種人,沒什麼好聊的。
「哎呀.」
遠處白頂棚子的門再次被打開,先前那位老婆婆像是卸了妝,換上了尋常衣服,除了從容貌和身姿上有點像余婆婆外,更像是一個身形僂的老姬。
老婆婆走了出來,嘴裡發出輕叫,如同蟬聲,很快,隔壁帳篷里,走出了白天還在表演「與蟒蛇談戀愛」的年輕女人。
年輕女人扶著老婆婆,兩人一起走向最尾端,那裡有個大一點的帳篷,放置的應該是團里的物資和設備。
李追遠沉聲道:「機會來了,動手!」
林書友將身上清心符撕下,從書包里取出一柄半臂長的三叉戟,隨即脖子一扭,口中念念有詞,整個人的氣質也隨之一變。
「邪魔歪道,只殺不渡~」
話音剛落,雙眸化為豎瞳,白鶴童子上身。
白鶴童子低頭,看向李追遠。
李追遠與他對視,
許是因為有正兒八經的大邪祟在前,白鶴童子並未算上次被騙的帳,而是行三步贊,兩虛一實,身形交替似出現殘影,徑直向老婆婆和年輕女人所在的位置而去。
譚文彬咤異道:「不是那裡,是—..」
「彬彬哥,一樣的,我們走。」
李追遠向白頂棚子奔跑,譚文彬緊隨其後。
原本的計劃里,應該是三人一起沖白頂棚子,但在做這個計劃時,李追遠早有預案。
反正白鶴童子會自己找當場最強大的邪,那就讓去唄,無論是主動出擊還是被動防禦,反正都能起到拖住對方的作用。
工具人,能發揮作用就行。
跑到白頂棚子前,李追遠掀開毯簾進去,直面那口水缸上的余婆婆泥胎。
剎那間,余婆婆的泥胎像開始顫抖。
「是認出我了麼?」
泥胎像的顫抖更加劇烈,似在求救。
「彬彬,砸破她的缸!」
「來嘍!」
譚文彬丟下羅生傘,改為雙手抓黃河鏟,使出全力,砸向水缸。
「傘——.—.」
李追遠沒想到彬彬會丟下傘,可這時提醒已來不及,只能自己往彬彬身後挪了一下位置。
「砰!」
水缸被砸破,裡頭的一部分黑水不免飛濺出來,少許落在了譚文彬身上。
譚文彬一時間悲從心來,初戀還在的他,仿佛一下子擁有了好多好多個孩子,而且這些孩子全都被拐走了離他而去。
心裡,好痛,好苦,好難受,
眼淚,不自覺地流淌而出。
「小遠哥—我為什麼·—.好傷心——鳴鳴———
「守著門口。」
水缸被砸破,泥胎像腳下有高蹺,依舊支撐著站立姿勢沒有動搖。
李追遠來至她身前,雙目一瞪,開啟走陰。
在新的視野里,眼前的泥胎像全身都被黑霧環繞,周身遍布裂紋,如同一尊碎裂一地後又小心翼翼一塊一塊拼粘起來的瓷器。
她已經大體都縫補起來了,唯獨缺的,就是雙眼這一塊,還是黑的空洞,
再給她一點時間,她的雙眼也就能補上去,到時候就算破破爛爛,好列也拼出了一個全乎。
怪不得忍不住敢站在第一個挑,她是覺得自己很快就能又站起來了。
李追遠深刻意識到,自選題加因果順蔓摸瓜,是多麼的正確。
這不僅讓自己掌握了先機,而且還卡在了對方完整恢復前。
雙手落入口袋,按捏印泥,然後各自在臂膀上畫咒。
隨後,大拇指指甲各自划過無名指,汲指尖血,再在雙臂上畫了一層咒。
緊接著,阿璃親手畫的破煞符被其排開,貼滿雙臂。
最後,李追遠牙齒用力咬破自己舌尖,一口新鮮的舌尖精血噴出,淋灑在符紙上。
既是偷襲,既是有這一擊的機會,那就得使出全力。
這些手段,普通人就算會也不能這般疊加在一起,也就少年會晚上躺床上睡覺時,腦子裡會抽空研究這個。
齊整完畢,李追遠眼裡血絲密布,雙手掐印,先以右手大拇指下滑至左手指尖,再以左手大拇指下滑至右手指尖。
然後,兩隻大拇指其其對著余婆婆那空洞洞的雙眸按去!
