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大好一頭顱

  火龍沖天怒嘯,熊熊烈焰照得天上雲層一片赤紅。

  「盡化魂魄、脫胎現形?」衡壁公見狀暗驚,他追隨青崖真君已久,深諳仙法,一眼就看出這條火龍乃是修士形神變煉而成。

  能夠施展出這等術法,按說也是地仙位業,但衡壁公察覺到火龍鱗爪不全,周身流焰隱隱飄散,全憑一縷執念勉力維持火龍之形、強催威能,斷然不可久持。

  火龍沒有遲滯,發狂般直撲衡壁公而來,張口便是銷金融鐵的烈焰。

  衡壁公鼓起大腹,隨即用力一拍,口中噴出森白霜雪,兩相交擊,炸起滾熱白霧,蒸騰如雲。

  火龍一甩長尾,炎流劈開熱霧,衡壁公早有預見般閃避一旁,手中長劍橫掃,風雷隨行,足可戮精滅怪。

  長劍斬中火龍軀體,帶出大片岩漿一般的炎精,星星點點灑落地面,指頭大小的炎精都能引起劇烈爆炸,城外郊野立刻化作赤焰騰騰的焦土。

  「不對!」

  衡壁公目光掃向地面,那儺面劍客早已不在原地,他立刻明白自己被這火龍牽制住了!

  正欲回身馳援,火龍激起百丈星火,好似巨蟒般纏上衡壁公,龍口銜住頭頸,意圖將其身形絞碎。

  衡壁公並非活人那樣的血肉之軀,可真形顯化之身也是由氣機聚結而成,若是受外力摧毀,照樣會大為損耗,如同凡人重傷大病。

  「退下!」衡壁公雖然從法籙仙將轉為城隍地祇,但神力如故,雙臂向外一掣,纏體火龍被硬生生扯成幾段。

  火龍發出一聲哀嚎,內中炎精不受遏制,立刻引起成串轟鳴,好似半空中有另一顆太陽綻放光芒。

  衡壁公身在爆炸中央,真形氣韻一時滯礙,雖未被徹底打散形體,卻也兜鍪歪斜、鎧甲殘破。

  正在此時,衡壁公就聽見梁朔傳音求救:「快、快攔住妖人!」

  扭頭一看,那儺面劍客不知何時仗劍飛身,輕而易舉將一眾天兵羽騎、扶劍郎官斬得七零八落,手持神劍直刺九天雲台。

  九天雲台真正關鍵不在上面那金頂宮室,而是托舉宮室的雲氣。這雲氣可化作護身壁障,萬邪難侵。

  然而神劍光輝不可逼視,好似一根插入城牆的尖錐,一點點侵切雲障,無數漣漪波紋擴散,內中金頂宮室大受震撼,搖晃不定。

  神劍一推,雲障好似氣泡破裂般,發出輕輕一聲,神威傾瀉,九天雲台頂上金瓦飛散,後方天空烏雲頓時雙分。

  「住手!」

  衡壁公勉強恢復一絲法力,揚聲暴喝,卻根本攔不住儺面劍客沖入九天雲台。

  此時九天雲台內中,由於神劍摧逼,內中禁制陣式難以為繼,被仙家妙法延展擴張的殿室迅速坍縮,眾多沒有修為的僕從侍者被坍縮的殿室壓成肉醬血沫。而身在中殿壇場的一眾梁氏子弟也受到衝擊,紛紛七竅噴血、不省人事。

  梁朔本人修為稍高,感受更為強烈,神魂搖撼難察外事,百脈真氣無序衝突,五臟六腑如受刀鋸,當即仰頭嘔紅,連傳音求救也不可得。

  而儺面劍客身形如電,直入中殿壇場,幾名梁氏部曲親衛勉強起身,尚不及拾起兵刃,便被神劍穿身貫體。

  在身後留下一串伏地屍首,儺面劍客殺至梁朔面前,這位世家公子剛剛取出符咒,持符手掌就被神劍連臂斬下。

  「啊——」梁朔慘嚎不止,此刻再無仙系血胤的風姿威儀,臉上涕淚夾雜血污,口齒不清道:「饒、饒命啊……」

  儺面劍客沒有半點遲疑,神劍一貫,刺穿心臟,拔出後再橫劈,身首分離,一顆腦袋落地亂滾。

  當衡壁公趕到九天雲台之外時,這座金頂宮室已經失去控御,開始緩緩下墜。就見儺面劍客滿身血污緩緩步出,一手斜提神劍,一手拎著梁朔的頭顱,他臉上還保留著死前驚惶神態,醜陋且扭曲。

