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仙法作香餌

  趙黍看著眼前一輛四輪馬車,車廂形如小屋,以名貴香楠木打造,窗幕帷簾都是用雲錦製成,四角飛檐懸下袖珍可愛的水晶宮燈,既能在夜裡照明,也是保護車廂、防備刺殺的守御法器。

  「再有錢也弄不來這麼一架馬車啊。」趙黍感嘆不已,他望向馬車前方,發現就連拉車的也不是尋常馬匹,而是兩頭白毛黑尾、虎爪獨角的奇特馬獸,比尋常馬匹要雄壯高大得多,這才能牽拉形如屋舍的車廂。

  「這莫非是產自北疆的駁馬?」趙黍問。

  「趙符吏好見識。」姜茹恢復柔媚神態,心下卻暗笑趙黍這副沒見過大世面的模樣。

  「傳說駁馬乃是蛟龍與凡馬交合後所誕異種,不過我看未必。」趙黍搖頭晃腦、引經據典起來:「按照《鬼國無明錄》所載,北疆馬畜曾舔舐神山血岩,狂性大發,所誕幼崽形貌劇變,戎狄牧民難以駕馭,將其棄於荒野。

  久而久之,在北疆荒原中形成一支兇悍難馴的異種族類,便是這駁馬的來歷。北疆戎狄遏羅支部有一項習俗,部中勇士必須要孤身馴服一匹駁馬,方可得賜草場、多娶女子,否則只能充當他人戰奴。」

  姜茹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淡淡道:「崇玄館中的駁馬都是以符咒操御,平日裡餵養的也不是等閒草料,而是用黍稷乳酪壯養氣力,還要奴僕伺候洗刷毛髮,以香料薰染周身、祛除異嗅。別看它們兇猛,實則內含傲骨,斷然不會與其他下賤牲畜同槽而食。」

  趙黍沒有回話,見對方露出微妙笑容,好像因為遣詞用字上壓了自己一頭而喜悅。

  「趙符吏不高興了?」姜茹眨動濃睫,輕掩櫻唇:「若是不願乘車,我讓下人另外牽馬過來?」

  「不用麻煩了。」趙黍笑著一拍車廂:「這樣的好東西,我過去都沒享受過,不坐白不坐。」

  說完這話,趙黍掀開帷簾走進車廂,內中談不上寬敞,卻也格局精巧,軟塌憑几、香爐杯盞、器皿奩具,無一不備、無一不精。看器物風格,顯然就是專為女子而設。

  姜茹輕輕一笑走進車廂,示意下屬駕車啟程。

  「以崇玄館的規矩,你似乎不該有這樣的車駕吧?」趙黍看著對面姜茹擺弄杯盞。

  「你真的以為我就只是梁朔的侍女麼?」姜茹不再掩飾,褪去繡鞋,一雙玉足放上軟塌,斜倚憑几道:「再說了,就算是世家高門的下人,也不是寒門子弟能比。上國之臣可為下國之主,這點道理也不明白麼?」

  趙黍一點頭:「明白了,看來永嘉梁氏真把自己當成神仙了。」

  姜茹嗤笑:「對於那等糞土賤民來說,梁氏本就與神仙沒有差別。我也奉勸你一句,梁氏不是你能夠輕易撩撥的,梁朔覺得你是難得人才,這才讓我來請你。」

  雖說先前被趙黍譏弄得大為失態,可姜茹很快就收拾心緒。她看出趙黍與羅希賢截然不同,溫言軟語說不動這種人,倒不如直接示以權勢地位。

  「我?難得人才?」趙黍反問:「那你們應該去找羅希賢啊,他比我能幹多了。」

  說到羅希賢,姜茹便心生怒氣,一頓杯盞:「你在扯什麼?他那種人會去見梁朔嗎?人家父親是當朝大司馬,不聲不響攪得朝野震動,他的前途用得著靠別人嗎?」

  趙黍不說話,車廂內陷入沉默,姜茹見他這樣,再進一步:「我也不瞞你,以你的本事,屈居符吏之位也太可惜了。如果你願意來崇玄館,別說升授法位,諸多仙經寶籙也能任君翻閱。」

  「還有這種好事?」趙黍問。

  姜茹淺嘗香茗,斜瞥趙黍一眼:「羅希賢的父親早就給他安排好未來前途,可是你呢?我看你這段日子奔波忙碌,也無非是想憑此積功,以求拔擢法位。但是你再努力,也不過是在懷英館那一畝三分地中拔尖。

