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延壽提了提褲頭,揉著隱隱作痛的肚子。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昨夜趙仙長在驛館中大擺宴席,僑張村眾人也列席其中。
難得看見大魚大肉,張延壽昨晚忍不住敞開肚皮猛吃猛喝,還被趙仙長誇了幾句。
但也許是無福消受,張延壽後半夜肚子就在鬧騰,不得已跑到茅坑中狠狠發泄了一通, 直至天色漸亮才勉強止住。
拖著酸麻刺痛的雙腿,張延壽扶牆而行,卻正巧看見趙仙長經過,正在拍打衣袖腿腳的塵土,也不知這位仙長一晚上呆在驛館,在何處弄得滿身塵泥。
「嗯?你是僑張村的……張延壽?」趙仙長問道:「瞧你這樣,是鬧肚子了?」
張延壽羞愧難當,微微點頭不敢應聲。
趙仙長言道:「我這邊有調養腸胃的藥散,跟我來。」
張延壽跟著趙仙長而去, 就見對方從竹篋中取出藥丸,化入一碗溫水:「喝了吧,片刻就能止住疼痛。」
接過藥湯,張延壽仰頭喝下,一股子清涼之意蔓延開來,腹中絞痛果然迅速緩解,整個人也精神了許多。
「多、多謝仙長。」張延壽也不知該行什麼禮數,直接跪下叩拜。
趙黍輕笑一聲,隨意拂袖,隔空扶起對方,開口問道:「你在僑張村一年能吃幾頓肉?」
「逢年過節能吃幾頓。」張延壽撓頭說:「我小時候別說吃肉,多數日子也是半飢半飽。」
「哦?莫非這幾年寨子豐收了?」趙黍不經意般詢問起來。
張延壽點頭說:「不止這樣,以前寨子每逢收成日子,都要給虛日真君供奉雞鴨糧米。後來把神祠砸了, 省下不少東西。」
「可我聽說,偶爾還是有鼠妖到你們村寨偷東西。」趙黍又問。
「偷也偷不了許多。」張延壽憨直笑道:「幾年前里尉帶著大家修社倉、建圍牆,寨子的收成大多存在社倉里,每戶按月領取糧米。鼠妖能偷的,也就是分出去的那些。」
趙黍微感訝異:「一整個村寨的糧米都收起來?不怕被私吞了?」
張延壽說:「不怕啊,每家每戶當初交了多少糧米,都是當眾記了帳的。寨子幾百戶鄉親,大家知根知底,誰敢私吞啊?
而且社倉每年還能勻出一些餘糧,給寨子裡的孤苦老人,或者是拿到縣城換鹽巴鐵器,這些都要多虧里尉!」
「這話也對。」趙黍沒想到,這麼一個偏遠村寨,雖說勞作艱辛,但照樣被經營得井井有條,可見那位與赤雲都暗中往來的張里尉,不光是有砸毀神祠的膽量。
閒聊幾句之後,張延壽告辭退下,沒走多遠就見里尉朝自己招手。
「趙仙長找你說什麼了?」里尉問。
「我鬧肚子,仙長給了弄了一碗湯藥,現在好多了。」張延壽回答說:「另外還問了幾句社倉的事,沒聊其他。」
「哦。」里尉隨口應聲,臉上難掩不悅,張延壽以為是自己犯錯, 忙說:「里尉,我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嗎?」
「這倒不是。」里尉領著張延壽來到驛館外,嘆了口氣:「我只是覺得自己瞎了眼,居然如此輕易就相信對方。說到底,這位趙仙長終究只是仙長啊。」
張延壽不解:「怎麼了?我看趙仙長人挺好的,也沒有官府老爺的架子。」
里尉搖頭擺手:「你不知道,我聽說昨天興隆縣令給趙仙長送了一千兩白銀,他夜裡就招來歌姬舞女放縱取樂,實在是……唉!」
「可人家是仙長,還在朝廷當大官呢。」張延壽說:「這些大官不都是經常花天酒地嗎?」
「我知道,這點事不足為奇。」里尉莫名感嘆:「只是沒想到他那麼快顯露本性,也不知他是否真的打算搜捕那群鼠妖。」
兩人交談之際,賀當關走來說道:「張里尉,趙執事命你等幾人到城外東郊山崗。」
張里尉心下猜疑:「不知仙長要我們做什麼?」
「鼠妖去向未明,執事打算開壇行法。」賀當關言道:「你們先去城東堆壘土台,做好準備。」
張里尉只得拱手回答:「我們這便動身。」
……
三天之後,趙黍再次來到衙署找到興隆縣令,催問錢糧之事。
「貞明侯,下官絞盡腦汁,湊到了部分錢糧。」縣令戰戰兢兢。
趙黍看著手中帳冊,皺眉說:「這還不到三成!你是幹什麼吃的?」
縣令只好回答說:「還請貞明侯見諒,本地大戶一向頑固,就連繳納的糧食多是糟糠陳米。」
趙黍一拍桌案,怒斥道:「放肆!軍情緊急,大戰一觸即發,家家戶戶皆有守土之責!這幫地方豪民本該多繳賦稅錢糧,如此搪塞,難道是要違抗軍令嗎?!」
縣令嚇得肩頭一聳,趙黍指著他罵道:「還有你,身為一縣官長,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嗎?若是貽誤前方軍情,小心你項上人頭!」
「下官一定再去催促。」縣令嘴上唯唯諾諾,心裡卻在暗罵不止。他打算此事過後,一定要聯絡周圍郡縣的官長,一同上書彈劾這位貞明侯!
