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蘭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是錯,但她與耿念兒共情的時候,可以充分感覺到她的絕望。她願意做那個自我犧牲的人,可不甘成為被捨棄的那個,結果到了最後,她還是被親生父母捨棄。倘若他們後半生無愧無悔,那九泉之下的耿念兒豈非太過可憐?
李若蘭摸摸自己腰間的軟劍,想了想,沒有拿出來。耿母聽到女兒自刎的消息幾近昏厥,緩了好久才恢復了神志,耿父抱著妻子老淚縱橫,可也不敢哭出聲,怕被後院的兒子聽到。李若蘭皺著眉背過身去不敢看,此時她腦海里只有一個詞——眾生皆苦,這一家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可憐之處,湊在一起組成了不可破解的死局。她雖為局外人,卻無法無動於衷。
「你們也不必太過難受了,想來你們送她回去的時候,就想好了不要這個女兒,如今結局已定,你們就不必擔驚受怕了,日後好好過日子,別讓她的死變得毫無意義。」
離開耿家花燈鋪子,李若蘭內心更壓抑了,她自顧自頹然地走在前面,楊奕趕上來,循著她的步伐與她並肩而行。兩人走出了好遠她才開口:「楊奕,為什麼我報了仇,出了氣,可這心裡卻一絲暢快的感覺也沒有,反而更難受呢?」
作為一個意欲報仇多年,但全無進展的人,楊奕並沒有什麼好的經驗可以跟她分享,李若蘭想到了這裡,嘆了口氣道:「問你也是白問,你有沒能給家裡人報仇。」
楊奕內心被狠狠扎了一刀,想開解他的心霎時間死了,沒好氣道:「是,我連仇人都找不到,是個廢物,是個只會耍大刀的呆子。」
他氣鼓鼓的樣子讓李若蘭阻滯的情緒忽而舒朗了許多,她展顏一笑揶揄他道:「生氣了?我說錯了還不行,你可不是什麼呆子,更不是廢物,你是刀法天下第一的楊少俠。」
見她被自己的自嘲逗得開懷一笑,楊奕的表情也不那麼落寞了,他咧嘴調整適才因為壓抑而僵住的臉頰,接著說道:「我不知道報仇了是不是可以讓內心暢快,但讓惡人伏誅總是沒錯的,我報仇不只為自己痛快,更為使善惡有報。」
兩人在壺鎮的街市上走著,年下鎮子上處處透著喜氣,走過路過時攤販們招呼著他們二人,詢問這要不要備些年貨。雖然他們很貪戀這樣的安逸,但心中牽掛著聶家的事,還有盒子的機關沒有解開,故而也不能多做停留,這兩日便又要上路了。
到了晚飯的時間,李若蘭帶楊奕去了她從前常去的那家酒肆,楊奕還沒走到門口,就看到了馬廄中一匹熟悉的馬,是段小六的。
「這馬也無甚特別的,你怎麼一眼認出來的?」李若蘭驚訝於他的眼力。
「原本他是看中我的紅馬,非要跟我賭,我那日喝了點酒答應了他,誰料賭輸了,可那匹紅馬是從前我父親買給我的,雖已老邁但與我而言意義特別,我不願給又不好食言,於是花一錠金子從一個波斯人手裡買的它,你別看它長得平平無奇,可是一匹千里良駒。」
說起這個楊奕又不免傷懷,那匹父親留下的馬,在戈壁上已經受傷失蹤,不知生死了。
段小六就坐在酒肆門口最顯眼的地方,眼睛不斷瞟向門外,猜想應該是在等楊奕他們兩人,但他們進來的時候,段小六的目光卻絲毫沒有停留。
「小六,你怎麼在這裡?」直到楊奕走到他面前,他才終於反應過來。
「楊奕!李姑娘?」他不可思議地指著兩人,也不怪他看不出來,楊奕和李若蘭換了裝束,儼然是普通人家的少爺小姐,絲毫沒有一點江湖人的氣質。
「你們怎麼這副打扮?」
