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世家高官的子弟實在是太廢物了。」
這是文虎、爰靚和弓遵等寒門將領對石苞帳下中正子弟的一致評價。
「張志逆賊是不是和我們有仇?怎麼每逢那些寒門將領攻營他就都堅守不出,讓那些小門小戶出身的泥腿子將領逞威風?一遇到我們洛陽子弟率軍出戰,他怎麼就馬上出擊把我們往死里打?」
這是荀輯、郭彰、山瑋和胡林等中正子弟鬱悶的地方。
晉軍寒門將領之所以如此蔑視中正子弟,中正子弟之所以如此鬱悶,當然不是沒有原因,連續兩天的攻營大戰中,每次遇到石苞麾下的寒門將領率軍攻營,漢軍都果斷選擇當縮頭烏龜,任由晉軍將士如何狂攻猛打就是堅壁不出,同時反擊也明顯不夠猛烈,每次都讓晉軍寒門將領順利攻到壘下展開蟻附,讓文虎、爰靚等寒門將領出盡風頭,受盡表彰。
然而輪到郭彰和山瑋等中正子弟率軍攻營時,情況卻又完全不同了,通常是沒等山瑋等將率領的晉軍將士把攻壘武器推到漢軍壘下,漢軍的豬肉燃燒彈就已經沖天而降,一邊燒攻壘武器一邊燒人,把晉軍士卒燒得是皮焦肉臭,鬼哭狼嚎,再緊接著,身披雙甲的漢軍精銳還果斷出營突擊,每一次都把晉軍隊伍殺得人仰馬翻,鮮血橫飛,也每一次都把愛惜小命的中正子弟殺得抱頭鼠竄,奪路奔逃,丟盡顏面。
其中最慘的還是被司馬炎封為范陽男爵的胡林,因為看到大院玩伴們每次都被漢軍按著往死里打,漢軍才剛出營發起突擊,膽怯之極的胡林就已經第一個掉頭逃命,導致他的軍隊瞬間潰敗,打出了晉軍在攻營戰中的最丟臉一場戰鬥。然後為了正軍紀明軍法,石苞還不顧石喬和孫鑠的勸說,也不給胡林老爸安北將軍兼潞縣侯胡籍的面子,堅持當眾重責了胡林四十軍棍,把胡林打得是慘叫震天,同時也對石苞更加恨之入骨。
最後,還是在大型攻壘武器損耗殆盡的情況下,石苞才無可奈何的暫時放棄了繼續正面強攻,讓死傷不少的晉軍隊伍停下來整頓休息,一邊重新趕造攻壘武器,一邊苦苦思索破敵之法。
與此同時,漢軍也沒有更改張志親自製訂的老規矩,到了第三天上午時,漢軍照樣釋放了一些受傷被俘的晉軍俘虜回營,也照例給他們發放了一些糖果和方便麵,情況稟報到石苞面前後,雖然已經奉命返回洛陽復命的王渾和楊欣再三警告,石苞還是不忍心重責這些因為受傷才被漢軍抓獲的晉軍士卒,隨口吩咐了一句,便讓他們各自歸隊,任由晉軍將士知道漢軍的俘虜政策。
順便說一句,其實就算不讓這些士卒歸隊也一樣,因為在梓潼郡收編了將近兩萬的獲釋晉軍士卒,漢軍善待俘虜的情況早就已經是晉軍隊伍里公開的秘密,所以就算石苞刻意下什麼禁口令,晉軍士卒也知道被漢軍俘虜後不僅不會受到欺負虐待,還可以吃到美味無比的垃圾食品。
略略讓石苞有些意外的是,到了正午的時候,帳外親兵忽然來報,說是有一名被漢軍釋放的晉軍士卒求見,還說有重要的機密大事要當面呈報給石苞,石苞聽了覺得奇怪,好奇之下便隨口吩咐道:「把他帶進來吧。」
親兵唱諾後,不一刻,一名頭上纏著滲血布條的晉軍士卒便被帶進了帳中,向石苞頓首行禮道:「小人莫九,見過大帥。」
「你有什麼機密大事要當面呈報本帥?」
石苞隨口詢問,那個叫做莫九的晉軍士卒則看了看站在兩旁的石喬和石崇,小心翼翼的說道:「大帥,能否暫時屏退左右?有人說了,書信一定要單獨交給你,千萬不能讓其他人看到知道。」
