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小院收拾行裝,決定次日一早啟程回燕州,其實他們兩人心裡都清楚,若是普通的求援,飛鴿傳書、驛馬傳書都可,但偏偏讓展雲來,這說明聶紫陽要帶給他們的消息,是不可落於紙面的絕密,甚至他都不敢找一個普通弟子來傳信。
很可能是聶川有事,展雲此行前來,可能是催他們回去再見最後一面。
那天晚上,李若蘭默默地在後院收拾行囊,在翻到那件還未來得及穿上的金絲軟甲後,她的眼淚忽然止不住地落了下來。去無涯門之前,她一心只是要為聶青萍報仇。她對這個年少時朋友有情義,對傷害她的那個人有恨,但卻似乎沒什麼東西真正牽動她的心。
可是現在她見過了聶川,與對方推心置腹地交談,了解了他的艱難和無奈,義氣和慈愛。在聶川那裡,她得到了如同父親一般的關照。然而這一切就是那麼短暫的,被宣告結束了。
「聶青萍,你若是知道自己離家後會有這樣的變故,你還會義無反顧地同那個騙子離開嗎?」
她坐在門前台階上,向天詢問,無人應答。但是片刻之後,又有雪花簌簌而落,將本就淒冷的周遭變得愈發肅殺。李若蘭不知道是自己少時受過聶青萍太多恩惠,所以上天理所應當地讓她代為承受失親之痛,還是她自己命主孤煞,六親緣薄留不住親人,所以身邊的人才會來了又走,一個個地離她而去。
「你在想什麼?」
身後忽然傳來楊奕的聲音,李若蘭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矯情的樣子,深深地吸了口氣愣是把眼淚憋了回去,但微紅的眼眶還是出賣了她。
「你怎麼還不休息,跑這裡來幹什麼?」她假作責備道。
「下雪了,就想來看看你。」
安靜的日子裡下點雪,總會讓人從心底覺得浪漫,便會想要和所愛之人見上一面。他迫不及待,即便剛剛分開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即便他們相隔的只有一扇院門,但他還是片刻也不想等。楊奕在李若蘭身邊坐下,李若蘭自然地依在他肩頭,舉頭望著深藍色的天空。
良久,李若蘭開口:「好久沒見過滿月了。」她的語氣里滿是遺憾。可這哪裡怪得了月亮,適逢陰雲漫天,連月亮的影兒都不見,它就算是圓的也看不見。
楊奕是個粗放的人,他不解李若蘭傷情何處,但是他知道,月亮定然是在比喻著讓她覺得遺憾的事物,於是柔聲道:「今日初七,再過八日就是十五,耐心等等,總能看到。」
可憾陰晴圓缺輪迴有數,但故人離去便是永訣。
楊奕的手自然地搭在她的肩上,五指緊扣,用體溫為她驅趕雪夜淒寒,可是這一刻李若蘭忽然從心底感到害怕,倘若一切悲劇源頭都在她的命數里,那人力不可改的天命,會否同樣將楊奕帶走?
