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財帶來的是常往來聶家的老郎中,姓周。人是被從榻上拉起來的,來時還睡眼惺忪。他為楊奕診斷過後表明傷情已無大礙,李若蘭處理得當用藥準確。只是楊奕臟腑所傷不淺,半個月內不可運功提氣,需要好好休養,接著便開了一堆活血排毒的藥,讓他每天喝三大碗。
李若蘭聽到他沒事,提著的心終於放下,趁著郎中寫方子無人注意她時,她抓過楊奕的手腕,手指在他的脈上又搭了一下。
周郎中打著呵欠坐在桌旁一筆一划地寫著,嘴裡不住地囑咐:「這位公子不要以為自己年輕就肆意損壞身體,毒入心肺還強行運氣是會立即斃命的,就算是你僥倖活了下來,也很可能有不可逆轉的損傷,幸虧有人及時為你疏導排毒,否則此刻早都過了閻王殿了。」所謂醫者父母心,周郎中聽聞楊奕年紀輕輕就這般拼命,責怪他若因此喪命,難免令人嘆惋可惜。
楊奕倚著床頭的軟枕,頗有些無奈道:「老丈不知江湖事,千鈞一髮之際我若不爭氣,便只能做他人刀下之魂,不僅我的性命不保,還可能連累他人因我喪命。」說到「他人」的時候,他的眼光下意識地飄向李若蘭,對方此時背對著眾人坐在窗口,手上忙忙碌碌似乎是在本子上記錄著什麼。
「藥得按時吃,還有你這外傷也沒痊癒,外敷的藥也得繼續用。」周郎中見自己的勸解無用,嘆了口氣把藥方交給了聶紫陽,而後又背著藥箱離開了,門口候著的有財引他出去,聶紫陽和李若蘭馬上又聚到了床頭。
「你真是大難不死,我背著你回來這一路上,你人都快涼了,她隔一陣子便要查探你還沒有氣息,我倆都怕你挺不過來了。」聶紫陽笑著捂住心口慶幸道。
「多謝紫陽兄了。」楊奕的臉上難得有這樣的輕鬆的笑容,他說完把臉轉向一旁的李若蘭,兩人對視了片刻,他似有話哽在喉嚨里,張了嘴又沒說出來,最後只是簡化成了淡淡的一句:「多謝。」
李若蘭會心一笑,欣慰道:「我就說有我在你死不了。」
她這樣一說,楊奕想起了前一天晚上他徹底昏過去之前,李若蘭把脈診不出病症還問他來著,對應上此刻她沾沾自喜的表情,楊奕苦笑了一聲,很不真誠地點頭點:「是啊,多虧了你。」
聶紫陽確認了楊奕的身體無礙,心下放鬆了下來,可是想到馬上要面對父親聶川的雷霆之怒,又多了幾分恐懼焦慮之感。
「聶世姐!」楊奕想起自己醒來後沒有看到骨灰罈,驚了一下,但一想隨行的是聶紫陽和李若蘭,自然不會將她弄丟,便又安靜了下來。
「阿姐的遺骨我已派人送到了聶家祠堂,稍後我去見父親會同他說明前因後果,你傷勢還重,就先休息吧。」
楊奕聽到他這樣說終於長舒了一口氣,這一路雖頗多驚險,但好在是在聶青萍生辰之日前將她的屍骨送回家,算是對得起故人了。
有財給李若蘭安排在了楊奕旁邊的客房,她因為忙著趕路整整兩日未曾合眼,現在楊奕傷勢無礙,她一直緊繃的弦也鬆了下來,碰到了床便睡的昏天黑地,直到第二日中午才朦朦朧朧地轉醒,還是被小丫頭強制喚醒的。
「李姑娘,門主在前廳擺了宴席,請您去用午飯呢。」
李若蘭翻身醒神兒,坐了許久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哪。快速地整理妥當後小丫頭引著她去前廳,她一邊走,一邊詢問小丫頭現在是什麼時辰,得知已經到了第二天,她自己也驚了。
「沒見過有人能連睡十五個時辰不醒的。」
