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淨不了幾日,幾人便又要上路了。雖然已無限接近真相,但與以往不同,這一次楊奕內心總是下意識地逃避,他甚至有些害怕回去。
「總要面對的。」李若蘭看出了他的猶疑,沉聲道:「若真是他們策劃了一切,你動不了手就讓我來。」
李若蘭以為他是顧念舊情,但實際上楊奕是無法沒面對現實。他是有些理想主義的,父母舅舅離世後,於他而言桑元義便是他心中的正義化身,而今他要面對的不只是一個強大的敵人,更是即將被摧毀的信仰。
收拾妥當了一切後,李若蘭讓楊晏隨聶紫陽回無涯門躲避風頭。楊晏不願,本來老老實實扎著馬步的他,聞言騰地站直了身體,苦著臉搖頭:「我要跟你們去!」說完,他又看了看一旁的楊奕,師父也並沒有要順著他的意思。
他們三個是早一日就安排好了的,根本沒有給楊晏選擇的機會。楊晏耷拉著腦袋不情不願地跑開了,然而並沒有人慣著他,他跑出一段距離後發現無人追來,又識趣兒的自己回來了。
這一去冀州,李若蘭能料到的是一場血戰,不出意外的話,他們兩人要面對的是強大的北方眾盟鏢局,青衣幫的殘餘勢力也未必不會出現,暗流涌動的冀州中城裡,他們能否自保都不好說,更別說帶著一個拖油瓶了。
「你現在功夫不行,學機關又連字兒也不認識幾個,去了幫不上忙反而拖後腿。」李若蘭毫不留情地點破事實,而後又軟言哄道:「你去無涯門,先好好跟青萍姑姑學寫字,等你看得懂刀譜和機關術書的時候,我們就回來接你。」
楊晏還是不情願,他扁嘴抽泣撒嬌道:「師父師娘答應了要帶著我的,阿爹阿娘沒了,家主和周姨也不在了,現在你們也不要我了...」
「沒有不要你!」李若蘭氣急解釋:「只是我們此行確實兇險,你幫不上忙......」
楊晏這孩子也是怪會瞧臉色的,楊奕生氣的時候,他有天大的委屈也能憋住,但眼看著師父師娘圍著他哄,他反倒鬧起來了,任眼淚噼里啪啦地落下來,撒嬌不肯跟聶紫陽去燕州。說到最後竟還扭頭回到屋子裡關了門,自顧自地傷春悲秋去了。
三人心知前路艱險,並無暇顧及鬧脾氣的楊晏。
聶紫陽亦是放心不下,「我也還是覺得你們兩個去,不太穩妥,我遣冀州附近的無涯門弟子隨你們進入中城,若有變故也好接應。」
李若蘭搖搖頭:「此番前去,先要問清舊事原委,就算是桑元義真的...」說起這個人,李若蘭頓了頓,回頭看向楊奕,輕嘆了口氣繼續道:「就算他真的十惡不赦,憑藉我與楊奕在冀州混跡多年,自保也不成問題。現在一切未明,若是大張旗鼓地去興師問罪,說不準適得其反,引得江湖上的人懷疑我們別有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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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若蘭知道,若不是她早就深入局中,這一行楊奕也不會願意讓她同往的,更不要說牽連聶家和無涯門了。此一去艱險萬重,他斷不能為了自己復仇牽連那麼多無辜之人。
「楊奕,無涯門的勢力在北方蓋不過眾盟鏢局,但我聶紫陽不怕桑元義。我爹在的時候不能為你家人報仇,他憤懣難當,今日真兇現世,害的也不止楊家路家,還有數十林園義士,於公於私我都不能坐視不理,你斷不用以私仇之名拒我千里,這個事兒,你不讓我管我也會讓無涯門的去查。」
短短几月,聶紫陽已經不是那個只會喝酒找樂子的紈絝公子了,父親之死和姐姐的悲慘經歷讓他快速成長,他如今看向朋友時眼神堅定,表達心跡言語鏗鏘,已然是一個稱職的門主了。
次日四人在懸星密林外分別,楊晏還是拉著臉不高興,但行為還算乖順,跟在聶紫陽身後與他們告別,李若蘭策馬在前,楊奕緊隨其後離開了,走出了幾步後他勒住了馬,回頭瞧了一眼,似有若無地點了點頭。
不知為何,這一眼看得聶紫陽心下忐忑,他知道這一去危險重重,可這一回望總是有一種訣別之感。林園事發那一年,聶川醉酒在一雙兒女面前憶起往日,他絮絮了半夜,說起他與楊一杭自幼相識一起習武,一起長大。成年後他們各自有了心愛的姑娘,成婚生子,楊一杭也為此遠走他鄉。多年以後,舊友攜嬌妻幼子歸來小住,兩家人其樂融融。楊家三口從燕州離開的時候,楊一杭便是如此,他駕馬走了出去,幾步之後頓足回望,提著馬韁揮了揮手。
「阿川,改日見。」
那個場景聶紫陽也記得,楊一杭精神抖擻地騎在高頭大馬上,回頭一望笑得輕鬆恣意,就那樣不經意地告別,而他們從此卻再沒見過了,幾年之後林園事發,他們一家葬身寒山道,屍骨無存。
為什麼一切那樣相似?長相相似的父子,帶著自己的妻子,奔赴同一個去處,亦要面臨相同的敵人。熹微的陽光之下,他望著遠行的背影盯了片刻,回首時卻見楊晏正盯著自己。
「師伯為什麼這麼緊張?」楊晏看到了他雙手緊緊握拳,脊背僵直眼神悲戚,不似尋常。
「咱們也走吧,你師父交代了此地危險,淮山門的首尾我另遣人來收拾,先回燕州。」
聶紫陽暗自做了決定,他是門主,是楊奕的兄弟,也是這江湖之中萬千正義之士中的一個,是一個如同他的父親一樣的英雄,但是他不可以留下如他父親一樣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