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雨桐和殷離闖入天牢的時候,在牢獄之中看到的是被刨去雙眼渾身赤露有無數烙印的老祖。
蘇雨桐幾乎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屬於失落時代的奇蹟,當世唯一的修仙者竟然會變成這樣?
屠毅最先被捕後很快宮裡就派人來取他性命,畢竟是當街擊敗武狀元的硬茬,他們需要讓挑釁皇權的人付出代價。
屠毅並非不能反抗,只是他記得蘇雨桐跟他說過的,現在有現在的規矩,有需要遵守的法律,不能隨意殺人。於是他打算看看這些人所謂的法律究竟是什麼樣的,然後他就被四人用白綾絞住脖子用力向兩邊拉。
他完全沒有窒息的感覺,這些人力氣實在是太小了。
後來四人變成了六人,很快變成八人,最後變成十人,但屠毅始終臉上神情未變,只是淡淡的輕蔑的看著宮裡來的太監。曾經的屠毅是皇權時代的將軍,所以他認出了這是宮裡侍奉皇帝的人。他很奇怪為什麼會有太監來想殺他,於是他打算靜觀其變。
後來,太監派人送來毒酒想要毒死他,但鴆毒只是讓屠毅身體輕微麻痹而已。
看到連毒酒都毒不死他,太監動了別的心思,他回宮稟報了皇帝後屠毅很快被押著進了天牢。
無數的毒藥被灌入口中,各種刑罰都加劇在他身上,拷問的人始終只有一句話「說!長生之法是什麼?」
原來,一切都始於人性的貪婪。人妄想成仙是貪婪,試圖飛升是貪婪,天河消散是貪婪,天宮墜落是貪婪。而如今,妄圖長生也是貪婪。
皇帝即使被人攻入皇城也不忘穩固皇權,不忘追求長生。於是在太監稟報有人刀槍不入劇毒不死後,他認為屠毅有長生之法。身為帝王的他能知道很多普通人不知道的東西,在前朝皇帝的書庫里,他看到了中原武林能經久不衰的秘密。
這世間曾經有長生不死的仙人,仙人們消失後普通人也能遵循他們留下來的功法修煉武功。中原人會一些奇怪的功夫,這是他們西北遊牧民族忌憚的事,於是成為皇帝後他設下一個局,招來各大門派的強者們再將他們絞殺。留下一個好操控的心志不堅之人作為傀儡,以此想要控制其餘門派。
誰知道計劃實施了一半,半路殺出一群從西方來的拿著奇怪武器的異鄉人。他在打發走那些人之後還沒緩過來,就得知了有長生之法的下落。那一瞬間他就覺得簡直天助我也!
對屠毅的拷問一直沒有間斷,甚至有不同的人不分晝夜輪班對他施展各種拷問手段,為了實驗他是否真的全身刀槍不入,他們甚至用鋼針刺穿他的眼球和下體,但令人失望的是這個強壯如山的男人並不是無懈可擊。但這對於他們而言又有什麼要緊的呢?他們只是想拷問出長生不死的秘密而已,只要不割掉舌頭傷害喉嚨,其他的他們沒什麼做不得的。
屠毅消失的第二天蘇雨桐就買通府衙獄卒要去見他一面,但是等她去到大牢之後才發現屠毅根本不在裡面,獄卒明知如此,為了賄賂的幾十兩銀子硬生生裝作不知情騙蘇雨桐進來。事後又急匆匆的把人趕走,還竊喜又賺到一筆。
蘇雨桐出府衙牢房的時候,身後忽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蘇小姐,這麼晚了還在外面很不安全啊。」那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但是卻讓蘇雨桐嚇了一跳。
「啊,是殷公子。」蘇雨桐回頭,身後是那個笑的溫和的殷離。
「蘇小姐怎麼在這裡?」殷離笑的眉眼彎彎,可是如果光線再亮一點就能看見他的笑意並未到達眼底。
「我來看屠公子,可是他好像不在這裡。」
