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蘭的生身父親李凡是絡湖大盜,江湖上稱他們匪幫作絡雲寨,恭敬地叫李凡一聲寨主,但說難聽點他們就是水匪,在絡湖這條從冀州到揚州的水路上做殺人越貨的黑心買賣。李凡手下的無辜冤魂不說千人也有數百,掠奪財物不計其數。在李若蘭五歲那年,朝廷派人平定絡湖之亂,絡雲寨一眾水匪被盡數剿殺,李凡則是被活捉押送至京城,處以凌遲極刑。
李若蘭因為是女孩子,年紀又小免於一死,被罰沒為官奴,後來收容他的冀州官員得知了她是李凡的女兒,擔心有禍患,便把她賤賣給了人販子。
她長得不漂亮,說話也不招人疼,五歲的小孩子就會耍鞭子,沒有人家願意買她做奴婢,輾轉幾番她被賣給了一個戲班子,練雜技。
七八歲的時候,戲班子到燕州表演,班主在賭場賭錢輸了一大筆,實在沒錢給,於是將李若蘭抵給了對方。
「我一個能喘氣能說話的人,甚至身價不如過年時集市上的一隻雞。」李若蘭自嘲道。可是細想想似乎也沒什麼問題,雞活著可以下蛋,死了能吃肉,可是她活著要吃飯,死了還要費勁埋掉。
「如果不是我師父,只怕我早就死在戲班子裡了。我師父叫李寒宵。」
「李寒宵?」楊奕聽到這個名字大為震驚。
李寒宵,當年人稱大漠鷹眼,臭名昭著的盜匪、賭徒、見利忘義的代名詞。
「你不會跟他有仇吧?」李若蘭見他如此反應,不禁心下一驚。
「那倒沒有,只不過在江湖有所風聞,他.......有些劣跡。」
楊奕說得比較委婉,傳聞中李寒宵不是有些劣跡,而是劣跡斑斑。原來李若蘭這偷東西的營生是師承了這位。
「他因為賭博逼人賣兒賣女,強搶人妻的事.......可是真的?」
李若蘭聽聞此言騰的一下坐了起來,很憤怒很心急但還是壓低了聲音向他吼道:「當然不是真的!」
看得出來她很敬重李寒宵,適才說起親生父親李凡作為水匪殺人越貨,而後被凌遲處死的時候,她平靜地仿佛在講述一個與己無關的故事。可是到了李寒宵這裡,她卻急得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
想到這個比喻,楊奕忽然覺得很有趣,李若蘭剛剛急得彈起來的樣子,還有此刻紅著眼仿佛想要咬他一口的模樣,真的很像一隻兔子。他想到這裡沒忍住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李若蘭更急了,從枕邊掏出弓弩憤怒地對準了楊奕。
楊奕趕緊抬手擋住臉,一邊解釋一邊還是忍不住笑:「沒有沒有,我不是在笑你,我是想起了我們鏢局裡有一籠兔子。」
「什麼兔子?」李若蘭板著臉蹙著眉,伸長了胳膊,弩箭幾乎要頂到楊奕的腦門兒上了。
「那你師父沒有做那些事,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傳言。」
說起李寒宵,李若蘭仿佛有說不完的話,她並不熱衷於用過多的溢美之詞來稱讚他,可是說起他的時候,她的語氣是溫和的。
遇到李若蘭的時候,李寒宵已是惡疾纏身,據他所言是已經嚴重到隨時可能死在外面的程度。幼年時的李若蘭總是害怕,怕有一日師父會出了門就再也回不來了。他生來無拘,年輕之時也曾有過婚配,可是後來妻子死於瘟疫,孩子不知所蹤,他終日鬱郁,有錢了就混跡於賭場和勾欄院,沒錢了就去大戶或官宦人家盜取寶貝花用。因為他身手確實不錯,看寶貝的眼光也毒,一度被燕州一帶的人稱為大漠鷹眼。
一直到收養了李若蘭,他才終於活得有了點人樣兒,為了照顧孩子,他會抽時間做飯,因為李若蘭練了幾年的雜技,傷病纏身,他又重拾醫書研製傷藥,可儘管這麼忙,他還是會擠出時間去賭坊賭錢,去妓院聽曲兒。
「小時候他就是每每等我睡下了偷偷出去,他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全都知道。」
小時候的李若蘭為什麼會知道這些呢?李寒宵白日裡一邊指導李若蘭武功,一邊搗藥,常常搗著搗著就扶著研缽睡著了,李若蘭這邊扎著馬步忘了手上的動作,大聲喊他指導的時候,回頭卻見他昏睡得如同一頭死豬。
