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頓,是你嗎?」
少女盯著從城堡中衝出的黑色野獸,原本要逃跑的雙腿停了下來,但還保持著隨時要邁步的姿勢。
這野獸人立著,脊背微微彎曲,但還是有著可怖的身高。它看起來約莫有九尺那麼高,身姿健壯且靈敏,六尺長的斧子像是手半劍一樣輕盈地握在爪子裡。
只要它願意,可以把她或者路易斯像抓玩具娃娃一樣輕鬆地「拿」起來。
從怪物學的角度來看,它黑色的毛髮光滑油亮,說明它的身體健康。反關節則能在短時間內將衝刺速度提升至最高,還有一條尾巴可以輔助雙足站立時的平衡,而帶有利爪的手掌又可以抓握操控複雜的工具,是非常優秀的物種。
但是無論如何,這與克雷頓平時的樣子相去甚遠,只有那對黃色的眼睛能讓唐娜感到熟悉。
「是我。」克雷頓回應她,唐娜臉上本能流露的疏遠感實在有些刺痛了他。他重新回頭盯緊城堡的小門。「這座城堡里全是孽物,你們先走,我一會兒跟上來。」
「你要小心。」唐娜盯著他垂下的尾巴說。
她和路易斯教士匆匆折返,過了一會兒,克雷頓果然跟上來了。
他恢復了人形,神情疲憊,他左手拿著蚊群屠戮者,右邊腋下還夾著一包東西和兩根長矛。
「你冒險回城堡里拿衣服了?」聖職問,他覺得這麼做不值當。
「有些事情是必要的,而且這也不止是為了我。」
經歷了咒縛儀式體驗了兩位先祖的過去後,克雷頓已經不會因為光著身子而感到羞恥了,他再度突入城堡另有目的。
他把城堡里取來的新玩意兒扔在地上,裡面發出金屬碰撞的哐當聲,聖職蹲下來把外面髒兮兮的布解開,看見一些鏽蝕斑斑的盔甲部件。
「我會幫你們把這些甲冑套上,仙境不會死,但要是被分屍就麻煩了。」
另外兩個人對這種裝備一無所知,因此也沒什麼可以同意或反對的意見。
克雷頓幫他們把盔甲套在外衣之外,希望接下去不會遇到能夠打破這層防護的威脅——這是他對自己過失的補償。
有一件事他很難向他們說明——楚德·奧斯馬爾似乎是沖他來的,而他們只是被自己牽連。
聖職提供的信息讓克雷頓記憶中一些已經被視作「過去」的信息重新翻湧起來,他在繁複且瑣碎的碎片裡發現了真相。
他之前吃過原界鯨的胎盤,只要經過一些處理,那東西可以讓人看到仙境的景象。因為某個意外,他吃了不少,以至於受到了它的影響,能感受到一些特殊的信息。奧斯馬肯定是發現了他身上的異常,認為他可以作為開啟仙境的祭品
楚德·奧斯馬爾肯定是在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發現了異常,所以之後才會特意來拜訪。
再仔細一想,裴倫的學徒比爾肯定也是受了奧斯馬爾的指使才會來他的房間裡翻找,而當時他幾乎要把事情弄清楚了,卻在傳喚比爾的時候出現了意外。
不,那不是意外,那是奧斯馬爾的能力在發揮作用。
他當著眾人的面攻擊了比爾,而其他人因為不了解他的能力而放過了這名兇手!
「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們,我大概已經理解奧斯馬爾的能力是什麼了。」
路易斯和唐娜還在適應穿上盔甲後的行動,聽到克雷頓的話後都停下動作,圍過來聽他說話。
「朱利爾斯之前曾說過有關於命運的恆定值,人們生活在一個運氣值平均數固定不變的時間集之中,集所包含的日期數並不固定,集中一開始的數字如果大於平均值,之後的數字就會小於平均值。波動的運氣值順序導致人們不會一直倒霉,也不可能一直幸運。」
「而楚德·奧斯馬爾能夠調換這個集中不同時間段的運氣值前後順序,乃至重新調整數值,使得指定的人在當前的時間段可以獲得他希望得到的好運或厄運。」
「貝略先生。」聖職開口,他要對克雷頓的演說做總結:「我想你對於奧斯馬爾的看法已經稱得上危言聳聽,有許多不幸的事都只是巧合,在熱沃有這樣的巧合,在其他地方同樣也有。修改命運的能力過於誇張了。我知道有些生物具備這樣的能力,但它們也並非事事順利,甚至還慘遭巫師的捕捉圍剿。」
克雷頓搖了搖頭,他相信自己的推測。
「奧斯馬爾也的確沒有事事順利。這一招對付普通人很管用,但一旦對付具備著更強力量的生命,想要讓這樣的能力立刻見效,他所需要支付的代價就會變得難以接受。但如果只是對數值稍作修改,那麼就可以通過多次發動能力不斷積累優勢。這就是為什麼他始終不願意向我們直接出手,而是一直在拖延。」
「另外,奧斯馬爾也的確遭到了巫師的通緝。末日追尋者教派之一分支的動亂之屋就有人通過占卜發現了他的存在,正出高額懸賞要捕捉他。」
聖職的眼神動了動,沒有再出言反駁。
而唐娜自始至終都很沉靜,或許是女巫的直覺,或許是她也在心中早有猜測,總之她看起來很相信克雷頓的話。