「沒事,我們先回去,明天我會打聽一下屠公子的下落。」說完殷離牽起蘇雨桐的手將她帶回了客棧。
蘇雨桐感覺怪怪的,雖然看上去殷離並不是練武之人,可他的手卻怎麼也掙扎不開。
夜裡,大牢里的獄卒們打著瞌睡,油燈的燈芯搖曳著,照出牆上兩個影子。
一根鋼針被插入獄卒的頭頂,那人猛地驚醒才發現自己手腳都使不上勁!想要張口喊人,他卻發現自己的嘴裡只能發出咿呀的聲音。桌上有團血肉模糊的東西,看起來像是半條舌頭。
「我問一句,你回答一句。」有冰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想回頭的瞬間冰涼的刀刃已經抵住了咽喉處。
「啊,我忘了,你沒有了舌頭說不了話。」那人似乎才想起來自己剛才做過什麼「算了,我自己查吧,你沒用了。」
燭影搖晃,牆上站立著的影子猛地揮手,有紅色的液體飛濺在深灰色的石壁上,隨即燭火湮滅,獄卒倒在地上蠕動掙扎著。
三天過去,屠毅依舊下落不明,最近臨安人心惶惶,據說三日前夜裡有人潛入府衙牢房殺了獄卒。大家都只敢低聲交談,據說最近三天四處都有兇案,死的全是顯貴,而兇手來無影去無蹤連那些護院、衛兵都沒能發現。
「殷公子,最近發生這麼多事,臨安很不太平。屠公子也下落不明,我該怎麼辦?」蘇雨桐已經慌的不知該如何是好,她焦急的連飯也吃不下去,三天而已臉上已經凹陷下去了。
「沒事的蘇姑娘,也許是我……的不夠,沒事,很快就能找到屠公子的下落了。」殷離往她碗裡夾了一筷子菜,明明是蘇雨桐最討厭的青瓜,可是她卻毫無所覺的胡亂嚼幾下就吞了下去。
又過了兩日,那兇手已經殺到刑部官員了,皇城裡開始宵禁,客棧也被挨個排查。
蘇雨桐一天之內被查身份文牒兩次,整個人越加不安起來。她去了城裡武館請求他們幫忙打聽屠毅下落,都吃了閉門羹。皇權之下人人自危,誰還會念江湖情義。
她甚至想放下身段和仇恨去求小師弟,可是終究還是拉不下那張臉。
入夜之後,她穿上夜行衣,打算再次探查牢房,這一次她打算去大理寺的牢獄看看有沒有屠毅的下落。
剛打開門,就看到殷離穿著深紅色的衣服站在門口,看見她一身夜行衣也沒有露出意外的表情,他永遠是那樣無論何時都波瀾不驚臉上掛著笑容。
「蘇姑娘,看樣子你已經準備好了,我們走吧。」
「去哪裡?」蘇雨桐一臉疑惑。
「當然是去接屠公子了。」殷離說著就帶她一路去了皇城天牢,不知是怎麼的,這一路蘇雨桐完全沒看到半個衛兵,如入無人之境的就下到天牢內部。
然後,她就看見了失去雙眼渾身是烙印已然沒有反應的屠毅。他就像是死了一般被吊在一個鐵籠里,蘇雨桐眼睜睜的看著殷離慢慢走過去兩下就弄開門鎖,然後那單薄的身板輕而易舉的就扛起了兩米高的屠毅。
「蘇姑娘,你在幹什麼呢?走了呀。」殷離走到通道里,回頭喊了一聲還在發抖的蘇雨桐,然後也沒有等她就這樣迅速的奔跑起來!
蘇雨桐轉身施展輕功,雖然腳軟幾次摔倒在地,但就這樣全力跟著也沒追上扛著屠毅的殷離。
忽然她想起了很多細節,哪怕船因為風浪搖晃的再厲害殷離手中的那盞茶連一滴水都沒濺出來。當她震驚的看著屠毅徒手與那些持刀舉槍提劍之人交戰,殷離都只是淡淡的站在一旁波瀾不驚的欣賞著比武。那時候去客棧通知她去武狀元府找屠毅的是他,一聲不吭就帶她來天牢的也是他,一直以來花花綠綠的衣服,今天為什麼是暗紅色?
一直以來遮在眼前的迷霧猛地散去,她想起了一個之前不曾注意到的細節,老祖已經沉睡了數千年,就連爹都以為他是一個死人,為何會在那時候醒來?一直以來他們都有去探望老祖,無論是她還是爹還是數十代他們的祖先,到底屠毅為什麼會醒來?
