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法儀設典章

  國主端坐在上,身穿一襲柘黃袍,看著手中奏疏,沉思良久,然後望向一側的張端景,言道:「降真館的虛舟子首座又向朕上書了,認為要在華胥國各地設下法事壇場。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張愛卿怎麼看?」

  張端景微微低頭回答:「降真館主修科儀法事, 自然會有此等請求。」

  國主放下奏疏,輕輕一嘆:「張愛卿,你應當聽說了,虛舟子不光是要布置法事壇場,還希望由趙黍主持修訂國家法儀典章。」

  「臣乃趙黍之師,有利害牽涉,不宜多言。」張端景躬身言道。

  「張愛卿這又是何必。」國主示意旁邊宦官退下, 然後從桌案上抽出另外一沓奏疏:「不止降真館,如今連明霞館的丁首座、平南將軍韋修文都齊齊上書, 希望朕大力啟用趙黍,而不是讓他賦閒在家。

  他們都說,趙黍的科儀法事大益於國,為了防備妖邪鬼祟侵人害物,以及未來應對敵國進犯,應當在國中各地廣設壇場,讓趙黍日後行法之際免去許多籌備耗費。而且他們還提議,由趙黍帶頭整頓國內各地神祠祭所,將一干淫祀徹底掃蕩乾淨。」

  張端景微微皺眉,沉聲道:「趙黍修為尚淺,不能擔此重任。而且整頓祭祀、修訂儀章之事,更非趙黍一人可為。」

  「朕當然清楚。」國主說:「降真館首座近來屢次上書, 除了對趙黍青眼有加,估計也是存了藉此機會壯大館廨聲望的心思。」

  「陛下,降真館弟子在星落郡剿匪時折損甚多。」張端景提醒說。

  國主微微一頓,說道:「這也算情有可原……其實朕並非反對, 只是在國中各處廣設壇場, 誰能保證這不會被人利用, 從而禍及國家社稷?」

  「陛下是擔心趙黍有不測行徑麼?」張端景問。

  「張愛卿說笑了。」國主輕輕擺手:「朕是擔心國師不會答應,哪怕朕頒旨下令,崇玄館也會暗中壞事。而現在朝中參劾趙黍的聲浪尚未止歇,朕一旦答應,又不知會興起何等風波。」

  「承蒙陛下器重趙黍。」張端景說:「若陛下有所任用,臣等當竭力效命。至於崇玄館,依臣來看,近來恐生內患,國師未必有暇顧及館外之事。」

  「哦?」國主聞言旋即明悟:「看來楚氏與國師難以調和了。」

  張端景點頭道:「國師畢竟是永嘉梁氏出身,修為高深,又自詡青崖真君血胤之首,即便同為崇玄館四姓,卻凡事皆以梁氏為先,未必能容另外三家。鳩江鄭氏敗落,其實已初現端倪。」

  「既是如此,那朕就下旨,准許在國中各地興設壇場。」國主又說:「至於國家法儀典章,也由趙黍主持修編,如何?」

  「此乃趙黍之幸。」

  「此乃國家之幸。」國主笑道:「朕早已耳聞,趙黍是天夏朝贊禮官的傳人, 由他主持修編法儀典章,也正好向世人昭告,我華胥國才是天夏朝的正統,說不定還能引得許多能人志士來投。」

  「陛下遠慮,未來當一統崑崙。」張端景稱讚道。

  「什麼遠慮。」國主並不在意:「朕不過是仰賴諸卿,豈敢妄自尊大?一統崑崙之大業,恐怕也不是一代人能夠做到的。」

  ……

  當趙黍離開石溪福地,回到侯府時,便「恰巧」收到國主頒下旨意,其中提到要在國中各地廣設壇場,為此還要重新修訂國家法儀典章、整頓不法淫祀。

  而這一切,都將由貞明侯趙黍主持。

  這個狀況略略超出趙黍預料,他原本以為只要在各地布置壇場,沒想到還有另外兩項任務。

  仔細想想,這也不算奇怪。遍及華胥國的科儀法事不可能只有趙黍一人獨自主持,想要國中其他修士參與進來,法事壇儀必須要混同制度,不能各行其是。

  而主持修訂法儀典章這件事,關係尤為重大,這幾乎是讓趙黍來決定一個國家的禮法根基。法儀典章若成,日後無數人加以研習,便都算是趙黍的弟子,這是比梁韜還要貼切的「國師」。

