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希賢來了興致,笑問:「今非昔比?我看崇玄館如日中天啊。」
姜茹輕搖螓首:「崇玄館早就是一年不如一年了,不過仗著前人餘蔭勉力維持。更多時候靠著聲勢裝點門面,內里卻是衰敗不堪。先前冒犯羅公子的梁仲緯,修煉根基淺薄至極,卻也敢口放狂言。」
「館廨之中有高人,就免不了會有一些無能之輩。」羅希賢饒有興致地說:「可就我來看,崇玄館還沒衰落到讓你們迫切另尋出路的地步。去年我們懷英館發現白額公洞府,你們那位梁首座帶著大批人馬來到,公然掠走所有洞府奇珍。那時候我可看不出什麼外強中乾。」
姜茹言道:「這還不足以證明崇玄館難以為繼嗎?梁首座有國師之尊,竟然要親自下場爭奪洞府珍寶,行狀幾類強盜,不堪如斯,怎能說是如日中天?」
羅希賢微微點頭:「確實。不過你們崇玄館家大業大,實在不行就分家過日子,誰也攔不住你們。」
姜茹苦笑,眉目間難掩淒涼之色:「羅公子這話說得輕了,先前兩萬兵馬空餉一事,惹得朝堂內外人心浮動。崇玄館不得人心已久,將來哪天梁首座奉詔舉霞,留下這麼一個爛攤子和眾多無能子弟,國主可不會猶豫遲疑,其他館廨更是虎視眈眈。」
「據我所知,梁首座修煉有成,你們崇玄館還不至於那麼快就沒了靠山。」羅希賢笑道,看著美人苦惱蹙眉,倒也頗有幾分滋味。
「羅公子真會說笑。」姜茹瞧了對方一眼,輕輕嘆氣:「你們這些男人啊,就知道打打殺殺、爭權奪利,卻不知我們這些女兒家的艱辛苦楚。」
羅希賢被這話勾起心念,問道:「怎麼?聽你這話,莫非是被梁朔強娶為妾?」
姜茹眼圈微微泛紅:「妾?只怕連這點名分也沒有。我們姜家受他梁氏庇護,族中女眷不得已屈身侍奉,看似人前風光,暗地裡飽受凌辱,欲求脫身而不得。偏偏像我們這種人,將梁氏境況看在眼裡。高樓廣廈倒塌前,老鼠都懂得搬家避禍,可我又能逃去哪裡?」
羅希賢見佳人垂淚,心頭火起,可還是強壓著慾念,說道:「我明白了,你這是借修好謝罪的名義,想要試探我懷英館的態度。如果將來崇玄館難以為繼,你好給自己家族備下退路。」
姜茹抹去眼角淚珠,正色道:「妾身明白,羅公子心中對崇玄館心懷芥蒂,因而猜忌妾身此舉動機。另投出路這等大事,確實不宜倉促,只希望羅公子記住今日之會,來日妾身有難,還懇求羅公子能掛念一二。」
姜茹言罷就要離去,羅希賢見狀起身,一把抓住對方玉腕,順勢一拖,姜茹身子撞上羅希賢胸膛。
「羅公子,你這……」
姜茹抬頭望向羅希賢,她神色慌亂,嬌嫩櫻唇吐出幾縷潮熱香息。羅希賢只覺得懷中佳人柔若無骨、著體便酥,裹在曲裾之下是纖穠合度的嬌媚軀體。
「若要示誠,光是這點丹藥法寶可不夠。」羅希賢緊緊盯著姜茹,目光銳利如劍:「你要如何證明,不是梁朔派來試探我?」
姜茹輕搖下唇,迴避羅希賢目光:「妾身明白了……還請羅公子略施術法,莫要讓聲響傳出。」
羅希賢嘴角一提,從腰間取出封門掩戶符,並指一引,符咒鎮貼在營帳帷簾,隔絕內外聲息,不使春色外泄。
……
離開礦場之後,趙黍帶著一眾兵士返回漁陽縣城,經歷葬狄谷外一場艱難戰鬥,眾兵士亟待修整,趙黍要補充各類符咒法物,受穢氣沾染的青玄筆也需要重新祭煉。
「情況大致便是如此。」
趙黍指著地圖上幾處,對韋將軍說道:「如無意外,那妖邪已經逃離漁陽縣,無法再興風浪。其餘雜類精怪鬼物大多被剿滅,少數遁入山林,無法追蹤。」
「那些小妖小怪我也懶得管。」韋將軍盯著地圖嘆氣:「除了縣城,其他地方都沒剩幾個人,這一回漁陽縣怕是十年八年都恢復不了。」