  館廨修士積功晉位,不就是為了獲得修煉法訣、丹藥法寶?你自己想想,這些東西有哪一家能比得上崇玄館?本來按照華胥國的館廨之制,像你這樣的後進新人,可以憑藉首座薦書直接來崇玄館。你仔細想想,到底是誰阻止你來崇玄館?」

  「老師他自有計較,輪不著你來評價。」趙黍說。

  姜茹搖頭髮笑:「對啊,但凡吃了虧,總說是上面的大人物有計較、顧大局。連王郡丞和韋將軍都對你如此重視,你卻非要替別人推脫?有功受賞、有過受罰,又不是什麼天大的難事。」

  趙黍沉默不語,他一直懷疑姜茹此來別有用心,可是聽到這番話,也不免有些疑慮。

  過去趙黍法位遲遲不得提升,原因主要是張端景一向抱持「法位隆重、不宜輕授妄遷」的態度,趙黍本人也是這樣看的。如果張端景不願意趙黍轉投崇玄館,直接說一句就好了,自己也不會有怨言。

  然而在星落郡這段日子,趙黍或多或少也明白了,自己似乎也不算修為淺薄,積功累行混一個散卿法位也沒太大毛病。

  姜茹的話著實讓趙黍動心了,何況真元鎖就在崇玄館中,想要取回此物,趙黍總歸是要進入崇玄館才行。

  「你怎麼看?」趙黍暗中向靈簫發問:「這興許真是進入崇玄館的機會。」

  「或許是機會,但你是否想過,自己會付出什麼代價?」靈簫言道:「梁朔與姜茹何等心性?不可能無緣無故向你釋出善意,定然有他們的意圖。」

  「代價?」趙黍手指敲著膝蓋:「說到底,無非因為我是老師的學生。他們希望將我拉去崇玄館,斷了懷英館的傳承,好維持崇玄館的地位?」

  「不無可能。」

  趙黍心生疑竇:「這個辦法並不高明啊。我去崇玄館,只是為了取到真元鎖,若有別的打算,那就是將他們收藏的仙經法訣翻個遍。

  我從心底里就不喜歡這幫世家子弟,搞不好還要把他們珍藏的高深術法傳揚出去。崇玄館的眼光不至於這麼差勁吧?我可是懷英館首座的學生,我這種人對他們來說值得信任嗎?」

  「你是這麼看自己的?」靈簫問。

  「如果我是梁朔,我就不會費盡心機來拉攏我這種人。」趙黍說:「他們是不清楚自己多惹人嫌棄嗎?搞不好我過去之後,還要成天討好那梁公子,這日子我可過不了。」

  「我說過,你不是梁朔。」靈簫言道:「你身在其中,未必能洞悉事態。在梁朔看來,你與羅希賢彼此嫌隙、難以彌合,法位又遲遲不得拔擢,這本身就是最好下手之處。偏偏你又不畏艱險,親赴前線與精怪妖邪廝殺,他自然認定你懷有上進之心,因此才讓姜茹拋出香餌。」

  「這也太扯淡了。」趙黍說:「星落郡這種破事,我小時候見得多了,剿匪除妖還要擔心危險艱難?」

  靈簫反問:「世家子弟有你這樣的經歷嗎?」

  趙黍一愣,靈簫又說:「既然沒有,他所思所想為何要跟你一樣?世人受限過往閱歷,定見難移。」

  「趙符吏在想什麼?」姜茹玉手托腮,巧笑嫣然。

  「我在想,怎麼跟你那位梁公子討價還價。」趙黍回答。

  「那你就好好想吧,我要先休息了。」姜茹打了個哈欠,扯來一個繡枕睡下。

  ……

  駁馬耐力驚人,加上馬車本身也加持了術法,返回鹽澤城的路上並無明顯顛簸之感。

  來到城郊,趙黍掀開簾幕,道路兩旁隱約可見嫩綠青蔥,眾多農人播種耕耘,儼然一片生機勃發的景象。

  「有什麼好看的?一股子牲畜臭味。」姜茹嘴上不說,心裡埋怨不止,同時也有些許慶幸。

  路上這幾天,姜茹沒少給趙黍顯弄姿色,孤男寡女共處斗室,結果趙黍完全沒有半點進取舉動,成天對著那本《金水分形法》翻來覆去,還偶爾掏出一面鏽銅鏡念念有詞。

  「該說此人是不通風情,還是心念堅定呢?」姜茹暗自無奈。

  馬車一路來到鐵公祠前,趙黍跟隨姜茹一同進入,仍舊要在九天雲台外等候片刻。

  趁這個時候,趙黍取出鐵公真形符,緩緩調運神氣,察覺符牌隱約與周圍氣機勾連,牌上用硃砂繪錄的真形竟然自行扭動,筆序混淆、靈韻重構,符牌本身開始發熱自顫,趙黍險些拿不住。

