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潛心養清靜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旋照峰的農家小屋中,含元子對趙黍說道。
對於含元子的詼諧性情,趙黍早已熟悉,於是言道:「那我先聽壞消息。」
「我並未找到真元玉府,也感應不到洞天門戶的去向。」含元子言道。
趙黍未露遺憾之色,言道:「按照千機閣典籍所載,真元玉府的門戶在六十年前就經過遁甲山一帶,千機靈矩也是早就有所感應,所以在天夏末年策動衡律城去往遁甲山。可見真元玉府循行暗藏規律,並非不可把握。」
「我也是這麼看的。」含元子解釋說:「可是我閉關之時,用三衡律儀推演氣數,卻找不到蛛絲馬跡。仿佛先前洞天門戶的出現,如同水中游魚偶爾浮出水面,如今再度潛入水中,讓人無法捉摸。」
趙碩問道:「過去長久歲月,真元玉府循行天地之間,難道上景宗前人毫無察覺嗎?」
含元子笑了:「察覺?天地之間氣數無時無刻不在運轉變化,宛如汪洋波濤起伏不定,洞天門戶臨近一地引起的變化,若非早有預料、刻意探查,說實話,誰都沒法確保那是一處洞天門戶。你是不是將我們看得太高明了?就算是上景宗,也不可能洞察世間一切吉凶變化。」
「是我失禮了。」趙黍拱手致歉,自己讓人家幫忙,本就不能苛求太多。
「只能說,開闢真元玉府的那位仙家太過高明了,我是自認難以企及。」含元子直言道:「而遁甲山能夠摸索出洞天循行規律,提前來到遁甲山,我懷疑與它是天外來物有關。有些事情,我等凡夫俗子身在山林之中,受一葉障目,反倒看不清楚。」
「所以前輩覺得,真元玉府跟天外物類有關?」趙黍問道。
「看你怎麼領會了。」含元子轉而言道:「這就要提到那個好消息了——我確實發現天外邪神插手塵世的痕跡。」
「就是西陲犬戎崇拜的那位狼神?」趙黍連忙問道。
含元子點頭說:「我懷疑,西陲犬戎很可能就是狼神之力侵染凡人,肉身形體妖變而成。只是遭受篡變的不光是肉身,還包括心智神魂,對狼神的信奉崇拜被直接印入魂魄,代代延續。」
「這位狼神是怎麼做到的?」趙黍不解。
「伱問反了,天外神祇降賜神力,將凡間生靈侵染成自身眷屬,這種事並不稀奇。九黎國那些非人形貌的蠻族,就是妖神法力侵染所致。」含元子言道:「或者如仙家下界傳法,指點凡人修煉成仙,這兩者在我看來也差不太多。只不過凡人修仙是自主自力,肉身妖變則是受外力所侵。」
趙黍一時無言,含元子看待事物的眼界與自己大不相同。
「按照常理,那位狼神降賜神力、染化凡人為眷屬,本就無可阻擋,但為何天夏末年才有犬戎出沒西陲流沙之地呢?」含元子又問道。
趙黍一念即明:「天夏末年綱紀法度已見動搖之兆,尤其是偏遠邊陲之地,綱紀不覆,狼神因此能夠趁隙而作。」
「所以說,天夏朝贊禮官所設的綱紀法度還是有用的。」含元子說:「如同天羅地網之法,可以是對內的連天鐵障、鎮壓妖邪,也可以是對外的封山召雲,抵擋進犯侵擾。」
趙黍頗感意外,輕撫眉額道:「這些事,並未見於前人記述。」
「因為我也是猜的。」含元子笑著說:「不過我覺得,贊禮官不一定真就是為了抵擋天外邪神而專設綱紀法度,有些事或許就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即便是仙道高人,對於天外之事所知亦不多,或有察覺,但並非所有天外來客都是要染化眾生的邪神,自然不會過於關心。」
「上景宗如何看待那位狼神?」趙黍問道。