趙黍說:「若是閒置田畝能分予流民,輕徭薄賦、勸課農桑,很快就能重現生機。」
「這些事你去跟王郡丞說,我不便多嘴。」韋將軍擺擺手,又問:「對了,我聽下面兵士說,你又給他們弄了什麼神兵利刃?」
「神兵利刃談不上,就是將符篆銘刻在刀上,略加祭煉罷了。」趙黍說:「我們這些修士術者終歸是少數,也不是個個都懂戰場廝殺、排兵布陣。而奮力用命的將士面對妖精鬼怪卻只能手執凡鐵,這大為不妥。我覺得光是金甲符還不夠,若是能讓眾將士手執符兵,再輔以適當應對之法,何愁妖精鬼怪襲營擾陣?」
韋將軍先是露出喜悅表情,可轉眼變得凝重,問道:「趙符吏,這符兵莫非是懷英館新近創製?」
「大概算是吧。」趙黍回答:「我也不知其他館廨是否有類似法物,反正我是隨便搗鼓出來的,談不上什么正經術法方技,具體運用恐怕還要慢慢改良。那幾柄符刀是臨時打造的,如若過兩天就失靈,也別太當一回事。」
韋將軍問:「這符兵除了對付妖精鬼怪,能用於殺傷常人嗎?」
「那就要看銘刻哪種符咒了,火煞符估計效果平平,金煞符興許能讓刀槍更為鋒銳,便於貫穿甲冑?」趙黍攤手說:「說實話,我也沒把握。」
韋將軍沒有趙黍那樣輕鬆隨意,他隱約看出,這種符兵若是遍及尋常兵士手中,對戰場形式可能會造成難以預料的改變。
「趙符吏,你能否再打造一批符兵,由本將軍分發?」韋將軍問道。
「這是自然。」趙黍言道:「不過我可能要回一趟鹽澤城,與館廨同門將符兵細節推敲明白。」
……
姜茹躲在馬車之中,蜷縮著身子,整個人疲乏倦怠,沒有半點愉悅神色。
「小姐,那趙黍已經離開軍營了。」車外傳來下屬聲音。
「他是獨自一人麼?」姜茹強撐著坐起身子。
「是的。」
姜茹架起隨身妝奩盒,對著小鏡打理一下稍顯凌亂的頭髮,這才走下馬車,朝著趙黍趕去。
「趙符吏請留步。」
趙黍聽見道旁有人呼喚,扭頭就見一名嬌艷女子朝著自己盈盈一拜:「小女子姜茹,先前曾有一面之緣,不知趙符吏可曾記得?」
「你……」趙黍愣了一下,若非神虎真形符震顫示意,他都差點忘了眼前這位女子就是梁朔身旁侍女,也是曾襲擾自己行法的狐妖,看來這段日子真是忙糊塗了。
「你有什麼事嗎?」趙黍直接問。
姜茹柔聲說:「我是為先前校場法壇一事,特地來向趙符吏賠罪道歉的。」
「哦。」趙黍應了一聲,杵在原地不動,一臉茫然呆滯,外人也不知他在想什麼。
姜茹左右觀瞧:「趙符吏,我們就在這裡談嗎?」
趙黍指著不遠處的一排房舍:「我正好要收拾東西,過去聊吧。」
等姜茹跟著趙黍來到那窗戶破損、門板歪斜的小屋前,她有些不可置信地問:「趙符吏就住在這種地方?」
趙黍掃了周圍一眼:「你看現在漁陽縣還有幾座完好無損的房屋?這種就不錯了,我前些天都沒怎麼在屋檐下過夜。」
姜茹勉力維持著笑容,正要上前兩步輕言軟語,卻聞到趙黍身上一陣古怪臭味,不由得蹙眉後退、遮掩口鼻。
趙黍看見她這模樣,聞了聞自己身上青衫,不好意思地說:「讓你見笑了,前天在野地里被行屍膿血淋了一身,看來這件衣服是不能要了。我換幾件衣物,你稍等。」
說完這話,趙黍就將姜茹晾在外面,自己在小屋中悉悉索索、叮叮咣咣,也不知道在做何事。
姜茹此刻心情不佳,非常不佳。想到自己要以色相侍奉羅希賢,劍客體魄幾乎要把她折騰散架,還沒恢復過來,現在又要跟這趙黍打交道。
不管梁朔如何重視趙黍,姜茹只覺得此人由里到外透著一股粗俗鄙陋。
「好歹也是懷英館出身的修士,就算再不講架子,言行舉止也該稍有威儀。羅希賢是一身丘八氣,仗著力氣大就橫衝直撞。這趙黍徹頭徹尾俗人一個,滿肚子市儈心機,還偏以為自己頗有手段。」