  衡壁公萬分戒備,可行法召遣之人已死,他難以繼續維持真形顯化,何況方才受創並未恢復,單獨對上這位儺面劍客,他深知自己落於下風,難以取勝。

  「你手中神劍究竟從何而來?」衡壁公沉聲詢問。

  儺面劍客沒有回答,輕輕一躍,提著梁朔頭顱朝著遠處飛掠而去。

  ……

  看著迎面而來的箭雨,楊柳君沒有出手,周圍將士高舉大盾盡數擋下。

  寂元子與東章散人前往漁陽縣時,韋將軍則率領輕騎銳卒奔襲赤雲都的營寨。

  楊柳君早就預料到這一點,他下令眾人嚴守,營寨之外提前挖了一圈壕溝,裡面積滿過去幾天的雨水,還插著削尖的木樁,讓常人難以翻越。

  「韋修文,你就這點本事麼?」

  楊柳君望見遠處一員大將騎在馬背上,聲音穿過戰場:「穩重了大半輩子,今天終於肯冒險一次了?」

  韋將軍聞言默然不語,羅希賢拍馬上前:「將軍,我去拿下此賊!」

  「小心,一擊不中便要退回。」韋將軍點頭揮手,羅希賢還沒入陣,立刻就有降真館修士招來團團黑霧,飛廉館修士結陣揚風,以作掩護。

  營寨之中頓時昏天黑地,風中黑霧讓赤雲都將士感覺雙眼口鼻灼熱刺痛,陣型一時散亂。

  「黑瘟瘴?你們降真館好歹自稱得授仙法,結果卻是用九黎國的瘴術?不嫌自甘墮落嗎?」楊柳君言畢,抿唇發嘯,漫天黑風被真氣逼開。

  天色一亮,忽有劍氣迎面襲來。楊柳君迴避不及,劍氣鋒芒破開護體真氣,一抹血花飛出胸膛。

  楊柳君痛呼一聲,隨即雙臂一推,周身真氣疏散而出,如同百十針芒,射向入陣偷襲的羅希賢。

  幸好羅希賢身上也有術法保護,白芒金光流轉,氣芒襲身炸出點點光塵,他本人受了些許輕傷,見楊柳君退入陣中不出,連忙縱身一躍飛出營寨,並未繼續進擊。

  「卑職無能,不能斬殺賊首!」羅希賢回到韋將軍身旁低頭言道。

  韋將軍擺擺手:「這楊柳君兇悍非常,只是我看他有意避戰不出,好像預料到我們進攻,莫非……」

  正當韋將軍心下疑慮之際,忽然聽得漁陽縣方向傳來接連轟鳴聲,赤光閃滅不定,隨即便望見遠方天際烏雲雙分,似乎被無雙偉力裁開厚厚雲層。

  「不好。」韋將軍暗道一聲,當機立斷:「收兵!回城!」

  羅希賢還想追問,忽然聽見營寨內中傳出楊柳君的聲音:「韋修文,你中計了!」

  話聲一落,就見上百個陶壺被飛擲而出,噼里啪啦摔落在營外官軍之間,內中盛滿焰硝,還混雜了細砂一般的熒惑石。

  韋將軍心下一驚,大喝道:「散開!全軍散開!!」

  可惜命令尚未傳開,營寨中桑華子一揮符扇,幾點火星飛出,營寨之外頓時烈焰爆散,數十具官軍屍骸被高高炸飛,火浪無情吞噬著將士性命。

  「撤退!撤退——」

  官軍將士見得如此情況,再難維持陣列,就算未被爆炸波及,也慌忙撤退,唯恐落在人後。

  韋將軍胯下坐騎更是被那一聲爆炸嚇得揚起前蹄,把韋將軍掀翻,幸好周圍還有部曲私兵,著急忙慌救起韋將軍,護著他一路奔逃,甚至來不及收拾殘兵敗將。

  還沒等韋將軍等人逃回漁陽縣城,面前白光一閃,儺面劍客忽然飛身而下。眾將士駭得心膽俱裂、手足無措,唯獨羅希賢迎難而上,提運全身劍氣,奮力發出。

  儺面劍客一振神劍,刺目白光大作,半空劍氣激揚亂射。白光過後,儺面劍客不見人影,羅希賢只覺得一件重物砸入胸膛,低頭一看,梁朔那張扭曲臉龐正對著自己。

  ……

  趙黍騎在馬背上,抬頭仰望,看見烏雲被平直裁開,露出一角湛藍天空。

  「怎麼回事?」趙黍隱約聽見遠處轟鳴聲傳來,心中嘀咕:「莫非漁陽縣已經開打了?」

  「截雲裁霞,此乃神劍之威。」靈簫說道。

  「啥?赤雲都又動用神劍了?」趙黍嚇得牽住馬匹,不敢前行,連忙運起英玄照景術,卻看不分明。

  靈簫解釋說:「神劍合乎天地氣數,其鋒芒不止殺傷人命,也是調動氣機流變的利器。雖未見神劍真容,但如此威勢,堪稱一等一的殺伐之器。」