楊奕引李若蘭坐下來,他沒有理會段小六的疑惑,兀自問道:「來送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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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小六擺手:「來尋你,不知你們住在哪裡,想著這裡人來人往,興許能好找一些,等你們好幾天了,你倆幹嘛去了?」
「沒什麼,去了趟青衣幫,又上了趟萬丈峰。」楊奕漫不經心地總結道。
段小六聞言瞪大了眼睛,手裡的筷子都掉了,不可思議地看看面前斯斯文文吃飯的兩人:「在鏢局的時候就聽聞青衣幫被人滅了,寨子都燒了大半,不會是你們倆乾的吧?」
「正是。」楊奕回應得雲淡風輕。
要知道青衣幫盤踞在寒山道一帶,雁過拔毛,獸走留皮,連眾盟的鏢隊都是能避則避,如今雖不如從前了,但好歹百十來號人呢,就這麼被他滅了,任誰都很難不震驚。
「都殺了?」
「沒有,大半都跑了,火是她放的。」楊奕指指李若蘭。
段小六抱拳:「佩服佩服,你們也算是為民除害了。稱讚完以後他話鋒一轉,問道:」那又去萬丈峰做什麼呢?」
「殺龔子堯。」
「找著了?」
段小六感覺,楊奕每次都是用短短几個字,敲開了他的腦殼。
李若蘭被他忽然提高的聲音嚇得身子一顫,楊奕不滿地瞪了他一眼,責怪道:「幹什麼大驚小怪的。」
「殺了?」他壓低了聲音試探地問道。
「不殺難道留著過年?」楊奕反問。
段小六把自己的椅子往楊奕近旁挪了挪,神神秘秘道:「兄弟,往日失敬了,別跟哥哥一般見識,順便問一句你在哪兒找的媳婦兒?這麼旺夫。」
楊奕心裡得意,可臉還板著裝作氣定神閒,道:「教了你也學不會,對了,錢叔和總鏢頭還好嗎?可是發生了什麼事要你來尋我?」
「錢叔去置辦年貨了,總鏢頭上次出門送鏢一直沒回來。不是他們找你,是你燕州的朋友來過鏢局,說是有重要的事讓你們趕緊回去。」
聽到燕州,李若蘭和楊奕的神經都緊繃了起來,李若蘭握著茶杯的手顫了一下,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急忙問道:「什麼樣的人,可知道姓名?」
段小六見他們倆神色異常,也意識到了可能事態緊急,便長話短說:「自述姓展,一個長相漂亮的西域姑娘。」
是展雲,聶紫陽一向信任她,想來要傳的消息不宜讓太多人知道,故而找了她來傳信,那極有可能是無涯門或是聶川出了什麼事。
「她人在何處?」楊奕緊接著問。
「在鏢局等了兩日沒等到你們,便急匆匆地回去了,只說如果我見到你們,要我第一時間催你們回燕州。」
聽到這裡楊奕和李若蘭再無心吃東西,起身便要離開。段小六小跑著跟上行色匆匆的兩人,一直囑咐他們路上小心。
「小六,多謝你來報信了。」臨行前楊奕回頭道。
段小六爽朗一笑,拍拍他的肩:「你我兄弟不說這些,還有一些事...算了,等下次你們回來估計會有進展,到時候再說。」
楊奕被他繞得一頭霧水,他疑惑地歪歪頭,而段小六則是故作神秘的笑笑:「什麼時候喝你們的喜酒啊?我和周大哥可等著呢。」
楊奕看了一眼李若蘭後又轉過臉來:「少不了你的,等我們再回來單獨請你倆,一定給你喝趴下。」
「誰先趴下還不好說呢,到時候可別哭著讓李姑娘替你喝。」段小六揶揄道。
臨別時二人默契擊掌,段小六翻身上馬,回頭揮揮手沒再說話一夾馬腹,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