  幸好這變化轉眼結束,也沒有鬧出什麼激烈動靜。趙黍不敢再貿然施術,匆忙將符牌收入懷中。

  片刻之後,有侍女引領趙黍進入九天雲台,依舊穿過重重殿室迴廊,來到梁朔面前,姜茹也在一旁侍立。

  「趙符吏在前線辛苦了。」梁朔言道,這回他倒是少有地正襟危坐。

  「談不上辛苦。」趙黍覺得古怪,這梁公子一副自居上位的口吻,仿佛是他下令派遣趙黍去跟精怪廝殺一般。

  梁朔微笑:「不知趙符吏在前線可曾遇到什麼難纏妖物?能否與在下一說?」

  趙黍得了丹藥法訣,對方就算不懷好意,至少面子上是做足了功夫,而且還用那等異獸香車接送,趙黍也不好拂了對方顏面,只能將自己在漁陽縣見到的精怪妖邪講述一翻。

  說到葬狄谷外一戰,就連梁朔也露出訝異神情:「何等妖物,竟能驅遣上千行屍?」

  「慚愧,我此番連那妖物真面目也沒能看見。」趙黍說:「據一些兵士的說法,那妖邪體瘦毛多、指細爪長,似猿似狼。就連妖物崇拜的邪神,也是狼頭人身之貌,前所未見。」

  「狼頭人身?」梁朔沉吟片刻:「天夏末年,有犬戎出沒西北流沙之地。此族似狼人立,所奉神祇亦是狼頭人身。」

  「犬戎?」趙黍暗暗吃驚,西北流沙之地距離華胥國何止萬里?當年天夏朝武功最盛之時,軍鋒也止步於此。

  原因無他,實在是因為流沙之地荒蕪至極、寸草不生,大軍後勤難以為繼,而且大漠黃沙受狂風吹襲、流動不定,就連立碑定位,一晚上也能被黃沙淹沒,使得偵騎斥候迷失方向。而沙丘之下時有巨蟲出沒,動輒吞噬人畜,使得進軍困阻重重,最終不得已退軍東還。

  趙黍不喜歡梁朔,可是也必須承認此人博學廣聞,於是笑道:「梁公子,你請我前來,想必不是為了打聽前線戰事吧?」

  梁朔語氣寬和:「那在下就開誠布公了。不知趙符吏在星落郡戰事結束之後,有何未來安排?」

  當初趙黍還想著,如果羅希賢能夠通過戰功而出仕,甚至主政一方,自己能給他擔任副手,或者處置地方上各種災異不祥,說不定還能興建分館、傳授術法。可如今狀況,羅希賢就算混出頭了,也未必會提攜自己了。

  「自然是回懷英館,繼續鑽研術法、潛心修真。」趙黍不咸不淡地答道。

  「趙符吏為國效力奮命,不圖回報固然是好,卻也顯得我華胥國輕賤功臣,長此以往,只會讓仁人志士心寒。」梁朔言道:「在下有意邀請趙符吏來我崇玄館,深造道妙、廣研仙法。如此既可綿延我華胥國祚,趙符吏也能上啟仙路。個人成就與安邦定國兩相宜,豈不樂哉?」

  趙黍差點要開口稱讚梁朔的口才,而且他猜測華胥國設立館廨之制的初衷,大概就是梁朔這個說法。

  「梁公子好意,只是放在如今不太恰當。」趙黍沒有急著答應:「一來,星落郡匪患終究尚未平定,我等也談不上勝券在握。二來嘛……我的授業恩師就是懷英館首座,縱然未得薦書,我留在懷英館也是前景安穩。不知梁公子是否聽過——寧為雞頭、不做鳳尾?」

  趙黍此言就是在試探,梁朔為了拉攏自己,還能拿出多高價碼。如果就是去給他永嘉梁氏當走狗,那趙黍還不至於這麼盲目。

  「在下明白,趙符吏擔心,來了我崇玄館反倒落於人下、不得自由。」梁朔言道:「其餘暫且不提,在下可以保證,星落郡戰事過後,將親自奉上《九天飛玄紫氣真文寶籙》,讓趙符吏得授仙家法籙。」

  趙黍聞言不禁眼角一跳,梁朔居然搬出崇玄館從不外傳的仙家寶籙,哪怕嘴上說說也足夠震驚了。

  「梁公子這話,倒是讓我受寵若驚了。」趙黍斂起喜色:「此事容我多加考慮,眼下不便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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