這是她的缺口,是她現在最大的破綻。
「轟!」
強烈的氣浪席捲而出,刺耳的慘叫自泥胎像內傳出,泥胎像軀體上,更是滲出淚淚鮮血。
她這麼多年的修復,這麼多年的隱忍,一步一步地積攢,在此刻,都被少年強行點燃。
「吧嗒—吧嗒—吧嗒—」
泥胎開始脫落,逐漸呈現出裡頭烏黑腐爛且正在蠕動的肉,如同一隻人形怪物。
她雙臂張開,向前抓去。
李追遠側身躲開,其雙手觸地的瞬間,地面被抓出一個坑,棚子內土礫飛濺,
等她雙臂再一橫掃時,李追遠提前預判其動作,繞至其身後。
她的手觸碰到了棚壁,「呼啦」之下,整個人棚子都被掀翻,飛扯了出去。
她瞎了,她現在受創嚴重,可即使是眼下的她,依舊有著可怕的破壞力。
她在搜尋李追遠,在找尋那個害她功虧一的少年。
在她再次想轉身的瞬間,李追遠雙手一扒,雙腿一蹬,直接爬到她高聳的後背上。
得益於經常上潤生的後背,對這套動作,李追遠再熟練不過。
對於這頭瞎了的野獸而言,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更重要的是,自己還得繼續給她放血!
李追遠雙手結印,鄯都十二法旨,以業火灼燒亡魂。
上次在工地上對付那頭屍妖時,李追遠最後就是用的這招,將那條蛇徹底送上路。
此刻,在現實里看,少年雙手位置的視線出現了彎曲與扭動,隨即,少年雙手下探,指尖摳入對方眼眶。
「啊啊啊!!!」
慘叫聲再度傳出,而且這次比先前更為慘烈。
因為先前李追遠毀去的是她的療傷積累,現在,李追遠正在嘗試從根本上滅殺她!
以前,秦柳兩家龍王鎮壓她時,之所以沒能料理乾淨,也是因為就算打破其肉身,其怨念依舊不散,這才給了她捲土重來的機會。
可這次,她已經耗去了大量怨念重聚,這次再被打散,那就會被徹底抹除。
大概,當時的那位龍王,想著就是以後自己或者讓後人順便再收個尾,卻沒料到家族能遭到那種變故,反倒讓這些雜碎得以趁機復起。
業火灼燒之下,余婆婆已經癲狂,甚至顧不得去找尋自己背上的少年,而是發了瘋一樣地轉圈豪叫。
這種大動靜,也自然而然將整個雜技團,都驚醒。
從卡車上,從棚子帳篷里,出來了很多人。
但他們這些人下來後,有的開始原地轉圈,有的開始互相扭打,有的則跪地流淚。
先前布置的內圈陣法,在此時起到了作用,對於不懂陣法的普通人而言,等於一下床就遭遇了層級很高的鬼打牆。
物資帳篷內。
老婆婆站在關押許東和良良的籠子前,一大一小兩個籠子,關押著這對「父子」。
他們手腳都被捆縛著,嘴裡還塞了棉堵,只能靠鼻子發出一些聲音。
柔姐伸手拿開許東的嘴塞,厲聲喝問道:「他不是你的兒子?」
許東扭頭看向隔壁籠子裡的良良,眼裡流露出心疼,然後惡狠狠地對著柔姐說道:「他是。」
「砰!」
柔姐一腳將許東端翻。
她咬著牙,氣得要死。
今日收取時,其中有一縷出現了問題,雖能變色,卻質地不純。
這意味著,雖有父母之情,卻非親生骨血,
簡而言之,這一縷不僅不能用,還弄髒了同批收集。