  趙黍甚至有些驚疑,梁韜究竟是用了什麼手段,居然能讓自己承擔修訂法儀典章,這種事無論辦成與否,都幾乎是踩著崇玄館和他梁國師的臉面,就算梁韜自己下此決定,但崇玄館其他人卻未必能接受。

  至於另外一項,整頓不法淫祀,顯然就是要趙黍重現在青岩郡開壇巡境的舉動,就不知梁韜在暗中又做了什麼準備。

  正當趙黍還在困惑,降真館的虛舟子首座便主動找上門來,十分熱切地恭賀趙黍:

  「恭喜貞明侯!華胥國有你這麼一位贊禮官傳人,可謂一大幸事!」

  「前輩莫要取笑了。」趙黍心想自己贊禮官傳人的身份弄得人盡皆知,心中反而生出幾分愧疚,明明自己的做法已然有負前人。

  不過趙黍很快明白過來:「難不成我此番受命,是因為前輩向國主進言?」

  虛舟子笑呵呵地說:「可不止我一個!我與丁首座、韋將軍一同,幾番向國主上書奏請,希望讓你在華胥國各地廣設壇場。別人怎麼想我管不著,但當初收治瘟疫、改逆孛星等事,足可證明你的科儀法事乃救國良方!與其等到禍事戰亂發生後,再慢慢布置壇場法儀,倒不如趁早做好準備。」

  趙黍看虛舟子這樣,便知他落入了梁韜的算計。

  降真館因為梁韜而大受折損,首座虛舟子與梁韜有化不開的仇怨,他沒辦法跟梁韜正面敵對,但可以從別處找麻煩、拉幫手。

  而梁韜就是看透了虛舟子的心中仇怨,加上降真館也是研習科儀法事為主,算準虛舟子會主動向國主上書。

  一個與梁韜有仇怨之人上書奏請,反而會掩蓋梁韜的真實用意。

  趙黍見虛舟子興致勃勃,心中有幾分不忍,而自己又必須利用對方。

  「前輩實在是過分抬舉在下了。」趙黍深揖一禮:「贊禮官傳人云雲,都是虛名而已,若論科儀法事,我又哪裡比得過前輩浸淫此道數十年?此事本該又前輩主持,我能侍立聆訊已是有幸。」

  虛舟子乾脆揮手:「貞明侯謙虛得過分了!有真能耐、真本事,不看誰年歲更長。多少人渾噩百年仍舊一無所成,我自認科儀法事上遠不如你,貞明侯就不必再推讓了。」

  趙黍只得苦笑以應,虛舟子繼續說:「不過我也跟你說實話,我向國主推舉你修訂法儀典章,也確實存了一些私心。

  我們降真館的狀況,你想必也有所了解。比起另外幾家館廨以仙道為主旨,降真館根基不正,而且研習了不少旁門術法,所以我一直試圖改變這種狀況。」

  華胥國六家館廨中,雲珠、飛廉、明霞三家,原本就是修仙宗門,順應局勢改設為館廨,但仍然保留了幾分宗門殘餘,比如幾乎所有門人弟子都修煉同一部功訣,術法運用上十分一致。

  即便是崇玄館,也不是只有《九天飛玄紫氣真文寶籙》。懷英館就更不用說了,術法科目繁雜多樣,晚輩館廨生學都學不過來。

  唯獨降真館,他們最初其實是幾個小門派與一夥散修,見崇玄館討伐各個宗門,嚇得趕緊抱團。虛舟子的師父耀靈君自稱得見仙真降世傳法,於是奏請先君設立降真館。

  然而當年很多人並不相信耀靈君真能得仙家傳法,可他竭力討好崇玄館,反而使得降真館得以延續。可這也註定降真館根基淺薄,科儀法事大多來自於江湖術士,粗淺簡陋,哪怕極力增補,也遠遠比不上贊禮官的傳承。

