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勝都城外的十里亭,位於官道之旁,向東能夠望見鬱鬱蔥蔥的地肺山,丹爐煙氣與嵐霧交織,宮閣樓台在其中隱現,鶴唳之聲邈遠清絕,有修真鍊氣之士吟嘯相和。
梁韜手捧玉爵,微笑著向張端景敬酒道:「今番張首座南下,首要之務便是加固角虺窟的封印禁制。蒼梧嶺中的赤雲亂黨若要趁機生事,還請張首座大力鎮壓,莫使亂黨外竄。另外也要小心防備蒹葭關外的九黎南蠻,此輩覬覦我華胥國沃土良田已久,斷然不能讓他們叩關越境。」
張端景也捧起玉爵,從容淡然道:「這些事皆在御前議定,鄙人理應盡責,還請梁首座放心。」
梁韜撫須而笑:「非是老夫囉嗦,眼下時局不定,赤雲亂黨越發猖狂,更能鍛造出如斯神劍,真讓老夫懷疑,國中是否有奸徒勾結亂黨,意圖傾覆社稷!」
「辛台丞先前曾言,亂黨神劍乃禍世災異,需我等竭力化解應對。」張端景說。
「此事已有眉目。」梁韜說。
「哦?梁首座有何妙法,不知能否賜教一二?」張端景問。
梁韜瞧了對方一眼,笑容神秘:「天機不可泄露,待得星落郡平定之後,老夫一定告知張首座。」
張端景也沒有追問,起身拱手:「既然如此,鄙人也該動身了,星落郡便有賴梁首座。」
「張首座一路小心。」梁韜皮笑肉不笑地回禮。
張端景走出不遠,身形直接騰空飛起,足踏五色雲氣,直往南方而去。
「好個張端景,顯然已有五氣朝元、胎仙出竅的修為。」
梁韜喃喃低語,手邊案上的四規明鏡靈光如波,顯露出一位身披重甲、頭頂兜鍪的魁梧大漢,頓項遮蔽了大半張臉,只看見一雙狠戾眼眸。聽鏡中傳出瓮聲瓮氣的話語:「大哥若是不喜歡這張端景,直接殺了便是。你要是抽不開身,小弟我帶人前去設伏圍殺!」
「不必,這張端景終究是館廨首座,尚且有用。待得來日害甚於利,再下手不遲。」梁韜笑道:「旁人就罷了,你坐鎮拒洪關,責任重大,不宜隨意遷動。有熊國心心念念要重現天夏疆域,視首陽山弭兵之盟為大恥。若非崑崙洲中土飽受摧殘,前些年又旱澇不絕,恐怕早有興兵之舉。
眼下五國彼此戒備提防,別國要是露出疲弱之態,立刻就要撕毀盟約侵吞疆土人口,以壯國力。別看我們華胥國如此,其他國家內里也談不上安定。」
鏡中披甲大漢言道:「可是我收到消息,星落郡出世的神劍,一擊便斬殺了數千官軍,哪怕是鴻雪客親臨,恐怕也無此威能!」
「這真是越傳越離譜了!」梁韜笑道:「神劍斬殺了上千兵士不假,其餘傷亡多是大軍逃散踐踏所致。而且我也問過衡壁,神劍之威乃是匯集了天地間流散的災異之氣,劍氣暴烈、極難駕馭,我料定持劍之人也要承受反噬,不可能隨意發動破軍之威。」
「大哥,你若是殺敗了那幫亂黨,能否將這神劍借給我?」披甲大漢問:「來日有熊國提兵來攻,我也可借神劍反擊。」
梁韜揚聲笑道:「當然可以!」
……
楊柳君望著漁陽縣方向,肉眼可見璀璨霞光逼開漫天烏雲,數十名天兵羽騎、扶劍郎官列陣開道,引著一座金頂雲輦恢弘降臨。
「看來韋修文也是有辦法的,居然能將梁朔這個紈絝子弟請出鹽澤城。」楊柳君笑道。
一旁桑華子說:「梁朔隨身仙將實力強悍,當初前去鹽澤城試探,他只出一劍便能斬破城牆,僅憑你我恐怕不是對手。」
楊柳君兩臂叉抱在前,手指輕點:「我猜測梁朔修為淺薄、法力不濟,難以頻繁召請仙將。上次我去鹽澤城救你,他居然沒有半點動靜。如今他還要藉助九天雲台的保護,可見其人無能懼事。」
桑華子皺眉道:「這是否稍顯輕敵了?」