昨日還好好的,可今日就出問題了,今天,就新收了這一個。
對於柔姐而言,孩子你可以是拐來的,可以父母不疼,大不了當個殘次品轉手出去,可這種明明能讓水變色,可實際上又不沾血親的,最是惱火。
「你不是這孩子的生父,他親生父母都對他毫無掛念,你在這裡擔憂個屁!」
柔姐對著籠子裡的許東不停端腳,將其端得鼻青臉腫,嘔出鮮血,
先前想著把這許東送去黑煤窯讓他能活著繼續提供掛念養料,現在,她要讓他死。
忽然間,身邊站著的老婆婆身體開始顫抖,她猛地伸手抓住柔姐的胳膊。
「什麼,出事了?」
柔姐也是大驚,顧不得處死這壞了自己事的許東,和老婆婆一齊走出帳篷。
可剛一出來,身前就出現一桿三叉戟,對著老婆婆直接刺了過來。
老婆婆原本佝僂的身子,瞬間挺直,她先一把推開柔姐,然後單手抓住了三叉戟,一番角力之下,三叉戟停在了她眉心前一寸處。
阿柔見狀,想上來幫忙,卻被老婆婆目光一瞪。
她當即明悟過來,向外跑去。
白鶴童子豎瞳掃向她,正欲去攔截。
卻見老婆婆身形一矮,躲過三叉戟的同時,雙手一翻,掌心中出現了兩根燈籠棍,對著白鶴童子的胸口就是迅猛一擊。
白鶴童子身形一震,雙手鬆開,刺空的三叉戟向下落去,其雙手又快速抓住,順勢發力,將三叉戟刺入老婆婆後背,然後朝一側狠拉。
「嘶啦——..」
袍子連帶著一層皮肉,被直接扯了下來,露出了老婆婆隱藏在下面的身體。
她的全身肉,似乎都聚集在了臉上,其脖子以下,竟如同乾屍一般枯瘦,就算是病床上油盡燈枯的老人,都沒這般皮包骨頭。
老婆婆背部兩根骨頭開始錯位,將三叉戟夾住。
她再挺起身,堅硬的肩膀撞擊在了白鶴童子雙臂上將其彈開,迫使白鶴童子失去了對三叉戟的掌控。
緊接著,老婆婆準備閃身離開,泥胎像那裡出事了,她現在必須去那裡。
失去武器的白鶴童子依舊上前緊逼,對其出拳阻截,
老婆婆手中棍子對其敲去,白鶴童子沒有躲避,硬接了這兩棍。
伴隨著「咔」之聲,手臂垂落。
可另一隻手卻也探了出去,抓住老婆婆的身體,確切的說,是抓住了一截骨頭,將其往後一扯。
這姿勢,如同一個人,提起了一隻人形蜘蛛。
緊接著,白鶴童子將提起來的人,狠狠砸向地面。
「砰!」
地面,被砸出一個人形的坑。
老婆婆趴在那裡,一動不動。
就在其準備伸手取出三叉戟,對獵物進行下一步切割時,老婆婆的雙腿忽然伸長,延伸到了白鶴童子腳下。
瞬間發力勾扯,白鶴童子身形向後一晃,卻還是強撐著穩住了身形。
但老婆婆卻趁著這個機會借力上翻,整個人立了起來,兩根棍子對著白鶴童子的頭砸去。
白鶴童子似乎知曉自己避無可避,那就不避了,乾脆操控現在還能用的一隻胳膊,緊拳頭,
對老婆婆胸口砸去。
「砰!砰!」
「砰!」
老婆婆被砸飛出去。
白鶴童子站在原地,頭上,鮮血汨汨流出,身形搖晃,眼裡的豎瞳開始渙散。
他挑選的對象確實沒錯,在李追遠把真正的余婆婆龜殼破開前,眼前這位和余婆婆長得很像的老婆婆,才是這個雜技團里,最強大的那位。
十六歲時,她被自己的父母賣給了地主,受盡毒打折磨,地主死後,更是被要求與他陪葬。