「你會離開我嗎?」想到這裡的時候,李若蘭終於無法強裝淡定地傷春悲秋了。
「什麼?」楊奕不是沒聽到,他只是不懂李若蘭為何忽然這樣發問。
「我說,你會不會有一天也要離開我,就像我所有的親人朋友一樣?」
楊奕垂眸,只消片刻他便調整好了狀態,歪頭用怨懟的口吻問道:「你不會是後悔答應嫁給我了吧,說這種話想要嚇我。」
他一句玩笑緩解了兩人之間淒冷的氛圍,李若蘭破涕為笑,軟軟的一拳垂在楊奕的胸口:「我瞎了眼看上你,莽夫一個。」
「我答應過要一直在身邊保護你,不會食言的。」楊奕說完回頭看了一眼她,又道:「即便有一天我死了,你也不要害怕,我或許不再是楊奕,可我依舊會在你身邊,可能是風、也可能是你的下一件兵刃,還可能是你的影子,總之不管我變成什麼,都會守在你的身邊。」
李若蘭苦笑了一聲沒說話,她不敢繼續說下去,說得負面一點她怕一語成讖,說得積極一點,她又怕宣之於口的運氣會被上天收回。
二人回燕州這一路很順利,到幕城時本沒打算多做停留,進城買些乾糧就要走的,卻見到了來此迎候他們的展雲。她從聶紫陽處得知幕城官府在通緝這兩人,怕他們路過此處被絆住腳,就想先一步來解決這個麻煩。
然而她來時卻驚聞月前幕城的官府眾人,盡皆被州中官員治罪,罪名是勾連賊人搶掠百姓。
李若蘭也是見了展雲以後才得知了這個消息,又見之前貼得滿街的通緝令都沒了,便起了好奇,跟賣乾糧的小販打聽起了詳情。
「姑娘你有所不知,是一個與燕州長史頗有交情的溫先生。告知州中幕城官僚匪寇私通之事,這才讓這群人得了應有的報應。當初在榮興客棧手刃了賊人的兩位俠士,還被通緝了一陣子,如今好了,長史大人還了人清白,只是不知這二位俠士現在還在不在幕城之中。」
李若蘭聽完了故事頗為感嘆,但更多的還是疑惑。賣乾糧的人說的溫先生,應該就是那夜城門口與她照面,還替他們解圍的那位衣著華麗的公子,當時幕城軍士對他是頗為敬重,想來就是他和州中長史關係親厚的緣故,可是他平白地為何要管這檔子事兒呢?最合理的解釋就是為了替她和楊奕趟平幕城的路。
她很確定自己並不認識這位溫先生,於是她悄悄地問了楊奕,楊奕並不慣於認人,不是非常確定地否認了。
「聽你所言,這位溫先生是友非敵,理應沒有惡意。」展雲道。
李若蘭點頭,但還是疑惑:「既然是友非敵,何故不言明身份?」
三人想了許久也沒想明白,這位溫榆先生三番兩次暗中相助是為了什麼,難不成真是因為無涯門的緣故?
三天之後,小年當日的早上,他們終於趕回了無涯門。那天聶紫陽不在家中,說是商會要盤清一年的帳目,還要給商鋪和商隊的人發年禮,另外門中弟子和在外的分舵也會回來,向門主通報這一年的情況。這些往年都是聶川來做的,今年全都壓在了聶紫陽的頭上。
有財帶著李若蘭和楊奕先去探望了聶川,他的病榻之前,只有周郎中和一個侍女在。
「聶門主這幾日的身體情況不太好,一日中有十個時辰都在昏睡。」周郎中嘆息道:「上次枯木烏的毒雖然解了,但加速了那種慢性毒藥的發作速度,老夫盡力用藥也只能延緩幾日,只怕到除夕就是大限了。」
一月多不見,病榻上的聶川看起來消瘦了許多,誰會相信這個臥床不起,形容枯槁的老人,是曾經叱吒江湖,一言一行都能使風雲變色的無涯門主聶川?
李若蘭心中百感交集,她跪在床頭拿出了那塊沾滿龔子堯鮮血的衣角,輕聲道:「聶門主,我和楊奕已經找到了害聶青萍的兇手,路途遙遠,不能帶他回來當面給您謝罪,楊奕已將他誅殺,我們帶回了這個,來祭聶青萍。」
「醒了!門主醒了!」李若蘭話音剛落,站在一邊的侍女便驚喜道,楊奕和周郎中圍了過來,見聶川緩緩地睜開了眼,頓了半晌才說話。
「青萍......」他口中囈語,念的是聶青萍的名字。
「不是醒了。」周郎中失望地垂眸道:「聶門主時常如此,大抵是思念女兒,有時他也念楊少俠和李姑娘,許是放心不下你們。」
李若蘭的眼淚又不聽話地落了下來,她轉過身去,怕在聶川病榻前落淚不吉利。但轉身拭淚的瞬間,卻見臥房門口有個身影一閃而過,衣著看上去像是門內侍女。
「是誰?」她朝著門口質問道,但追過去的時候,四下已沒有了那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