「有人說書信一定要單獨呈遞給本帥?」石苞心中一凜,忙喝問道:「什麼人?是誰叫你來給老夫送信?」
莫九不敢吭聲,石崇則搶著說道:「快說,我們都是大帥的親兒子,不是外人,誰叫你送信來給我父親?」
「原來是少將軍。」莫九鬆了口氣,忙從懷裡掏出了一道白絹,說道:「這是大漢後將軍親手交給小人的書信,要小人務必當面把這道書信呈遞給你,請大帥放心,小人沒敢走漏任何風聲,沒有其他人知道。」
如果是頗有智謀的孫鑠在場,那麼不消說,孫鑠肯定會阻攔石苞看信,但是很可惜,被闢為大司馬曹掾的孫鑠恰好有事不在現場,年輕氣盛的石崇又是一個急性子,聽到這話連想都沒想,馬上就一個箭步衝到了莫九的面前,劈手搶過莫九手裡的書信展開觀看,然後只是匆忙看得幾眼,石崇還猛的臉色一變,然後抬腿重重一腳踹在了那個莫九胸膛上,咆哮道:「匹夫,你好大的膽子!」
莫九喊冤,石苞則馬上明白不妙,趕緊問道:「崇兒,出什麼事了?」
「父親,這個匹夫替張志逆賊送信,污衊你要在蜀東自封巴王!」石崇憤怒的嚷嚷道:「還說你要藉機行軍法,殺光那些世家子弟!」
聽到這話,石苞當然是馬上臉色一變,趕緊從石崇手裡搶過書信細看,卻見張志在信上親筆寫道:「石老前輩,為何還不動手?晚輩這兩日故意猛攻那些洛陽子弟的軍隊,讓你有機會行軍法斬殺這些障礙,你為何還不按約行事?莫非是有什麼苦衷?請前輩放心,晚輩言而有信,事成之後,你據蜀東為巴王,晚輩居蜀西為蜀王,攜手抗擊晉吳,永不相犯。晚輩張志拜上。」
還是在看完了這道書信之後,石苞才猛然明白了張志這兩天為什麼故意揪著中正子弟往死里打的真正原因,也頓時氣得渾身發抖,暴跳如雷,咆哮道:「張志,你這個無恥逆賊!你好卑鄙的手段,好卑鄙的手段!」
這個時候,已經被石崇踢打得滿地打滾的莫九又哀號道:「少將軍饒命,饒命,後將軍說的賞賜我不要了,不要了,只要你饒小人一條小命就行。」
「什麼賞賜?」石崇咆哮問道:「說,給乃翁如實交代,張志逆賊那個無恥小兒,還對你說了什麼?」
「後將軍說,小人只要把這道書信送到大帥手裡,大帥就會給小人千金重賞。」莫九哀號著回道:「還說會給小人官升三級,所以小人才冒著風險來給大帥送信啊。」
「千金重賞?官升三級?」石崇怒極反笑,拔出寶劍就對著那個背叛晉軍的小卒莫九一劍刺下,咆哮道:「給你!」
「六弟且慢!」
石喬的喝阻稍微晚了一步,石崇的寶劍,已經重重插進了莫九的胸膛,讓莫九慘叫一聲當場送命。——另外,沒人會認為石崇不是這德行吧?為了鬥富敢不給司馬炎親舅舅的面子,還把司馬炎送給舅舅的珊瑚樹砸碎,這樣的事都敢隨手而為,當然就更別說是殺一個叛變小卒了。
言歸正傳,見石崇在狂怒之中直接殺了信使,石喬難免是連聲叫苦,知道這下子肯定更難說清,石苞也有些埋怨兒子的衝動,可是看了看左右都是自己的心腹親兵,石苞還是嘆了口氣,說道:「算了,拉出去埋了吧,今天的事都給老夫守口如瓶,對外放出風去,就說這個小卒是被張志逆賊收買,替張志逆賊來羞辱老夫,所以殺之。」
言罷,石苞還親手燒掉了那道書信,以免書信落到王琛和劉原等人手中,讓自己陷入百口難辨之地。
然而很可惜,石苞卻嚴重低估了王琛等人的情報能力,才剛到了傍晚時分,正副監軍王琛和劉原就聯袂前來求見,而且還是雙雙持節而來,結果看到他們手裡的節杖,石苞也馬上明白情況不妙,趕緊開口問道:「二位監軍,何事如此隆重?」
「請問大帥,正午之時,你可是殺了一名士卒?」