楊柳君說:「他在鹽澤城裡呆了這麼久,想來是做好召請仙將的準備,無論他是否可以做到,我也有應付仙將的辦法。」
「楊柳君打算讓寂元子對付那位仙將嗎?」桑華子問。
「我估計韋修文和梁朔也都是這麼想的。」楊柳君從懷裡掏出一面暗紅木牌:「這是離開蒼梧嶺之前,景明先生交給我的。赤雲山仙家傳承到了三老那一代早已殘缺不全,景明先生久經推演,參悟出一部《火龍奔日訣》。修煉此法之人,可以勾招洞明炎精下降,化作火龍,登天飛奔。可惜我所修煉的並非赤雲仙法,這符牌內中的術法難以發揮全功。」
桑華子聽明白了:「這是留給東章的?」
楊柳君點頭:「一旦發動此術,神魂體魄盡化。」
桑華子拱手道:「我去與他說,此事他必然應允。」
「這種事還是我來吧。」楊柳君輕輕嘆氣,回身來到營地之中,就見東章散人抱著酒罈,給一眾赤雲都將士斟酒。
「來,大家幹了這碗酒!等下跟我一塊殺進漁陽縣!」東章散人高聲大喊,隨後抱起酒罈,暢快痛飲,纏繞手臂的兩條龍紋紅光隱現,任由酒水淌滿一身。
眾人正要拿起酒碗,忽然停下動作,東章散人見狀罵罵咧咧:「怎麼?你們幾個是不給我面子嗎?」
有將士用眼神示意後方,東章散人轉過身來,就見楊柳君負手而立,立刻羞赧撓頭:「這……等下難免惡戰一場,這幾位都是要跟我一塊衝鋒陷陣的弟兄,算是喝一碗壯行酒。」
楊柳君沒有苛責,拿起一碗酒,稍稍揭開木面具,仰頭盡飲:「這是我敬你的。」
東章散人一愣:「楊柳君真是太客氣了,戰場之上,生死有命,彼此珍重!」
楊柳君拿出符牌遞給對方:「這是火龍奔日符,你應該聽景明先生說過。」
東章散人手一松,酒罈掉地,他異常緊張地接過符牌。看到上面火龍朝天飛騰的符圖樣式,氣機靈韻與他身上龍紋往來勾連,如同卯榫咬合、分毫不差。
「終於到這天了。」東章散人深吸一口氣,周圍將士似乎明白了什麼,沒人說話。
「我要對付誰?那個拿劍的羅小鬼?還是韋修文?」東章散人問。
楊柳君搖頭:「崇玄館已經趕到漁陽縣,想要對付梁朔,就必定要擊潰他召請的仙將與諸多法籙兵馬,這就是你的敵人。」
東章散人張大了眼:「楊柳君看得起我,只是崇玄館的人躲在漁陽縣裡,我可沒法靠近。」
「寂元子會為你引出仙將。」楊柳君說:「我料定韋修文不會死守城池,你不會有後援。」
「我明白了。」東章散人盯著手中符牌,呼吸粗重,鼻孔中隱約有火星噴出。
旁人見狀只覺得東章散人氣勢洶湧,但楊柳君明白,這是炎精變煉之身崩潰的先兆,他這位道友性命將終。
東章散人收起符牌,一把抄起酒罈,仰頭猛灌,不醉不休。
……
九天雲台穩穩落在城中一處空地上,外面是大軍嚴陣以待,韋將軍本人戎裝扶劍。就見梁朔現身步出,他這回難得換上一身絳紫法服、頭戴玉板長冠,腰懸代表法將之位的銀文青綬,手執麈尾,較之先前閒散隨意,如今要莊重嚴謹得多。
「韋將軍。」梁朔躬身揖拜道:「這段日子辛苦你了。」
「末將不敢當。」韋將軍抱拳還禮,暗自鬆了一口氣,心想這梁公子總算知道好歹了,雖然這次也是做足排場,但恰好重振了大軍士氣,讓眾將士明白,自己身後還有崇玄館一眾仙長助陣。
梁朔主動走出九天雲台,詢問道:「不知如今戰況如何?」
韋將軍回答說:「賊寇已在城外遠郊紮營,隨時準備進攻漁陽縣城。我等嚴陣以待,若是賊寇膽敢進犯,一定迎頭痛擊!」
梁朔輕輕點頭,此時遠處有兵士飛馬疾馳而來,急報導:「報!有兩名妖人離營外出,朝縣城靠近!」
此言一出,氣氛頓時肅然,韋將軍心中不免一驚,但臉上保持淡定,朝兵士揮手:「再探再報!」
回頭望向梁朔,就見這位世家公子輕搖麈尾,仿佛外界紛擾絲毫不能動他心神。
