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遣律令一發,趙黍手中令牌光芒大作,隨後朝壇前虛指,頓時發出一股玄妙法力,如風濤般席捲山崗草木,悄然無聲,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大威勢, 向外擴散。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片刻過後,看似平靜的山林忽然陰風四起,枝葉搖晃不止,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響,以至於原本明朗天色也變得昏暗。
張里尉只覺得絲絲涼意透過衣物,脖頸耳邊一陣發冷, 神祠殘垣周圍氣氛莫名陰森起來。即便肉眼看不見到底發生何事, 張里尉也隱約察覺到有些「東西」聚集過來了。
而在趙黍眼中,則看得更為清楚, 幾十號精怪鬼魅紛紛來到壇場之前,它們並無實質形體,大多是雜氣所化草木精怪,或是徘徊不去的亡靈怨魂。
就見這些精怪鬼物在壇場之前瑟瑟發抖,在它們看來,立身壇場之上的趙黍通體昊光大作,手中令牌宛如雄峰壓頂,讓它們不敢作亂違逆。
趙黍扣指虛彈,面前香爐煙氣飄蕩散逸,這些精怪鬼物得了一絲氣韻點化,漸漸現形。
張里尉由此看得分明,心下驚疑非常。他自詡早就熟知僑張村方圓幾十里山林,也見識過鼠妖作祟,可何曾同時看到這麼多精怪鬼物現形?
這些精怪鬼物大多奇形怪狀,有的貌若老翁,上身枯瘦佝僂, 下身如老樹纏根;有的形似小童, 腦袋碩大如磨, 頭頂居然布滿眼珠,四處亂瞧;最像常人的是一位匪盜賊寇,被開膛破肚,腸子掛在腰間晃蕩。
換做是常人,看到這些精怪鬼物恐怕要驚駭尖叫。張里尉確實嚇了一跳,但他仍能保持鎮定,注視著趙黍的一舉一動。
「我乃華胥國懷英館散卿趙黍,奉命勘察不祥、搜捕邪祟、殄滅凶逆。」趙黍神容一反常態,端莊威嚴,他環顧壇下精怪鬼物,言道:
「你等依草附木、徘徊荒丘,雖無侵人害物之舉,卻懷五行不正之氣。我輩奉籙修持,當巡檢妖鬼精怪,令不為祟。」
壇下精怪鬼物聞聽此言,不敢違逆,盡皆伏地叩拜。
「今有一事, 僑張村及周邊人煙聚落, 曾屢受鼠妖勒索侵凌, 更有妄立淫祀、惑亂生民、自稱仙真之舉, 罪跡斑斑,不可饒恕!」趙黍言道:
「眼下鼠輩潛藏不出,你等出沒山林已久,應察其往來蹤跡。若能稟明鼠妖巢穴方位,我將為你等祭煉真形、點化仙緣。」
借科儀法事拔度祭煉,能夠讓精怪鬼物假氣具形,雖然比不上仙家法籙的將吏兵馬,但是對於這等連實體都不完備的精怪鬼物,無疑是擺脫蒙昧、啟發靈明的一大機緣。
見那些精怪鬼物叩首不止,趙黍神魂微動,察覺到他們的感念之意,於是拿起法桌上一沓符咒,言道:「欲搜尋鼠妖蹤跡與巢穴者,可執符而去。」
言罷,趙黍揚手一擲,幾十道符咒像是紙錢般撒出去,壇下精怪鬼物爭前恐後求取符咒。
這些精怪鬼物得了符咒之後,各自隱去形跡,朝著山林遁去。
行法完畢,趙黍微微鬆了一口氣,走出壇場言道:「如此一來,應該就能探查到鼠妖巢穴的大體方位了。」
旁邊有降真館修士問道:「貞明侯,您為何要跟這些精怪許諾,為它們祭煉身形呢?」
趙黍沒有立刻回答:「你們降真館往常是如何做的?」
「若要收服精怪,通常是取陶瓮器皿,召遣之後封存瓮中,打下禁制,加以拘役。」降真館修士答道。