  因此降真館在以前,完全可以說是以崇玄館、梁國師馬首是瞻,可如今卻被梁國師棄若敝屣,也難怪虛舟子執意要與崇玄館作對了。

  眼下降真館與崇玄館壁壘分明,虛舟子能被梁韜容忍的原因,也許就是他的舉動反倒掩飾了梁韜的圖謀,使得許多事情變得名正言順。

  「贊禮官的科儀法事,也是匯集前人智慧而成,本就不該由我一人獨占。」趙黍說:「而修訂法儀典章,也不是獨自一人能成,少不得要前輩與降真館的同道協助。」

  「我等一定全力協助貞明侯!」虛舟子爽快答應。

  ……

  當朝侍中楚奉圭步伐沉穩,緩緩拾階而上,時不時停下腳步,放眼打量遠近山林景致。

  雖然楚侍中年逾九旬,但他跟鬚髮皆白的鄭玉樓不同,鬚髮烏黑油亮,面帶玉澤,若非身為長輩留起三綹長須,顯得幾分莊重,恐怕也是一位英姿勃發的偉男子。

  憑這份容顏,楚侍中自年輕時便受許多女子仰慕,加上宜安楚氏的世家出身,使得他妻妾成群、子嗣眾多,孫輩甚至已過百人。

  比起族裔凋零的永嘉梁氏,楚氏可謂是枝繁葉茂,崇玄館中有四成修士便是楚氏子弟,至於那些和仙道無緣的族親,更是遍布朝野。

  或許正因如此,楚奉圭有底氣在地肺山中閒庭信步,待得日頭西斜才來到深山竹堂。

  「你來遲了。」竹堂之外,深衣鶡冠、鷹眉隼目的梁韜語氣森然。

  楚奉圭輕拂鬢角:「要說話,就現真身,我不跟分身多聊半句。」

  國師分身皺眉冷哼,隨即化作點點光塵消散不見。片刻之後,梁韜本人才從竹堂里走出,身上披著一件輕薄綢緞,頭上髮髻松垮。

  「約你前來商量事,結果讓我等了大半天。」梁韜發起牢騷:「小崩牙,你的架子是越發大了,我都不敢招惹你了。」

  被叫起童年諢名,楚奉圭不見怒意,反倒譏笑道:「梁韜,你倒是越發不如往昔了,成天跟一群狐狸精滾到床上。」

  梁韜扶了扶髮髻:「天狐後裔的滋味,妙不可言。我不像你,為了御女駐顏,把兒媳婦、孫媳婦收入房中,就連十五歲的孫女都不放過。嘖嘖,當真禽獸不如。」

  「她們嚮往仙家大道,我親自指點妙法,有何不可?」楚奉圭一臉如常:「與其讓她們跟著那些無能兒孫,倒不如受我甘露滋潤,如此也能保血胤純粹。」

  「血胤純粹?」梁韜冷笑兩聲:「就不知你們楚氏又有哪些晚輩子弟能獨當一面啊?總不會是楚孟春那種貨色吧?」

  楚奉圭眼角一緊:「孟春早早就任地方,比起梁朔膽小如鼠、一事無成,難得離開地肺山,便死於亂黨劍下,總歸要好上些許。」

  「這些話可真夠惡毒的。」梁韜邀對方進入竹堂:「不扯閒話,我特地請你上山,是為商談大事。」

  「什麼大事?」楚奉圭神色冷淡。

  「你也該收手了。」梁韜言道:「我不能看著崇玄館被你一意孤行而受拖累。」

  「一意孤行?」楚奉圭語氣咄咄逼人:「到底是誰一意孤行?你為了自己名聲,親自出手斬滅各路鬼神,你可知此等舉動壞了崇玄館的基業?」

  「你覺得我做麼做是為了名聲?」梁韜並未發怒,主動給對方斟茶,如同面對陳年老友,和顏悅色道:「以前莪放手給你們自行料理,便是信得過你們。

  下面的人與各路鬼神妖物往來勾結,我也是清楚的,但這種事畢竟上不得台面。既然被捅穿了,我身為首座責無旁貸,這不是為了我一個人的名聲,而是為了整個崇玄館。」

  「為了整個崇玄館?這種話你也說得出來!」楚奉圭冷哼一聲:「你眼睜睜看著鳩江鄭氏敗落,當時我便懷疑你究竟有何用心。此刻算是明白了,你眼裡根本沒有什麼崇玄館、沒有仙系血胤,甚至未必有青崖祖師,你眼裡只容得下你自己!」

  梁韜溫和如故:「若是沒有我,還有崇玄館麼?你們楚氏當年也有很多長輩不願離開中土,可結果又是如何?看在你們追隨我來到地肺山、合力再開崇玄館的份上,如今你們享受的仙緣妙法、富貴安逸可曾少過?我強行壓制境界,羈留塵世久久不肯飛升,就是擔心你們守不住崇玄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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