王琛的表情依然還是不卑不亢,石苞卻心中警惕,點頭說道:「不錯,是有這事。」
「那請問大帥,那名士卒是犯了何罪?為何要突然殺他?」副監軍劉原搶過話頭問道。
遲疑了一下之後,石苞硬著頭皮答道:「他在被俘期間,被偽漢賊軍收買變節,替張志逆賊送來了一道書信羞辱本帥,妄圖激將本帥不顧攻壘武器不足,繼續出兵強攻賊軍營壘空耗兵力,所以本帥在一怒之下,就讓石崇將他斬殺。」
「那麼張志逆賊的書信呢?」劉原微笑問道:「能否請大帥把書信拿出來讓我等看看。」
「被本帥燒了。」石苞繼續硬著頭皮回答,說道:「滿篇污言穢語,甚至還辱及本帥先祖,本帥氣憤不過,所以就順手撕了燒了。」
聽到這個回答,王琛和劉原先是迅速交換了一個眼色,然後由劉原冷笑說道:「大帥,張志逆賊收買叛逆送來的書信,真的只是滿篇污言穢語嗎?下官怎麼聽說,那道書信之上,不但說大帥你要在蜀東自立為巴王,還說大帥你準備找藉口行軍法,盡殺我軍之中的洛陽子弟?」
劉曄寶貝孫子劉原的話還沒有說完,石苞就已經徹底的臉色大變,心中驚叫,「怎麼回事?王琛和劉原怎麼會知道內容?糟了,肯定是老夫的心腹親兵已經有人被他們收買,所以把崇兒的話告訴給了這兩個匹夫。」
察言觀色觀察著石苞的表情,劉原又追問道:「請問大帥,為何不答?張志逆賊給你的書信究竟是什麼內容,大帥能否如實告知?」
冷汗開始出現在了石苞的額頭上,原本石苞還算抵賴到底,可是話到嘴邊時,石苞卻又打消了這個念頭——自己的心腹親兵中既然出了叛徒,那自己如果耍賴否認,那王琛和劉原只要把那個叛徒拉出來當面對質,就馬上能讓自己更加跳進黃河也洗不清楚了,然後王琛和劉原還只要振臂一呼,中正子弟居多的晉軍將領肯定能把自己當第二個鍾會給砍了,到時候還連文鴦和弓遵等寒門子弟都不敢幫自己說話。
權衡到了這個利弊,石苞咬了咬牙,還是選擇了說實話,道:「二位監軍恕罪,都怪小兒一時衝動,冒失斬殺了那名送信士卒,讓老夫百口難辯,老夫不得已才撒了謊。不錯,張志小兒的書信,確實是一道挑撥離間的污衊書信……。」
象竹筒倒豆子一樣,石苞無比老實的把前後經過對王琛和劉原做了如實交代,坦然承認自己是害怕被人猜疑,所以才選擇了捏造謊言,並且表示自己會就此事主動向司馬炎上表請罪,並且承擔一切應得罪責。
見石苞被迫說出了真相,又象審犯人一樣的追問了許多細節,在無法拿到真實憑據的情況下,王琛和劉原也只能是選擇暫時相信石苞的解釋,繼續由劉原說道:「也罷,既然大帥說了實話,那我們也可以放心許多了。但是請大帥記住,天子既然暫時賜給了你假節鉞的權力,也隨時可以收回去,還請大帥以鍾會和鄧艾為戒,千萬不要重蹈他們的覆轍。」
「多謝二位監軍寬宏大量。」石苞忍氣吞聲的拱手道謝,又說道:「也請二位監軍放心,今後再有類似的事,老夫一定不敢繼續擅專,一定會請二位監軍親臨現場,代為處置。」
王琛和劉原一起冷哼算是回應,也這才聯袂告辭而去,然後不消說,王劉二人離開了中軍營地之後,才剛回到外營中,好幾個中正子弟就迫不及待的迎了上來打聽情況,王琛和劉原也不客氣,馬上就把石苞一度耍賴的情況告訴給了眾人,中正眾將一聽大怒,紛紛說道:「二位監軍,你們怎麼能這麼輕易就相信了這個老車奴的解釋?他被迫說實話,擺明了是因為我們已經聽到了風聲才老實交代,誰知道他肚子裡究竟安了什麼狗腸肺?」