「梁公子。」韋將軍揖拜道:「若是末將所料無差,眼下逼近漁陽縣城者,必有手持神劍的妖人。我等凡夫俗子難敵神劍鋒芒,煩請梁公子施妙法、請仙將,解萬軍之困!」
「這便是我此行目的。」梁朔涵養不減:「不知韋將軍如何排布?在下定當遵從。」
韋將軍聽到這話就放心了,於是立刻說:「亂黨神劍鋒芒極盛,若能以法籙仙將抗衡,使其不得進退,末將便可率領奇兵繞道,襲擊賊寇在遠郊的大營,以此截斷退路。妖人再無大軍援助,便有賴梁公子與崇玄館諸位高真,合力將其擊殺!」
「好計策。」梁朔言道:「那在下這便進入九天雲台行法召請。稍後雲台將升入半空聚引清氣,地面戰事便有勞韋將軍了。」
韋將軍言辭頓挫:「末將必定勠力奮命,不敢稍怠!」
……
漁陽縣城西南方向,一道身影藏在厚重斗篷中,頭戴猙獰儺面,斜提神劍。
無人能看清神劍的原樣,它就是一道純粹的光,無時無刻不在散發著璀璨光輝。站在城頭眺望,那神劍光芒幾乎徹底遮掩了儺面劍客的身影,甚至光是注視片刻,也會覺得雙眼刺痛。
儺面劍客走在最前,東章散人遠遠跟隨在後,兩人行走在堅壁清野的城外郊野,周圍沒有一兵一卒,就這樣孤零零地出現在城外,突兀非常。
可是城頭將士無人膽敢輕視,甚至激起了內心一絲恐懼,他們感覺有一面牆、一座山朝自己壓了過來,無人敢大口喘氣。
神劍似能招動風雲,原本被崇玄館施法驅散的烏雲,再度逼襲,壓在漁陽縣城上空。一些意志稍差的兵士,扶著城垛直接張口嘔吐,還有些人當場失禁便溺,城頭守備一箭未發,便已陷入了崩潰境地。
不提城頭官軍如何匆忙換防,儺面劍客忽然停下腳步,距離城牆還有數百步距離時,緩緩抬頭,望見九天雲台直上半空,肉眼可見烏雲迅速盤旋,雲渦之中有絲絲清凜光華下垂,直照九天雲台。
儺面劍客沒有遲疑,抬手舉劍向下一斬。
呼——
天地間倏然無聲,龐然劍氣如一道白光閃過,漁陽縣城牆被劍氣劈出一道巨大豁口。
然而這只是餘波之威,劍氣宛如經天白虹,直射半空中的九天雲台。
就見金頂宮室下方雲座忽然急涌,雲氣漫盪、如封似閉。與劍氣稍稍一觸,便發出驚天動地的轟鳴之聲,肉眼可見氣浪朝四面八方擴散,地上漁陽縣的房屋營帳坍塌近半,引起無數慌亂。
半空激盪未休,即便依靠雲障護持,九天雲台那金頂宮室也被劍氣削出斑駁劍痕、瓦石亂飛。內中殿室震顫晃動、帷幕搖曳,行持術法的梁朔也是心驚膽跳,儘管梁韜口口聲聲說九天雲台是仙家法寶,乃青崖真君留在塵世的護身至寶,可是面對神劍鋒芒仍是動盪不安,若是再受幾劍,怕是雲障守御就要被斬破!
而在儺面劍客後面的東章散人看到此景,不禁感嘆,原本緊張的心緒放鬆不少,當即盤腿坐下,手握符牌開始調運神氣。
「放肆!」
此時就聽得天上喝聲如雷,但見一員神將踏雲拄劍、怒目圓睜,身後更有數十位天兵羽騎、扶劍郎官隨侍。
受符令召遣而來的衡壁公,清楚感受到了神劍鋒芒,天地間災異之氣受其調動,就連他也感覺沒有必勝把握。
「如此兇器,若是不加約束,只會徒增殺戮。」衡壁公沒有急著出手,而是對儺面劍客言道:「棄劍投降,本座為你等備下靜思反省之所,如此可免一死!」
儺面劍客一言不發,手中長劍緩緩舉起。衡壁公見狀輕嘆:「無奈!」
一聲無奈,忽見炎流沖天怒舉,隨著一聲龍吟,炎流赤焰化作一條火龍,半天皆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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