自己的生意是靠崇玄館在背後撐腰,想來朝野上下有不少人都希望整倒這個趙黍。到那個時候,自己說不定能夠獲得梁國師賞識,從此官運亨通!
趙黍怒而拂袖,剛要離開衙署,抬眼望見不遠處煙氣升騰,問道:「那是什麼所在?為何有香火沖天?」
縣令回答:「那是本地一座神祠,供奉著招財進寶千金大仙,保境安民、百業興旺,屢有靈驗。」
「哦?還有這等事?」趙黍言道:「本官倒是要去看看,到底是哪路神祇!」
縣令聞言不安,想到趙黍是館廨修士,又不敢強行攔阻,只好派遣手下親信,明說是讓神祠做好接待上官的準備,暗地裡通風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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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天過後,趙黍帶上賀當關和一隊兵士,在縣令與一眾差役的簇擁下,浩浩蕩蕩來到這處招財神祠。
神祠朱牆青瓦、雕樑畫棟,飛檐翹角之上,有仙人騎瑞獸、金蟾銜古幣,堂皇恢弘、裝飾華美,比起縣衙還要氣派許多。
趙黍這樣的高官貴人前來,原本來求神禮拜的平民百姓都被驅逐離開,一名獐頭鼠目的男子上前,躬身行禮:「貞明侯紆尊降貴蒞臨本廟,小人不勝惶恐!」
「先生是神祠廟守?不如如何稱呼?」趙黍笑呵呵問道。
「小人鄙姓勞。」鼠目男子說。
「原來是勞先生。」趙黍抬頭望向神祠正殿:「恕趙某無知,這位千金大仙不知是何來歷?」
勞先生一邊引著趙黍走入正殿,一邊說道:「千金大仙原是本地一位樂善好施的鄉紳,天夏朝末年為了庇護逃難至此的流民,散盡家產,可惜最後被盜賊殺害。
本地百姓為紀念這位鄉紳,立牌位、奉香火。久而久之竟生出幾分靈應,庇蔭此地生民已有百年。供奉千金大仙者,多得招財利市之佑,如此得了這招財進寶千金大仙的尊號。」
隨後勞先生又講了幾段靈驗事跡,無非是窮苦孝子在挖土時獲得財寶、守貞寡婦在後院雞窩找到金蛋、好心客商救助路人結果卻是千金大仙的化身云云。
趙黍抬頭仰望那千金大仙的雕像,五官端正,身披三公衣冠,表面塗了金漆,只是雕像眼神有些狡獪。
「神祠如此規格,恐怕逾制了吧?」趙黍負手笑問。
勞先生言道:「千金大仙靈驗非常,本地百姓禮敬供奉亦多,難免有些出格。」
縣令也上前解釋:「貞明侯,這千金大仙也是名列國家祀典的正神,並且得到崇玄館上書推舉,因而奉旨敕建的神祠。」
「哦?還有此事?」趙黍冷笑說:「既然千金大仙庇佑本地生民,那眼下九黎國陳兵邊境、戰禍將起,是否要顯露幾分靈驗神跡?」
勞先生眼神微微一變,勸說道:「塵世刀兵之災,實屬不幸,千金大仙有所蔭佑,只是我等凡人不知罷了。」
「凡人?」趙黍抬眼問道:「勞先生,趙某自詡也有幾分修為,對術法靈驗略知一二,神祇有無蔭佑,我豈能不知?恐怕護佑靈驗是假,你藉機斂財是真!」
勞先生眼中流露一絲狠戾,卻沒有立刻回話。反倒是興隆縣令反駁道:「貞明侯,您雖然是館廨修士,但也不該對一方祀典正神不敬!要是因此禍連地方百姓,下官就算品秩不高,也要秉公直言幾句!」