得益於他們不捨得給自己上好的棺材,她是在被下葬後,硬生生用自己雙手把自己從墳里挖出來的,拖著血淋淋雙手的她,像是個孤魂野鬼般,跑到河邊,撿到了一個瓦罐,瓦罐里傳來溫柔的聲音,安撫了當時的她。
自此,她成為了他的侍奉者,
她不在乎自己變得越來越像他,她認為這是自己的榮耀與嘉獎。
復甦他,是其這一生,最大的執念。
「沒有誰,能破壞婆婆的復甦,沒有誰可以!」
她一邊低吼著,一邊伸手將自己胸前被打凹陷和碎裂的肋骨進行整理,殘渣碎裂,掏出來,丟到地上。
這是為了確保,不會影響自己接下來的行動。
同時,她也發出了自己內心的疑惑:
「為什麼這裡,會有官將首?」
白鶴童子的身體,已搖搖欲墜。
他抽出三根香,插在自己鶴冠上,香燭自燃,引路黃泉。
額頭流出的鮮血,快速凝固止住,癱軟的那條手臂,也緩緩抬起。
這時,刺耳的厲嘯聲傳來,同一時刻,李追遠已對余婆婆本體進行破壞,還附上了業火。
老婆婆面露焦急之色,她欲前去,可剛有所意動,白鶴童子也同樣橫跨一步,攔住了她。
譚文彬現在很難受,他現在還在為那些未曾擁有卻已失去的孩子們痛哭流淚。
原本他聽命令,守在百頂棚子的門口。
然後,棚子被掀飛了,守門的他一下子沒門可守了。
他看見小遠哥趴在那血淋淋怪物的頭上,雙手摳著那怪物的眼睛,他想上去幫忙,可那怪物實在兇猛,隨手一揮就能掀出氣浪,踩踏之下地面就會出現深坑。
譚文彬覺得,自己但凡多靠近一點,被怪物刮蹭到,自己瞬間就會變成一灘肉泥。
緊接著,雜技團里的人醒了,譚文彬做好準備干群架。
然後陣法發揮作用,這幫人一個個困在原地出不來。
譚文彬白擺了個姿勢,只能一邊看著遠子哥繼續當西班牙鬥牛士一邊獨自一人在風中落淚。
心裡甚至想著,這他媽事情結束後,自己回去和潤生陰萌他們提起時,該怎麼形容自己的貢獻?
告訴他們,自己就砸了一口缸?
好在,命運沒有辜負淚水。
譚文彬看見了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從外頭竄了進來。
是柔姐。
她臉上全是巴掌印,嘴角破裂,鼻血流出。
比起雜技團里其他人,她是真的對自己狠,用這種極端方式來破除陣法影響,進到了這裡。
可惜,她不會陣法,包括她的婆婆,也不會陣法,她們只會根據「余婆婆」託夢時賜下的圖紙依葫蘆畫瓢。
主要是以這種方式,在表演時行拐賣之舉,那些丟失孩子的父母,會渾渾噩噩地自己回到家裡,忘記自己今天去過哪裡幹過什麼。
李追遠下午觀看他們搭表演棚時,就看出了他們這個團的陣法水平,這才會毫不客氣地把陣法偷偷布置到他們家門口。
在見到發瘋般原地打轉咆哮的血色身體時,柔姐毗欲裂。
原本按照進度,成功就在不久後,到時候她會和自己婆婆那樣,得到「余婆婆」的賜福。
可沒想到,今晚,過去的大部分努力都白費了,這意味著就算她要重新開始,也得重走一遍婆婆這幾十年來所走過的路。
她不想,她不願意,她還年輕,她不想變成自已婆婆那個樣子!