走到院門口正好遇到了也要同去前廳的楊奕,他換了身銀灰色長袍,身上臉上的血都清洗乾淨了,頭髮整整齊齊用髮帶束好,不再像拼殺江湖的刀客,倒是有幾分翩翩公子的模樣。李若蘭此時也換回了女子的裝束,一身雅致的天青煙雨雙色衣裙,長發半綰配白玉長簪,珠翠不點卻也格外清麗。兩人這樣站在一起,頗有些男才女貌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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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小丫頭羞澀一笑,而後饒有深意地打趣道:「楊少俠很關心李姑娘呢,你睡了以後他隔一陣子便要問我們你醒了沒有。」
李若蘭聽完難掩得意,俏皮地看了他一眼,楊奕根本掩飾不住眼底的慌亂,假作不屑道:「我只是擔心你而已,沒...沒什麼別的意思。」
因為家中有喪事,聶川備的是素席,算起來楊奕有十幾年沒見到聶川了,他早已不是楊奕記憶中的樣子。聶川教楊奕無涯秘笈的時候也不過而立之年,英雄了得,威武不凡。如今將知天命,早已不復舊時模樣,許是久不動武身子發福,倒越發像個富家老爺。
「聶世伯。」楊奕上前跪地三拜。他們之間不僅是世交叔侄,更有師徒之誼。
聶川見了楊奕後,神情從緊繃到震驚,最後眼中又淚花溢出:「夢申.......你真的活著...」
寒山道之禍發生之前,楊奕還叫楊夢申,楊奕這個名字是舅舅取來私下叫的。後來林園一眾在寒山道遇歹人截殺,楊奕的父母兄姐皆在列,而當時只有13歲的楊奕因故遲來,未能同行這才倖免於難。歹徒在寒山道埋了火雷,死傷者皆被炸成了碎片,並不能辨認出具體的屍首,連死亡的人數也不能確定,因此所有人都以為他也死在了寒山道。
在那以後,他便再沒用過夢申這個名字,恐幕後之人知他倖存再來加害。
聶川看到楊奕,仿若看到了年輕時候的楊一杭,他們相識於少年,行走江湖時的意氣相投,在無涯門相伴多年,後來各自成家,又約定了要做親家,楊奕小時候隨楊一杭夫婦來過一次燕州。聶川說聶青萍身體有疾不能行走,未來不能許他一個身體健全的妻子,很是對不住楊奕,便傳了他無涯秘笈里的身法,算作補償。
「想不到你活著,萍兒卻沒了,看來你們倆是註定沒有緣分了。」說到這裡聶川嘆惋,他垂下眉眼無奈地搖了搖頭。
「世姐是被人所害,我定然會找到兇手,為她報仇。世伯寬心。」楊奕堅定道。
李若蘭在旁不說話,他們之間的話題她確實也插不上嘴,便只能默默吃東西。只是在楊奕說到要為聶青萍報仇的時候,她腹誹了一句:倘若日後再面臨死亡威脅,他要交託的報仇任務又多了一條。
「李姑娘可是大漠鷹眼李寒宵的弟子?」說完楊奕的事,聶川又注意到了李若蘭。
「正是,你認識我師父?」李若蘭心裡一驚,向來提起李寒宵的人,隨後一句都不是謾罵就是唾棄,再激進一些要替天行道殺了李若蘭的也有。
不會又這麼掃興吧,她飯還沒吃完呢。
「他果真已經不在人世?」聶川惋惜的口吻出乎李若蘭的預料。
「是,算起來,師父走了快六年了。」李若蘭低垂著眉眼說道。
聶川神色黯然:「那日新春,我行商在外,歸來聽說李先生曾匆忙地來找過我,未果後便沒了音信。我回來以後曾去你們居住的地方探訪,未見你們師徒,再過不久就驚聞李先生被淮山門的人殺害的消息。」
李若蘭並不知道李寒宵與聶川有交情,她驚訝地放下筷子,也顧不上吃飯了就開始追問他們如何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