姜茹越想越氣,哪怕之前與羅希賢所言不過是獻媚託詞,可她並非沒有設想過如何脫離梁氏掌控。這回見識了趙羅二人,堅定了她斷然不會選擇懷英館,與其跟這種俗人往來,還不如在梁朔身邊多委屈一陣。
「好了好了。」趙黍打開門,身上換了另一件廣袖青衫,讓姜茹進來。
小屋之中連正經床榻桌椅都沒有,就在角落處鋪了乾草被褥,臨時充作床鋪。姜茹只得站著說道:「趙符吏,先前攪擾法壇,實乃小女子秉性未馴,此番專程賠禮,希望趙符吏能見諒。」
趙黍問:「秉性未馴?我見你被梁朔馴得挺乖巧的,是他讓你來的吧?」
姜茹低首蹙眉:「小女子受制於人,實在不得已才冒犯趙符吏。這幾匣丹藥還請收下,此外有一卷法訣,也請趙符吏過目。」
趙黍放下丹匣、接過書卷,封面赫然可見「金水分形」四字,內中文字乃是以金漆寫就,靈光隱現。趙黍隨意掃了兩眼,書中所載乃是一門分形散影的術法,從祭造法鏡、到對鏡存想,隨後出神入鏡、形出鏡,內中祭煉要略、神氣運用,全都有詳細記述。
「好東西。」趙黍點頭,臉上卻無笑容:「不愧是崇玄館,賠罪謝禮都這麼厚重。這架勢連我都想投靠崇玄館了。」
姜茹一聽這話,趕緊接道:「若是趙符吏有心於此,不妨移步鹽澤城詳談?」
「尾巴。」趙黍抬手指了指姜茹後面:「狐狸尾巴露出來了。」
「啊?」姜茹趕緊扭頭觀瞧,卻什麼都沒看見,當即自知中計,還要被對方逗弄譏諷。
「你……」姜茹強壓怒意,保持儀態端莊:「趙符吏莫非是想見小女子的原身麼?那可不太好看。」
「比你難看的東西我見得多了。」趙黍冷笑中帶上幾分調侃:「你知道我這些天遇到的都是些什麼東西?就你還想嚇唬我?你有本事現在就現出原形,我還打算給老師和石老弄幾件狐裘大氅。變!趕緊給我變!」
姜茹心防崩潰:「趙黍!你不要太過分了!姑奶奶我好聲好氣跟你賠罪道歉,禮物也送了、台階也給了,你還非要這樣糾纏不休嗎?當初是梁朔讓我去攪擾法壇,你要是有種,自己去跟他爭辯!你這張利嘴朝著我說又有何用?!」
姜茹大罵一通,胸口肩頭止不住起伏,旋即又面帶懊悔地轉過身去,輕抹眼淚。
趙黍摸摸下巴胡茬,心想這狐妖平日裡沒少受氣,被自己隨口這麼一激,什麼話都抖出來了。
「要我說,你們崇玄館就是破規矩、破講究太多了。」趙黍把玩著書卷:「梁朔讓你來攪擾法壇,無非是擔心我搶了崇玄館風頭。可結果呢?你要是不動手,也不會傳出什麼『趙符吏登壇斬妖』的市井傳言,到底是誰讓我名聲越傳越響?
至於賠禮道歉,我本來也沒指望,你來了,我反倒要懷疑梁朔的用心。說實話,這種手段真的不高明。我是嚮往崇玄館,可是我不想投靠什麼世家權貴,一本法訣就要收買我,你們這是看重我呢、還是看輕我呢?」
姜茹扭過頭來,雙眸流露出妖異紅光:「你覺得自己什麼都看透了?非要賣弄口舌?」
「我只是說實話。」趙黍言道:「我從頭到尾就不明白,你們崇玄館為何偏要盯著我們搞東搞西,甚至派梁仲緯那種貨色來離間我與羅希賢。如果想要長保自己的權勢地位,直接朝著雲岩總舵殺過去,誰比得過你們啊?」
「天真。」姜茹也放棄了,搖頭苦笑。
「是不是天真,等我見到梁朔就明白了。」趙黍朝著姜茹言道:「你剛才不是叫嚷著讓我跟梁朔爭辯嗎?帶路,我正好也要回鹽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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