「師父!」她生氣地喊他。
李寒宵被驚醒,第一反應是繼續搗藥,然後假作無事地笑說:「怎麼了若蘭,又忘記啦?」
李寒宵不曾教過李若蘭偷東西,但許是耳濡目染之故,她跟著李寒宵時間長了,自然就學了一身這樣上不得台面的本事,十三歲,第一次李若蘭偷了一柄價值不菲的玉如意,被李寒宵揍了一頓。
她不明白為什麼師父可以偷,而她不可以,跪在屋外半宿就是不肯認錯。後來那柄玉如意到底被李寒宵送回去了。他說:「師父的人生已經過得爛如泥沼,我命不久矣便得過且過了,你不要學我。」
那天李寒宵離家去了賭坊,玩了整整一天一夜,他贏了很多錢,可有一個賭徒輸紅了眼,他已是傾家蕩產,李寒宵本不欲再與他賭了,他卻性命相脅要與他賭上最後一局,所押賭注就是他的妻兒。
李寒宵又贏了,當然他並沒有要那人的妻兒,可那人承受不住打擊當眾瘋魔自刎,嚇壞了在場的所有人。不久以後李寒宵在燕州乃至整個江湖都臭名昭著了,曾經名震一時的盜中老祖、鑒寶聖手、大漠鷹眼,成了人人唾棄的無恥之徒。而後沒幾日李寒宵被傳身死,死於江湖正派人士之手。
李若蘭講述得仔細,聊得興致起來她翻身趴在床上看著楊奕。楊奕側躺過身子,用手撐著腦袋認真地聽著。
「那你師父也並非如傳言所說,是被聞人素大俠所殺了?」
傳言中的李寒宵卑劣至極,好賭成性,後來還是淮山門聞人素大俠替天行道,了結了他的性命。
「淮山門?」李若蘭從鼻子裡發出不屑的哼聲:「當年聞人素與人鬥武受傷差點死了,是我師父收留他,給他治傷,他多番求我師父教他輕功教他製藥,我師父沒答應。這孫子就在我師父死後到處宣揚我師父是他殺的,是他替天行道,不要臉地給自己樹了個俠名,還給他們那個無人問津的淮山門宣傳了一番,我師父遇上他,真是踩到狗屎了。」
她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氣得坐起來盤著腿講。門外官兵聽到聲音狠命地錘了兩下門:「吵什麼!」
李若蘭壓制了自己激動的情緒,身子也壓低了下來,可一開口還是暴露了她的氣憤:「他那兩下子也就面前跟我打個平手,還想殺我師父。我告訴你我師父的名聲本來沒那麼差的,都是他為了給自己臉上貼金,到處說我師父壞話。」
楊奕這下更疑惑了:「那你師父到底是怎麼死的?」她說了這許久,李寒宵既然不是被聞人素所殺,總得有個具體的死法兒吧。
李若蘭蔫了下來,她暗暗地嘆了口氣:「他是研究新藥的時候,不小心自己把自己毒死了。」
楊奕驚得瞪大了眼睛,原來大漠鷹眼的真實人生,遠比傳聞要...離譜很多呀。
「什麼藥這麼要命?」他知道這對李若蘭來說是個悲傷的話題,可是還是忍不住覺得滑稽可笑。
李若蘭翻身躺回枕頭上,右手自然地垂到床下,漫不經心地回答道:「便是昨晚給你用的那個化瘀散啊。」
楊奕身上的傷口忽然跳動著疼了一下,他忍著痛一個猛子坐了起來:「你說什麼?這個藥會毒死人!」
李若蘭把手指豎在嘴前,示意他噤聲,外面走廊里有官兵路過的腳步聲,她嗔怪道:「你小點聲兒,待會兒他們不讓咱們在這住了。」
「拿能毒死人的藥下給我,你可真狠啊!」楊奕緊握著拳頭道。
李若蘭坐起來就差撲過去捂他的嘴了:「只是其中一味藥稍有毒性而已,死不了人的。」
「你師父不是就死了?」
「他是因為研製藥物的時候吸入過多,你才用了哪點兒啊,還是摻在其他藥里的,沒事,相信我,很多人用過這個化瘀散,都好好的活著呢。」
楊奕咬著後槽牙鬆開了緊攥的拳頭,翻過身去不理會她了。
「楊奕~楊奕——」她小聲呼喚他的名字,可是他閉眼假寐,全然不理會他。
「真的信我,死不了的。」
「我知道。」他不耐煩了,冷冷地應付道。
「那你還聽不聽了?我還有故事呢。」
「不想聽了,我要睡覺。」
李若蘭坐在床上抻著脖子觀察他,月光傾斜而下照在他的側臉上,她笑了一下,小聲咕噥著:「氣性還不小,忘了問了,你多大了?」
「十八。」
「那你還比我小一歲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