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少俠,今日我輸給你心服口服,不過路家劍未必就遜於楊家刀,待我練上三年,再來找你討教。」
楊一杭抱拳:「隨時恭候路大俠。」
「另外,舍妹之前同你打賭,說我輸了她就要替你們押鏢三年,我妹妹任性,不如這條讓我來代她完成,可以嗎?」
提起那個賭,楊一杭眼睛下意識地看向路靈兒站的地方,可那裡已經空無一人了。
此時路先上前一步,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靈兒還說有一言只有我贏了她才能跟你說,如今我雖輸了,卻也不想她留有遺憾,你若願意,可否聽她說說?」
楊一杭抬頭,他當然知道路靈兒要說什麼,於是後撤一步深深地一拜:「路大哥放心,我現在就去找她。」
失意的路靈兒獨自回到了房間,楊一杭找到她時,她正托腮坐著放空腦袋,臉上一片陰雲散也散不掉。
「幹什麼呢?」
路靈兒看他一眼,隨後趕緊克制地收回目光:「沒幹什麼,恭喜你啊,贏了我哥哥。」天知道路靈兒是怎麼說出這句恭喜的,她後槽牙都要咬碎了,心裡不甘可表面上還是不得不強裝無所謂。
「怎麼,你不服?」
「哪裡,我很服氣,甘拜下風。」
她在比武中甘拜下風,可在終身方面卻還是不願認命,故而認輸的話說得也有些不服不忿的感覺。
「說好是楊家刀和路家劍的對決,我同路大俠比過了,你也是路家劍傳人,是否也該同我比一比?」
路靈兒失落地嘆了口氣:「方才那二百六十三招我招招都記下了,我哥哥能與你打這麼久,若是我,只怕五十招以內就敗下陣來了,打了也打不贏。」
「你是不敢?」
楊一杭出言相激,路靈兒立馬上當,倔強地抬起腦袋:「我有什麼不敢的,你若要比,那就院子裡練練。」說罷,她掏出佩劍比畫著要去院子裡對招。
兩人在海棠樹下面對面行禮,禮罷路靈兒率先出招,她劍招凌厲,前幾十招一直占據上風,楊一杭只守不攻稍占劣勢,路靈兒看出他有意相讓,卻也並不氣惱,仍按照自己的節奏出招。第六十二招的時候,楊一杭忽然出招猛地砍向路靈兒的劍刃,她後撤半步卻仍躲不開這一下,只能劍尖點地,儘量讓劍身彎曲,藉以緩衝刀劈下時的巨大力量,保長劍不毀。
這一招過後,路靈兒突然悟到楊一杭說的以柔克剛是什麼意思,接下去的幾招,她都藉助劍身柔軟的特點,幾次化解了長刀的猛然進攻,還借力反擊,百招過後仍遊刃有餘。
第一百三十一招,路靈兒再次險險避過了楊一杭的進攻,閃身到他側面時,她發現楊一杭沒有動,他站立在原地,任由路靈兒的劍刃貼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你贏了。」楊一杭平靜道。
「你讓我?」路靈兒自認為對方有意相讓,這場比武不應算數,甚至還有些被羞辱後著惱的意味。
「你贏了。」他又重複了一遍,而後補充道:「我說那個賭局。」
驚喜的話語穿耳而過,路靈兒呆在原地,她傻傻地看著面前白衣墨發的男人,忽而一陣風吹過,海棠花瓣紛紛散落在周圍,場面唯美得如同夢境。
十六歲的路靈兒有些憨直,萬沒有想到還能以這種方式贏得賭局。
「楊大哥,你若認輸,就得隨我去冀州加入林園。」
「我知道。」
「那你知道我為什麼想讓你加入林園嗎?」
「知道。」
「那...」
「靈兒姑娘,你想說什麼...我全都知道。」
楊一杭平素最不會表達,而路靈兒此時也是腦袋一片空白,徹底石化住了,兩人好像互通了心意,可又好像有一層窗戶紙沒捅破,讓人感覺心裡不踏實。
路靈兒努力調整了一下狀態,清清嗓子,低聲羞澀地問道:「那楊大哥,你......願意娶我嗎?」
此言一出,院外偷聽的路先、聶川、魏檸木和溫晉都被這一問驚掉了下巴。
幾日之後,楊一杭隨路家兄妹啟程前往冀州,臨行前他與聶川惜別於燕州城外,許多相熟的人前來相送,溫晉與魏檸木也來了。
魏檸木依舊垮著臉,只有與路靈兒道別時稍見笑顏,她嚴厲警告楊一杭不可虧待路靈兒,不過想到路靈兒是林園之主的妹妹,在冀州能為她撐腰的大有人在,便也放心了。
「我這一去,無涯門便是阿川一人撐著,魏姑娘若有閒暇,勞請您也多幫幫他,楊一杭在此謝過了。」