趙黍扭頭瞥視,神態流露出三分陰鷙:「興隆縣令這是在威脅本官?可知妄作禍福,絕非正神行徑,乃是妖祟之流!既然聲稱千金大仙是庇佑萬民的正神,那不如請勞先生多獻錢糧,以彰功德!」
這話一出,縣令算是明白對方不懷好意,勒索一千兩白銀還不夠,甚至盯上了千金大仙的神祠供奉。
「貞明侯,你未免太貪心了!」縣令沉聲言道:「我奉勸一句,這千金大仙的神祠可是關係到崇玄館,你如此緊咬不放,不怕崇玄館報復麼?」
「你在我面前拿崇玄館扯虎皮?」趙黍連連冷笑:「興隆縣令遠離東勝都,不知曉朝堂之上的驚濤駭浪啊。」
縣令一時語滯,勞先生則開口說:「貞明侯,你不願相信千金大仙蔭佑一方,可若是神尊親自出面,貞明侯能否收回不敬之語,並且當眾賠罪?」
觀勞先生的神態,似乎看透趙黍根底,沒有半點懼意。
「我很好奇,這位千金大仙究竟是妖祟還是正神!」趙黍抬手指喝:「就在此地,你立刻將它召請臨壇!」
「人多氣雜,還請諸位退出正殿,我也好召請神尊。」勞先生說道。
「我倒要看看,你能搞出什麼鬼明堂!」趙黍抬腳邁步,走到正殿外,身後站著賀當關和一排兵士。
勞先生站在雕像前,一番焚香祝禱、念念有詞,片刻之後,神祠內外狂風大作,天空中更是有烏雲漸漸聚攏。
就見一道模糊身形在神祠正殿上空隱隱浮現,與雕像有幾分相似,十足一位慈祥微胖的富家翁。
「貞明侯且看!」縣令迫不及待地示意說:「這就是千金大仙,與本縣靈驗志所述一模一樣,還說沒有——」
轟隆!
這邊話聲未落,便聽聞半空一聲炸雷,天上烏雲驟然劈下閃電,毫無徵兆般直擊神祠正殿,宛如天降斧鉞,將那模糊虛影直接劈碎。
雷霆霹靂毫不容情,激電擲火,貫穿正殿,炸得瓦片橫飛,千金大仙那漆金雕像更是被當頭劈中,雷火瞬間覆蓋雕像全身,仿佛點燃了幾十斤焰硝,引起劇烈爆炸,將勞先生身形吞沒其中。
縣令被此倉促劇變嚇得尖叫出聲,趙黍斷喝一聲:「拿下!」
當即有兵士衝上前去,將那縣令一棒敲暈,其餘差役本就被雷火轟殿嚇得腿腳發軟,現在無一人敢上前解救縣令。
此時就聽得一聲悽厲咆哮傳出正殿,熊熊雷火好似受狂風吹鼓,猛烈數分,隱約可見一個龐然大物從中走出。
「你們都退後!」
趙黍低喝一聲,抬頭看見一頭碩大如象、毛似剛鬣的老鼠走出神祠正殿,周身雷火燃燒不熄。
「我不曾妨礙,你為何還要死纏爛打?!」那頭碩鼠口吐人言,話中恨意熾盛。
「妖邪當誅!」趙黍沒有廢話,抬手掐訣。
「去死!!」
不等趙黍施術,碩鼠厲聲咆哮,一扭身軀,後方長尾似鞭,末端尖銳如刺,破空炸響,竟是一舉貫穿趙黍胸膛,將他身子挑起半空。
「不對!」
碩鼠驚覺異常,趙黍身形竟然迅速化為點點光毫消散,自己長尾正好貫穿了一張紙人符咒。
驚怒交加之際,天上烏雲涌動,又一道雷霆如蒼天留痕,悍然下擊!
碩鼠避無可避,好似被一根尖錐狠狠鑿進身子,堪比鐵石的妖身難承天威,當即有鮮血破潰迸出,化作蒸騰血霧。
心知中計,碩鼠膽氣盡失,扭頭沖入火光沖天的神祠正殿,不顧烈焰焚身之痛。隨後內中傳出一陣刨掘聲響,整座正殿搖搖欲墜,連同周圍一圈地面,轟然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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