「沒有真憑實據,我們能有什麼辦法?」劉原十分無奈的說道:「再說現在大敵當前,突然把全軍主帥拿下,如果釀成了什麼不測後果,責任誰來承擔?」
「但我們如果不借著這個機會,把這個車奴拿下,那我們就陷入被動了。」郭彰嚷嚷道:「萬一老車奴效仿鍾會,找什麼藉口召集眾將,然後在大帳里突然發難,把我們全部殺了,那我們的十幾萬大軍就徹底完了!」
劉原無言以對,也不得不擔心有可能會出現這個情況,王琛卻是突然說道:「從今天開始,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和劉太僕都只能是輪流去見石苞,你們也分成兩隊,輪流告假和輪流入帳侯命,不給石苞把我們一網打盡的機會。」
中正子弟一起叫好,當即約定從此再不同時去見石苞,王琛則瞟了一眼只會點頭的劉原,暗罵道:「沒擔當的東西,如果把陛下那道密旨拿出來,本官可就是衛瓘第二了。」
…………
石苞這邊,石苞也有自己的情報網絡,王琛和劉原才剛離開沒過多久,次子石喬和心腹孫鑠就一起入見,石喬還無比緊張的向石苞稟報導:「父帥,情況似乎不對,孩兒剛才在巡營時發現,郭彰、胡林和山遐、陳輿那幫人的軍隊,全部穿上了盔甲在軍帳中侯命,象是要做什麼大事。另外,似乎還有人一直在跟蹤孩兒和孫曹掾。」
「有這事?」石苞先是一驚,然後苦笑說道:「險啊,為父如果剛才一時糊塗,選擇說了假話,只怕這個時候,為父不是首級落地,就是坐進了囚車之中了。」
「父親此言何意?」
石喬不解的問,石苞也益發苦笑,然後才把剛才發生的事告訴給了石喬和孫鑠,石喬和孫鑠聽了大驚失色,然後石喬脾氣再好也忍不住怒道:「原來那些匹夫讓士卒暗中備戰,是準備對父親你下手,他們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做這樣的事。」
「他們當然敢這麼做。」石苞不無失落的說道:「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話,王琛和劉原手裡,或許還有著一道陛下的密詔,可以隨時把老夫拿下的密詔,否則的話,他們也絕對不敢這麼做。」
事情牽涉到司馬炎,石喬徹底不敢吭聲了,孫鑠則冷靜的提醒道:「大帥,這樣下去肯定不是一個辦法,王監軍他們如此猜忌於你,還在你身邊……,張志逆賊又明顯已經察覺到我們內部不和,鐵了心要挑撥離間,長此以往,只怕大帥你會防不勝防,我軍也會將帥離心,露出破綻,給賊軍以可乘之機。」
石苞長嘆了一口氣,問道:「那你有沒有什麼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最好的辦法,是趕緊打一個勝仗。」孫鑠趕緊說道:「不求一戰破敵,只求重創賊軍,或者是殲滅一支賊軍,如此才能振奮軍心和鼓舞士氣,同時也證明大帥你與賊軍毫無瓜葛,這樣才有希望打消陛下和王監軍他們心中的疑慮。」
石苞沉默,半晌才說道:「如果想儘快打一個勝仗穩定軍心,惟一的辦法,就是兵行險著!」
「大帥打算如何兵行險著?」孫鑠趕緊追問。
「拿我們的糧倉冒險!」石苞臉色陰沉著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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