柔姐注意到了上頭的那個少年。
「是你?」
她準備上前,把那個少年扒下來,因為「余婆婆」不知道什麼原因,只會痛苦地原地打轉,根本就顧及不到就在她身上的少年。
「嗡!」
一把黃河鏟,攔住了柔姐的去路。
譚文彬一邊哭泣一邊說道:
「鳴鳴—女人——你的對手—是我。」
哭音剛落,
譚文彬也不等對方回應了,直接一鏟就抽過去。
柔姐閃身避開,雙手撐地。
譚文彬持鏟又橫削過去。
柔姐整個人原地彈起,避開鏟子的同時,更是向譚文彬落去。
譚文彬舉起鏟子企圖拍開她,但鏟子剛舉起,邊緣位置就被女人左手抓住。
其將剷頭舉起,然後肩膀順著鏟杆前進,右手握著拳,對著譚文彬的臉就要砸去。
譚文彬一邊後退的同時一邊伸手按了一下鏟柄的機關。
鏟杆處,出現了鋒銳的鋸齒,
「噗·—.—.」
柔姐的肩膀被刺入,整個人也停在了原地。
黃河鏟本就是一套精密的多功能組裝工具,裡頭的使用小技巧很多,潤生可以拿它直接拍人,
以力破巧,但彬彬可是詳細閱讀過遠子哥的設計說明書的。
只是,這傷口並不深,柔姐一隻手抓住鏟子的同時,抬腿端向譚文彬。
譚文彬本想拉大鋸,給她給切開,可問題是,這女的力氣好大,他使出全身力氣,都無法拉動鏟子絲毫。
見女的端腳過來,也只得鬆開鏟子,身子後退,很是狼狽地摔倒在地。
說到底,柔姐雖然沒她婆婆那麼厲害,但走的,也是她婆婆的路子,這種人,已經不算是普通練家子範圍了。
她最終,也會變得和她現在的婆婆一樣,似人非人似鬼非鬼。
柔姐將鏟子從自己肩上拔出,不顧傷口,搶起鏟子就打算將地上的譚文彬拍死。
就在這時,譚文彬將手伸入口袋,抓起一把,向其揮撒過去,當即面前一片白。
柔姐大驚之下,側身避開。
觸及到傷口時,更是傳來刺痛。
「石灰?」
譚文彬絲毫不覺得自己下作,作為一個普通人,需要面對一群怪物時,還不能自己給自己找補點手段了?
「給我去死!」
柔姐發出一聲怒喝,持鏟穿過白色,可當她正準備下鏟時,卻又止住了身形。
因為前方已經站起身的年輕人,手裡握著一把手槍,正對準著她。
「鳴鳴—..不許動——.再動我就要開槍了—.鳴鳴—」
柔姐的目光,注意著槍口朝向。
隨即,一個下壓,在見到槍口也下壓時,她手中的黃河鏟立起,擋在身前。
緊接著,她臉上露出了痛苦神色,全身上下多處骨骼開始錯位,以此換來瞬間的爆發力。
譚文彬只覺得自己眼前一花,那個女人不見了,然後那個女人就出現在了自己身前。
我!
這鬼速度,槍只能拿來自殺!
這一刻,彬彬體驗到了當初他的老父親開槍射擊林書友時的感覺。
那時的林書友非正面對抗沒起戰,就能靠練家子的本能反應儘可能地去規避子彈,要是他起戰且打算正面襲擊,譚警官身上帶沒帶配槍,真的意義不大。
譚文彬壓根來不及調轉槍口,就只覺得自己手腕被一股力道一捏,只能鬆開手,然後本人又被一腳端開,落在地上。
柔姐伸手接過手槍,轉身,槍口對準譚文彬眉心。
「砰!」
「啊!」
譚文彬發出一聲慘叫,一顆黃色的塑料圓珠子,從他額頭掉落,留下了一個小小的紅印。
柔姐不敢置信地盯著槍口,
玩具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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