趙黍微微點頭,其實這就是多數行法修士的慣用手段,他邊想邊說:「做個不恰當的類比,拘役鬼神精怪加以召遣,就好似捕獲一頭野獸,要將其馴化成能夠看家護院的忠犬。你不能只拿著鞭子一味抽打,否則自己稍有鬆懈,野獸懷恨在心,很可能反噬自身。」
「此言有理。」降真館修士又說:「不過我們拘役鬼神精怪,也會有香火血食的供奉。」
「鬼神精怪與山野禽獸終究還是有差別的。」趙黍說:「鬼神精怪通靈之後,大多覺知人事,倒不如將他們看成凡俗常人,世人誰不願意家財豐厚、權位隆重?我給鬼神精怪祭煉真形,便是給出一條拔擢晉升之階。
就好比山野鄉民,得了官府任用,從此改頭換面。對這等鬼神精怪而言,一來有了投靠棲身之所,二來也免於重歸蒙昧。這也是為何仙家法籙有仙官將吏之分,古往今來仙真法駕之下的將吏兵馬,也不乏鬼神精怪受點化鍊度而成。」
說白了,對於這些鬼神精怪,光靠香火血食的供奉是遠遠不夠的,搞不好養出一夥不知饜足、所圖日增的邪祟,對於召遣行法的修士本人也是大為不利。
而祭煉點化此舉,就相當於對鬼神精怪加以引導教化。比如說星落郡的衡壁公,他久遠前被青崖真君點化,上升洞天,除了是法籙仙將,也可以說他是青崖真君的門人弟子。
有了這一層關聯,法籙將吏可就不能簡單視作下屬了,更不是奴僕牛馬。甚至永嘉梁氏的後人面對仙將衡壁,按理來說應該將他視為師門尊長,不是將他當成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家奴。
趙黍同時給降真館修士指點,行法修士祭煉鬼神精怪,絕不止是術法運用這麼簡單,自己的心境體悟、待人接物的微妙之處,也影響受祭煉的鬼神精怪,這也是祭煉與教化相近的明證。
可以說,什麼樣心性的行法修士,便會祭煉出什麼樣的法籙將吏。若是貪暴之人,籙中將吏兵馬也多是兇殘暴戾、貪求無度之輩,對人對己都大為不利。
這也是為何天夏朝贊禮官講究克制性情,要持心中正。
不過趙黍看到降真館修士流露出犯難神情,他也明白有些事強求不來。哪怕是趙黍自己,心性也未必達到前人先賢所述的境界。
科儀法事借鬼神之力,讓行法修士能夠發揮出遠超自身修為的本領。相對應的,想在科儀法事一途有所成就,心性功夫便少不了。
張里尉一直在旁邊側耳傾聽,既然趙黍沒讓他迴避,他也樂得將這些話統統牢記在心,待得稍後轉告於二哥。
儘管張里尉自己不懂得什麼科儀法事,卻也覺得趙黍此人才智非凡,指點他人時旁徵博引,並不晦澀艱深,連張里尉自己也聽明白了不少。
「唉,這樣的人不是朝廷官府出身就好了,如果他去赤雲都……算了算了,還是別瞎想!」
張里尉被自己的想法給嚇到了,連連搖頭。
「張里尉怎麼了?」趙黍見他神態有異,招手示意他一同坐到神祠殘垣上。
「沒什麼。」張里尉擔心趙黍看出破綻,趕緊轉移話題:「仙長既然可以將那些精怪招來,為何不直接將鼠妖也一併招來呢?」
「無他,皆因物類有異。」趙黍解釋說:「雖然世人習慣將妖鬼精怪合在一塊說,普通人也難以區分清楚,但這些東西終究是有差別的。
谷笥
籠統而言,便是禽獸化妖、人死作鬼、積年成精、物變為怪。後三樣初時不具形體,宛如魂靈,或遊蕩一地、或寄附一物。至於妖物,大多還是有一具活生生的血肉之軀。
因此我開壇行法,能夠招來精怪鬼物,卻沒法直接招來鼠妖。而多數時候要對付潛藏不出的妖物,也是召遣法籙兵馬,或搜捕擒捉,或乾脆殺伐誅戮。」
「我聽明白了。」張里尉想起於二哥,他過去為了找尋鼠妖,還是要親自搜巡山林,哪裡像趙黍這樣能夠隨意召遣諸多精怪?