聽到這話,臉色肅然的魏檸木表情終於柔和了下來,楊一杭這樣恭順以前是從沒見過的,她轉頭看向聶川,對方原本因好友遠走而神色落寞,聽完這一言又好似有所期待。
「你放心,無涯門對我們溫家商隊有恩,有能幫忙的,我自然義不容辭。」
楊一杭和路靈兒在這一年年底完婚,次年長子出生,兩年後生了女兒。他們喜事連連,聶川也沒閒著,在他堅持不懈的感化後,魏檸木終於改變了對他的固有印象,兩人從心底接受了彼此,即便還時有鬥嘴摩擦,但魏檸木也實打實地幫著聶川平了不少禍亂,算是亂局中互生情愫,不久後也由溫家長輩做主,結為了夫妻。
而後又過了三年,路靈兒懷上了第三個孩子,楊一杭欣喜地給聶川傳遞喜訊,並詢問他的生活近況,數日後得到了聶川回信。
信中聶川告知二人魏檸木剛生下了一對龍鳳胎,他提出讓路靈兒腹中未出生的孩子與自己的兒女定親,倒也不用考慮男女了,反正聶家兒子女兒都有,路靈兒不管生男生女都能順利結親。
林園之主的外甥與無涯門主的兒女結親,那已經不僅是兩個孩子甚至兩個小家之間的羈絆,更是北方林園之盟和西北無涯門的聯合,林園眾人與無涯門弟子無不稱讚佳偶天成。
他們的第三個孩子楊奕,自小便顯現出驚人的武學天賦,練功也夠刻苦,小小年紀在刀劍之法上便有小成。
六歲時,楊奕隨父母同去燕州探望,彼時魏檸木已經因病離世,聶川在愛妻去世後獨自養育一雙兒女,操持門中大小事務,聶青萍病弱,聶紫陽調皮,生活的磋磨之下聶川眼見著蒼老了許多。
二人是來了才知道魏檸木去世的消息,路靈兒一時難過落淚,楊一杭也沉默了良久。聶川與魏檸木相識雖久,但相守的時間不長,她半生奔波,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家,卻未到而立之年便香消玉殞,沒過上幾日兒女膝下承歡的好日子,實在令人惋惜。
「冉冉不聽話,隨那惡人而去,走了連葬在何處也不知道。如今檸木也去了,留下青萍和紫陽,一個雙足有疾,一個性子又野,的確叫我力不從心。」
幼年時楊奕便目光炯炯,他倚在父親身邊看著聶川訴說心事,明明還理解不了大人們的情感,卻也似感受到了悲傷一樣,眉頭緊皺著。聶川很喜歡他,到燕州後的兩天裡,不是把他抱在懷裡,就是扛在肩上。因為聶青萍雙腿不能行走,他還感覺有些虧欠楊奕,便親自教授他從不外傳的無涯秘笈。
楊一杭三口人在燕州待了大半個月後離開,那也是楊聶兩兄弟最後一次見面,只是那時的他們並不知道,還約定十年後兒女結親,再聚兄弟之情。
寒山道之禍發生的前夜,路靈兒與楊一杭拌了幾句嘴,兩夫妻互不理睬。本來次日路靈兒不想隨眾人同往冀州,生了楊奕以後,她的身體就一直不太好,近些年已經少與人動武了。若說平時,路靈兒不去便不去了,可路先知道了他們夫婦吵架,為了讓他們快些和好,拉著非要她同行,路靈兒拗不過哥哥,便同往了。但一路上她還是賭氣不和楊一杭說話。
遭到青衣幫的埋伏時,路靈兒下意識地去看兒女,而楊一杭卻第一時間出現在了妻子身前。他們在亂局中抵死拼殺,楊一杭將妻子護在身邊,自己滿身血痕卻沒讓妻子受一點傷。就在他們都以為匪患將平的時候。滿山谷的火雷毫無徵兆地轟然炸響,他們甚至沒來得及拉住心愛之人的手,就化作了塵世間一點飛灰,自此成為了少有人再敢提及的名字。
少年男女相識於江湖,憑藉著一點縹緲的愛意許諾永遠,那時的他們還不知道,想要永遠,光有愛意是遠遠不夠的,還需要有不與本心作對的天意,和不畏穿山過海的執著。
明明他們都做到了,相隔經年赤誠不減,情意仍在,卻還是死在了一場陰謀之中,再不能兌現相守白頭的諾言。
死前的最後一瞬,灼痛的熱浪襲來,路靈兒最後望向她的丈夫,恍惚間像是回到了兩人初見的那個午後......
「一杭,死前我想跟你說一句話,可火焰灼傷了我的喉嚨,我發不出聲音,爆炸聲太響,我猜你也聽不見,煙塵與熱浪迷得我睜不開眼,你明明就在我面前,我卻看不清你的樣子了。我走了很遠的路,耗光了勇氣才得到了與你一世夫妻的機會,我不捨得死,可我也沒有辦法了......」
「楊一杭,我愛你。」
風煙中他一襲白衣慵懶地騎在駱駝上,如同救世神明降臨,此後的二十年,他們再沒有分開。
連死亡也沒有將他們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