殷離扛著屠毅飛身踏上城牆,就這麼旱地拔蔥沿著筆直的石牆奔馳而去!牆頭有士兵在打瞌睡,在路過的瞬間銀光一閃,那士兵還未醒來就掙扎著斷了氣。蘇雨桐跟上去連爬帶抓的上了城牆,才看清了結士兵性命的竟然是一根銀色的鋼針!
那鋼針穩准狠的插入士兵咽喉,卻又避開堅硬的骨頭直插入骨節的縫隙里,手法之老辣就連她看了也毛骨悚然!
殷離竟然有這樣的實力?可是中原武林卻從來沒有聽過這號人,而且暗器一道巔峰唐門也未曾有用針殺人的套數!
殷離帶著屠毅一路衝出城外,直接上了早就備好的馬車,等蘇雨桐大汗淋漓的追過來,就看到屠毅躺在馬車裡,而車廂內坐著的殷離竟然還是那副溫和的樣子衝著蘇雨桐露出一個微笑「蘇小姐,快上來呀,我們該出發了。」
蘇雨桐喘著氣爬上車廂,抬起頭才發現對面的殷離不但沒有大喘氣,就連汗也沒有一滴!這種情況,她只在屠毅身上看過,如今在察覺到殷離的異常後重溫此景,只讓她如墜冰窟!
「蘇小姐別用那種眼神看我,路還很長,我們可以慢慢的聊,你肯定還有很多事情想知道吧?」殷離笑著敲了敲車廂,前面的車夫便一聲不吭的揮起馬鞭開始駕車了。
曾經萬人膜拜的飛升之地,如今因為天災化為陡峭山澗,那平整的斗仙台在撞擊之時早已四分五裂。馬車已經不能正常行駛,近乎筆直向上的山體連個能落腳的地方都沒有。目光所及之處皆是陡峭巍峨的山峰,四分五裂的山體歷經千年已然變換形貌自成一景。
蘇雨桐沉默的跟著殷離穿行其中,她的心很亂,那些故事像是傳說中的神話一樣讓人懷疑真實性,但眼前的殷離又和屠毅又在提醒她這是赤裸裸的現實。
驪山早已不是一座山,在歷經千年後這裡被稱為臨仙梯,一步一景的獨立山體群就像是天梯一般一山更比一山高,而最高的那一峰頂端還有一片宮殿遺蹟。後世的記錄早已湮滅在歷史的洪流中,人們紛紛猜測只有仙人才能在這樣刀削斧鑿的山巔修建這樣宏偉的宮殿吧?
但殷離要去的不是那裡,他帶著屠毅和蘇雨桐去了一座山體光滑的中峰。
到了山頂,那裡有一片竹林,而竹林深處則是有一個帶院子的屋舍。屋舍看上去是石塊砌築而成,牆體鑲嵌著光潔的大理石,地面則是一塊一塊金絲楠木拼接而成。屋內的陳設盡顯奢華,所有的常用的器具都是銀質。桌上有個梳妝檯,蘇雨桐靠近想要照照鏡子,竟然發現那梳妝檯連帶鏡子都是黃金打造!紅木置物架上放著各種寶石雕刻的裝飾品,屋角花瓶里插著金枝玉葉和紫水晶雕刻的玉蘭花。屋頂的天井頂部是一整塊透明的白水晶,陽光和樹影穿透天井投射入屋內讓整間屋子都明亮異常。
蘇雨桐沒有見過皇宮,可是眼前看到的一切都超出她的認知,再想想殷離的身份,她又釋然了。
蘇雨桐在山頂屋舍一待就是三年,每一天她都守著屠毅,為他擦身洗髮餵藥,偶爾殷離回來配好藥浴她就幫他一起給屠毅入浴泡身體。
在山上與世隔絕,蘇雨桐數著春日新芽、夏日蟬鳴、秋天紅葉、冬日雪景才算得出過去了多少時日。
第四年春,萬物復甦的時候屠毅醒了。
醒來的屠毅身體已經恢復健康,身上的烙印在藥浴之後已經淡化消失,但那雙眼球破裂的眼珠卻再也看不見了。
「是誰?」屠毅醒來後緩緩的睜開眼,但眼前一片漆黑,眼眶之中的眼球瞳孔處深深的凹陷進去還能看見被利器插入後留下的孔洞。
看到老祖醒來,蘇雨桐沒有欣喜而是在看到那雙眼睛睜開後沒忍住哭了出來。最開始是小聲抽泣,在屠毅用那雙看不見的眼睛「看」過來的瞬間她嗚咽著嚎啕大哭起來!