「不知那些精怪幾時才能找到鼠妖巢穴?」張里尉又問道。
趙黍捏著下巴說:「我也說不準。這自稱虛日真君的鼠妖應該也不是等閒之輩,身懷法力,隨時能夠遠遁。加上它在本地經營多年,狡兔尚且三窟,何況擅掘洞窟的鼠妖?反正三五天我是耗得起……張里尉若是村寨有事要忙,不必跟我們一塊空等。」
張里尉起身拱手:「寨子中確實還有些瑣事要我應付,回去之後讓人給仙長送來飯菜,不敢有所怠慢。」
「天色將暗,張里尉下山小心。」
「多謝仙長提醒。」
張里尉抱拳離去,趙黍望著他的背影,袖口中有紙鶴悄悄飛起,追隨而去。
……
張里尉沒有片刻停留,他先是一路飛奔回下山,讓外逃眾人返回村寨,並且安排人手給趙黍和留在寨子中的兵丁送去飯食。自己則忙不迭地趕去村寨之外那棵老樹之下,敲擊暗號。
「發生何事了?這麼著急?」
等了好一陣,於二哥才土遁趕到,問道:「一天兩回,僑張村遇到麻煩了?」
「官府來人了,而且這次不是尋常衙役官差!」張里尉將今天經歷簡略敘述一番,於二哥表情越發凝重。
「趙黍?金鼎司執事?此人我似乎有所耳聞。」於二哥言道:「這等人物怎麼會出現在僑張村?難不成我暴露了?」
張里尉緊張起來:「他們是來抓你的?」
於二哥示意對方噤聲,雙眸炯炯,好似有火焰燃燒,掃視周圍片刻,眨了眨眼說:「並沒有人跟來。如果真是要抓我,我一現身就該動手了。」
張里尉問:「那現在要怎麼辦?」
「如果趙黍真的能夠找到虛日真君的巢穴,並且親自出手搗毀,我倒是樂見其成。」於二哥說:「這樣,你趕緊回去,他要是找到鼠妖巢穴,你也陪著他一塊去,我會在暗中跟著你們。」
「我明白了。」張里尉點頭,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沒有立刻離開。
「你還有話要說?」於二哥問。
張里尉鼓起勇氣說:「我覺得趙黍這個人,跟那些高高在上的館廨修士不一樣。如果他能夠加入赤雲都……」
於二哥皺眉道:「他身為金鼎司執事,在華胥國朝堂中也算身居高位,這種人在心底里,恐怕還是將我們赤雲都視作亂黨。他或許心地仁善,可說到底還是膏粱華腴的出身,受不了我們赤雲都這種苦日子的。你總不能指望朝堂公卿跟你們村寨同甘共苦。」
……
精怪鬼物再度返回,那已經是三天之後了。
當趙黍感應到陰風陣陣,立刻登上法壇,環顧一圈精怪鬼物,問道:「鼠妖巢穴位於何處?」
可就見那些精怪垂頭喪氣,唯恐趙黍發怒般不敢言語。
「若是知道,直言便是,找不到我也不會責怪。」趙黍說道。
「我、我……」這時,那名被開膛破肚、腸子亂甩的亡魂支吾欲言。
趙黍看得出這亡魂靈明有缺,當即拿起柳枝,蘸了些許法水輕輕一灑。得了法水點化,那亡魂立刻少了三五分蒙昧沉滯,言語順暢起來:
「我知道。那群鼠妖早幾年就偷偷搬走了,巢穴不在這一片山林中。」
趙黍眉頭一抬,心想這倒是極有可能。赤雲都修士親自出手伐廟誅邪,鼠妖也沒理由繼續在這一帶出沒,起碼會遠離蒼梧嶺。
「那它們去哪裡了?」趙黍問。
「東北方,興隆縣。」亡魂回答說。
「不在山野躲著,反倒往人煙稠密的縣城去了?」趙黍冷哼一聲,壇下精怪鬼物嚇得發抖。
收斂怒意,趙黍對一眾精怪鬼物說:「不論結果如何,你們此次出力表現,我看在眼裡,定然不會虧待你等。我有意將你等收為籙壇兵馬,不復山野蒙昧。但此事不會強求,若無心於此,可自行離去。」
儘管趙黍這麼說,壇下一眾精怪鬼物沒有一個離開,當即伏地叩拜。
趙黍早就做好準備,當即發水火、行祭煉,滌盪塵濁,手持靈文神鐵令,聚引一縷清氣,提筆虛書,為這些精怪鬼物重新結化真形,並且讓他們與神鐵令牌勾連一氣。
行法完畢,那些精怪鬼物紛紛脫胎換骨、改頭換面,朽木老翁變作長髯文吏,多眼怪童化為捧壺小童,而那破肚亡魂變化最大,直接頂盔摜甲、手扶長刀,一副軍中勇士模樣。
趙黍手捧令牌,莊重盟誓:「從今而後,你等便隨我精研深修,當奉清約大道,不可沉淪血食鬼神之途。」
【請記住我們的域名 ,如果喜歡本站請分享到Facebook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