「染化眾生、篡變魂魄,無非妖邪而已,那便行誅邪之舉。可心胸再大,也要量力而行。」含元子乾脆言道:「不過這位狼神並未親身下界,我只是感應到他降下神力的些許痕跡,遠渡重天來到崑崙洲。除了瑤池國的犬戎,其他地方應該也有狼神眷屬。」
「我過去就見到不少。」趙黍提及自己從成陽縣到九黎國見到的妖變之人。
「這就是了。」含元子聽完後一拍大腿:「那位狼神撒下眾多眷屬,這是打定心思要來崑崙洲啊。」
「可是如今綱紀法度盡數瓦解,為何狼神仍然不見動作?」趙黍又問。
含元子笑道:「我之前也問了這事,雖說知道的人不多,但估計是狼神與青崖真君鬥法,絕非毫髮無損,說不定此刻正躲在某處舔傷口呢。」
「問?不知前輩是找誰詢問?」趙黍好奇道。
含元子抬手指天:「三衡律儀有一項妙用,類似科儀法事的焚表上奏。至於仙家是否回應,就看我上景宗的面子夠不夠大了。」
趙黍微訝道:「前輩這是直接向天上仙家詢問?」
「差不多吧。」含元子說:「不過你可別以為我什麼都能問到,得道仙家可不是街巷鄰里能隨便攀扯,任何一句話都可能引起難以預料的變數。而且我要是狼神,也不會輕易泄露自己的蹤跡。」
「以我的修為境界,談這些還是太遙遠了。」趙黍搖頭:「連青崖真君都不敵殞落,我就不必費心多想了。有上景宗鼎立於世,可保崑崙洲眾生無虞。」
「別!」含元子連忙說:「你這就急著拉我們下水了?」
「狼神意欲染指眾生,難道上景宗要視而不見?」趙黍微笑說:「錢少白日前代左相大人傳話,要我前往帝下都,商議贊禮官傳承一事,這不就是希望重設綱紀法度麼?前輩難道全然不知?」
「我也不是什麼都知道嘛。」含元子一臉無辜地擺手。
「前輩如此,倒是讓我不知該怎做了。」趙黍說:「或許我該就此逃走,躲到深山老林中一心清修,不再過問這塵俗之事。」
「此刻你就在深山老林中。」含元子言道:「而且你並非是那種能舍下塵俗勾牽之人,不然你也不會想著報仇雪恨。」
「捨棄塵俗就不能報仇了?」趙黍笑問。
含元子神色難得嚴肅:「你自稱是為地肺山一役報仇,心中所想卻未必如此。你不是怨恨某人,而是意圖追溯因由,想要扭轉當今這個混亂世道。亂世不改,仙家涉世、邪神蠢動這種事便難有止歇。」
被點破心思的趙黍不得不承認道:「沒錯,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誰都不知道。」含元子目光真誠:「事情總是一步步摸索著來的,坐守山中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且去做。」
趙黍問道:「前輩就不擔心我重蹈覆轍?」
「確實有幾分擔心,我大師兄玄圖公還極力反對,他覺得像現在這樣把你留在天城山還不夠,就算不殺,也要囚禁起來。」含元子嘆氣說:「你也別怪他,大師兄早年有一個很喜歡的徒弟死在張端景手上。」
趙黍臉色凝重:「玄圖公沒有直接來殺我,足見開明坦蕩。只是五國並立的亂世不改,如此等仇怨將連綿不休,人人深陷其中,誰也不得解脫。」
「既然明白此事,那你就多多出力吧。」含元子說:「我已經讓四仙公留在山中,對外名義是閉關合修,這樣你到何輕塵那裡辦事,就不用擔心受太大阻礙。」
「如今時局,前輩讓四仙公留守山中,是否不妥?」趙黍問道。
「上景宗涉世太深了,終究不是好事。」含元子解釋道:「說到底,我們就是一夥修仙之人,哪裡懂什麼國家大事呢?太多人借著我們的名義妄行無端,給上景宗招致各方嫉恨……我可不想步崇玄館後塵,還不如及早抽身,退守清靜為上。」
趙黍言道:「四仙公率上景宗大舉涉世近百年,這個『趁早』好像來得晚一些。」