「啊!老祖,他們、他們竟敢這麼對你!嗚嗚嗚……」蘇雨桐已經很久沒哭過了,這一哭讓她把這麼多年來積壓已久的悲傷一次性全部發泄了出來。她想起了爹的離世,想起了大師兄的慘死,想起了獨自躲在地宮的孤獨恐懼,還有救出屠毅時的悲哀。這三年她像是行屍走肉一樣渾渾噩噩,不知道自己活著的意義,現在屠毅醒來了,停下的時間似乎在這一刻重新開始向前邁進。
屠毅聽到有女人在哭,先是呆了一會,然後摸索著向哭聲響起的方向。他先是摸到了蘇雨桐的袖子,順著摸上去就摸到了蘇雨桐捂著臉的雙手。他微微抬手,寬大的手掌直接摸上了她的頭頂。
蘇雨桐放下了捂住臉的雙手隔著厚厚的水幕看向床上坐起的屠毅,之間那個昏睡多年的男人露出一個和記憶中相同的溫和笑容「雨桐是吧?別哭了,有什麼事告訴我,我會幫你想辦法的。」屠毅輕輕的拍著她的頭頂,像是哄孩子的語氣一瞬間讓蘇雨桐更加難受了。
殷離回來的時候,蘇雨桐還在床邊時不時抽泣,而屠毅則是把她抱在懷裡輕輕的拍著她的後背哄她。還來不及消化屠毅醒來的欣喜,殷離的身體先一步反應過來,猛地衝到床前一隻手提著蘇雨桐就把她往後一扔。
蘇雨桐摔在地上的時候尾椎骨閃了一下,她掙扎著爬起來的時候,就看到殷離跪在上方把屠毅摁在床上一隻手揪住他後腦的頭髮另一隻手狠狠的按住他的拍背的那隻手腕。看到蘇雨桐看過來,殷離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蘇雨桐才如夢初醒手腳並用的爬起來一瘸一拐的走出屋子,順手還關上了門。
殷離查看了屠毅的身體,幾乎已經恢復如初,但是那雙眼睛根本不可能靠現有的草藥治癒。
屠毅除了看不見,其他的和常人無異。他下床後每天都會在院子裡鍛鍊身體,那一身千錘百鍊的肌肉沒有因為他沉睡三年而消失,反而在日復一日的鍛鍊中重新變得堅不可摧。
他鍛鍊的時候殷離和蘇雨桐就會在院子一角的石桌旁坐著守著他,兩人偶爾會閒聊幾句,但都很有默契的誰也沒有提起山下的事。
「他的眼睛,真的不能治好麼?」蘇雨桐看著屠毅在院子裡練習拳法、腿法和內功不由得替他惋惜。要不是目不能視,他還是天下第一的武者,是誰也戰勝不了的老祖。
「其實有辦法,但是只能給他一個眼睛。」殷離用了給而不是治,蘇雨桐心裡猛地一跳,看向他的眼神充滿了驚惶!
後來,殷離如他所說,真的給了屠毅一隻眼睛。他挖下了自己的左眼給了屠毅,在叮囑蘇雨桐各種注意事項後,他便動身再次離開。
臨走的時候蘇雨桐問他「你不等等再走麼?至少等到他能看見。他第一個能看見的人,應該是你。」
殷離頭也沒回的往山下走去「我要出一趟遠門,等我回來,他兩隻眼睛就都能看得見了。」
蘇雨桐看見他的身影越來越遠,耳邊忽然聽到他在遠方輕輕的說「到時候,他的雙眼裡只會有我,也只能有我。」
按照殷離的囑託,蘇雨桐告訴屠毅有位神醫看過他的眼睛,給他換了眼,只需要二十日他就能重見光明了。
屠毅在這二十天裡眼上蒙著白色的繃帶,繃帶上有一枚血指印,那是殷離給他換眼睛時留下的。
解開繃帶那日,因為天井照進來的陽光過於刺眼,屠毅沒忍住流下了眼淚。左眼裡流出的淚珠,順著臉頰落到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彈跳撞擊聲。
蘇雨桐和屠毅下意識低下頭去看地上發出聲音的東西,只見一顆瑩白色的珠子在地上彈跳滾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