說到這兒,克雷頓略作停頓,沉澱出無奈的語氣再次開口:「他恐怕是想先留下阿德萊德·拉克斯,但水澤仙女也具備觀測命運的能力,她察覺到了他的能力底細,所以選擇付出一定代價,使得自己能夠順利離開熱沃,不再與他糾纏。」
「阿德萊德?」
中尉的這番推測讓聖職十分不解:「她還活著?我記得我對她.」
唐娜不舒服地撓了撓胸甲,它發出了很刺耳的聲音:「是的,你對她開了一槍,但她沒死,離開的時候還給我們留了消息。我覺得你應該向她道個歉。」
聖職嘆了口氣:「我會的,當時我太激動了,還沒能從我的孩子的死訊中走出.」
「請原諒我這麼說,但我覺得她應該向你道謝。」克雷頓說:「她肯定利用了你當時的心態,如果你不打算朝她開槍,她就無法離開熱沃,楚德·奧斯馬爾要解決的就是她了。」
說到這裡,他苦笑起來:「我早該想到的,就算水澤仙女的力量再弱,當你涉足河邊的那一刻,她也該知道你帶了一把槍。」
被一個憤怒的父親槍擊無疑是不幸的,而阿德萊德就是需要這一刻的厄運來獲得下一次的運勢回升。
阿德萊德之所以變成水澤仙女也肯定有楚德·奧斯馬爾在其中插手。
聖職發現了奧斯馬爾和丹尼接觸過,或許就是在那個時候,奧斯馬爾發現了那個年輕人心中對朋友抱得美人歸的妒火,通過一些挑唆,或許還有精神控制的手段,他激化了局勢,或許還和丹尼解釋過自己的計劃中的一部分,最後令三人齊聚在沼澤邊,自己主動出手,將最大的厄運降臨在阿德萊德的身上,接著利用這個女孩的血統特性再度激活了她,這些做法就是為了讓阿德萊德符合他對祭品的預期。
水澤仙女們可以觀測到仙境,而闊克的身上則直接聯通了仙境。
楚德·奧斯馬爾想要抵達仙境,但只有闊克一個祭品是不夠的,他無法打開正確的門,必須有一個可以觀測仙境的存在來替他進一步定位。
阿德萊德的離開這本該是個提示,但克雷頓疏忽了。
「她耍了我們!」
唐娜氣得大叫,她繞著克雷頓氣沖沖地走了兩圈,隨後又因為奧斯馬爾的能力而欣喜起來:「但是我們現在在仙境,無論如何也不會死,這不就相當於他的能力被削弱了?」
「不,仙境的危險不只在於死亡。」
克雷頓想起城堡里的那些孽物,心中還有一絲當時殘存的驚駭。
「我們剛才看見的那座城堡就是個例子,裡面的所有守軍都不知為何轉變成了孽物。我想,在現實世界有這樣深沉的執念的人也不多,自然轉換的概率應該沒那麼高。仙境中一定是有什麼存在可以引發人心中最強大的欲望,使人漸漸轉化為孽物。」
「我們一定要快點想辦法離開這裡,避免遇到那種力量。」
他想到另一件事,又補充道:「還有,我在城堡里找到了配在胸甲上的騎槍架部件,這種裝備在被稱為騎士之國的陶頓也已經很久沒有人使用了,那群孽物肯定在城堡里度過了幾百年。」
唐娜也想到了類似的問題。
「我們出來的那個法陣!那些人未必是近期才被獻祭的,他們或許也已經待在那裡幾百年,只是因為不死之身,所以他們的血液才沒有乾涸!我們可能處於一片已經荒廢的區域!」
這是個問題,如果一直在森林裡,他們或許永遠也無法找到人類聚落。
討論暫時告一段落,現在他們一致同意換一個方向走。
克雷頓這次試圖追蹤楚德·奧斯馬爾的氣味,但這位「公敵」似乎不太喜歡走尋常路,他的氣味一直鋪設到樹木的高處。
狼人的身體不擅長爬樹,只要奧斯馬爾不主動停下,他就永遠也沒可能追上他。
所以克雷頓選擇再次將克拉拉高高拋起,這次得到了一個新的地址,那是最近的森林邊緣的位置。
他們加緊往那裡趕去。
時間過去了不知道幾個小時,天色也莫名其妙暗淡下來,路易斯和唐娜都開始感到疲憊,不得不爬上樹休息。但他們的飢餓感卻一直遲遲未到,就連狼人也是如此,他永不知足的胃裡似乎每時每刻都有一些輕如羽毛的東西灌入,緩解他的飢餓感,使他不至於因此發狂。
但狼人和人類還是有些區別,他不餓,卻依舊想要吃點什麼。
這種虛無物質的湧入在食道和胃形成的瘙癢感讓他恨不得吞下一些堅硬的物質去「撓」它們。
這個狀況非同尋常。
克雷頓懷疑這是自身的狼人詛咒在和仙境中的某種物質接觸後發生的某種反應。
他們在這幾乎望不到頭的森林裡度過了差不多兩天,終於走出了森林。
遠處是綠色的田野和分割田野的道路,還隱約能看到有幾個人影在田野間走動勞作,遠處還能看到一個城鎮的輪廓,那裡也有一座高頂的城堡,不過比森林中的那一座大得多。
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看來仙境還是有正常的地方的。
他們順著驛道向那座城鎮走去,直到一個巡邏的騎兵攔截住了他們。
這個騎兵穿著全套的盔甲,外邊還有繡了紋章的罩袍,但他似乎並不適應這份威風的重量,這使得他只能趴在馬背上,舉止萎靡不振。
「外鄉人?你們來此方國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