  「這、這還打個屁啊?」趙黍兩股戰戰,他原本以為梁朔憑藉衡壁公,就算不能取勝,應該也有自保之力,大不了固守漁陽縣就是了。

  可現在看到足以改易天象的神劍之威,趙黍實在不敢胡亂揣測。

  趙黍稍稍撫平心緒,示意一旁馬車停下,掀開帷簾正要問話,卻見姜茹口角流血,不知何時昏厥在軟塌上。

  「我的天爺!姜大狐仙,你可別嚇我啊!」趙黍趕緊上去一探氣脈,姜茹也好像聽到叫喊,艱難抬起眼帘。

  「幸好沒死!」趙黍鬆了一口氣:「你要是死了,梁大公子指定要找我麻煩!」

  「公子、公子他……」姜茹話語未盡,兩行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趙黍不明所以,探得姜茹氣脈衰弱,好似得了一場重病。他立刻想到了姜茹與梁朔結下登仙契,雖然不知那是何等術法,可既然能夠隨之上登洞天,想來兩人氣數相連。

  「難不成梁朔出事了?」趙黍心中暗道。

  想到這點,趙黍不敢遲疑,讓姜茹的下屬善加照顧,自己騎上快馬,先行趕往漁陽縣。

  等趙黍來到漁陽縣城,只見滿眼殘破,比起自己離開前更為不堪。西邊城牆有一道平整豁口,而九天雲台砸落在城北,歪斜不正。此刻還有許多兵士從西邊逃回,一個個形容狼狽,士氣萎靡不振,更有不少人面帶焦黑燒傷,哭喊聲、咳嗽聲從四面傳來。

  趙黍見此情形,便知前線戰敗,他向路過士兵探聽,打算找到韋將軍,結果在半道上就聽見有人叫喊:

  「趙黍!這邊!」

  轉身扭頭,就見羅希賢身上沾滿血污,趙黍連忙過去,剛要開口,便發現羅希賢手裡提著一顆人頭,仔細盯視,居然是梁朔本人!

  「這……你殺的?」趙黍後退半步。

  羅希賢沒心情說笑,扯著梁朔的髮髻抖了抖:「赤雲都妖人殺的,我們都沒預料到。」

  趙黍震驚得無言以對,他再不喜歡梁朔,也深知此事牽連甚大,腦中思緒來不及料理,見羅希賢身上衣甲破損,問道:「你沒受傷吧?」

  「沒事。」羅希賢伸手從領口扯出一道折好的符咒:「多虧你特製的金甲符。」

  趙黍失笑道:「韋將軍還是跟你說了。」

  「多謝。」羅希賢望向別處,低聲道:「之前是我衝動了,希望你不要記掛在心。」

  這下輪到趙黍有些不好意思了,雖然不知羅希賢經歷了什麼,但兩人能重新說上話,總歸比情斷義絕要好。

  看著漁陽縣滿目瘡痍、遍地受傷將士,還有羅希賢手裡提著的腦袋,趙黍有些疲憊,忽然覺得自己過去幾個月種種作為,全都白費了。

  趙黍越想越覺得,自己處理龍血脂、囚禁桑華子,還有從梁朔手中騙走仙將這些舉動,看似出於一念之善,結果卻讓戰亂延燒更為劇、傷亡更廣,自己真的做對了麼?

  剿匪剿匪,現在亂黨賊寇不僅未被剿滅,卻是朝廷官軍大敗虧輸,連梁朔這位仙系血胤都被摘了腦袋,未來形勢已經大大超出趙黍預想之外。

  「走吧。」羅希賢說道:「既然趕來了,韋將軍肯定要見你。」

  兩人來到大帳之中,軍吏匆忙出入,可以看見一些近處營帳開始收拾行裝了。

  「韋將軍,這難道是要撤離漁陽縣?」羅希賢上前便問。

  「不錯……趙符吏!你幾時到的?」韋將軍一抬眼便看見趙黍。

  「昨天布置完最後一處壇場,剛剛才到。」趙黍語氣凝重:「戰況怎會如此急轉直下?還有梁公子這……」

  韋將軍示意旁邊親兵將梁朔腦袋收起,重重嘆氣:「我原本打算讓崇玄館牽制持有神劍的妖人,然後親率精銳奔襲賊營。結果反入圈套,妖人另有手段,牽制住梁公子召請的法籙仙將,那妖人劍客破了九天雲台的術法,沖入內中殺了梁公子,斬下頭顱還特地送予我等。謹慎半生,唯獨這次冒險,不料輸得這麼徹底,老了、真是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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