含元子撓撓頭:「那我也沒辦法啊,誰叫山下還亂著呢?尤其是玄矩打過來那陣子,連帝下都丟了,我也沒法讓他們拋下有熊國回山啊?後來五國之間打得頭破血流,晚輩弟子死傷慘重,一個個都是滿腔恨火,你說我能潑冷水嗎?」
「那為何偏偏是現在?」趙黍又問。
「首先是旭日神教這樁事,牽連了好幾個門派。」含元子說:「像燕然山、飛甲門這些,雖然被神教滲透蠱惑,但他們未必就對復興天夏朝懷有什麼長遠志向,就是無法忍受我們上景宗驕橫跋扈,意圖奮起一搏。」
「上景宗驕橫跋扈?此言太過了吧?」趙黍怎麼都不覺得上景宗會與驕橫跋扈聯繫起來。
「何輕塵做事的手段你也見識過了。」含元子言道:「而我們上景宗早年廣收徒眾,有許多出身卿貴的俗家弟子。你跟崇玄館的仙系血胤打過交道,應該清楚這些人是什麼德行。」
「樹大有枯枝,這不奇怪。」趙黍說:「廣收濫傳的確會召聚敗壞之徒,按門規道誡施以懲罰就好。」
「有沒有可能,有一樣東西叫做國家法度?」含元子笑問:「上景宗凌駕國家之上,長此以往,敗壞法度,宗門風氣隨之受染,未來傳承也將因此斷絕。我身為掌門,不得不考慮這些事。」
趙黍覺得,如今上景宗根本談不上門風敗壞,從含元子到四仙公,都不是崇玄館眾人可比。
只是在含元子眼中,問題不在於是否能做得更好,而是有熊國經歷近百年歲月,也有種種積弊沉疴,必須行變法之事。
但是上景宗涉世近百年,與崇玄館相似,幾乎與有熊國糾纏一體,甚至上景宗本身就成為變法改制的最大阻礙。
含元子顯然十分清楚這個情況,所以他憑藉掌門權威,直接將四仙公留在天城山,杜絕眾多朝堂卿貴假借上景宗與四仙公的名義抗逆變法。
「前輩,那左相何輕塵又該如何自處呢?重立法度、更易官制,這種事情失敗了便是粉身碎骨。」
趙黍沒想通,毫無疑問,何輕塵必然是主導變法之人,也只有含元子親傳弟子能夠做到此事,但他居然率先對上景宗動刀,就算事情辦成了,不也將自己置於孤立無援的處境麼?
含元子平淡道:「成功了,他也是粉身碎骨。何輕塵他就沒想過能夠活著退隱。」
趙黍愕然無語,上景宗門人心志之堅超乎他的想像,自己反倒相形見絀了。
「真元玉府的動向,我會繼續留意。」含元子寬慰:「但目前線索太少,你暫時不要著急。」
「多謝前輩出手相助。」趙黍明白,這也算是利益交換,自己以贊禮官傳承協助何輕塵變法改制,上景宗幫自己尋覓真元玉府,這段日子相交下來,含元子和上景宗值得十足信任,趙黍不擔心對方食言,
「至於那位天外狼神,目前還是以掃除眷屬為主。」含元子言道:「這些狼神眷屬可視為斥候哨探,除掉他們或能蒙蔽狼神耳目。」
「這種事僅憑我一人可做不到。」趙黍說。
「我也沒讓你一個人去做,何輕塵知道怎麼處置。」含元子好像想起什麼,從懷中掏出一枚玉扳指:「對了,這東西給你。」
「這是何物?」趙黍接過玉扳指,立刻感應到一絲微妙氣韻。
「夏黃公煉製的乾坤扣,與真元鎖有相似妙用,能夠收納外物。」含元子言道:「移山傾海是做不到了,也就裝個幾千斤吧。畢竟沒有仙家境界,所能容納終究有限。另外多提一句,此器無法收納活物。」
「多謝上景宗相贈法寶。」趙黍躬身拜謝。
「畢竟是要你出力幹活,沒點好處可不行。」含元子又問:「不知你這段日子在天城山,對本門仙法領悟了多少?」
趙黍言道:「上景三光妙法博大精深,我也只是稍窺一角,不敢輕言領悟。何況我所學駁雜,只怕辜負了前輩好意。」
「我沒所謂,反正那些漫山遍野的石刻壁畫就是給人看的。」含元子攤手道:「其實以你如今修為,放眼天下也沒多少人比你高明了,修煉至此,師長已無可指點,更多是要靠自身領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