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彪將揚血戟

  再度踏足瀛洲島,放眼所見,琅玕神柯大放光芒,點點玉輝在半空中交織成朦朧的仙家景象,隱約可見宮闕樓台次第羅列,芝蘭玉樹遍生峭峻,雲嵐霧靄出入崢嶸。記住本站域名更有古仙擊築、羽人發嘯, 似有仙音自高天傳落,只可惜耳力再好也聽不真切。

  瀛洲島乃是古代仙家飛升之地,長久以來被仙家法力掩藏,直到鴻雪客行走崑崙洲東土,尋訪仙跡,一劍破去福地結界,使其呈現世人眼前。

  按說瀛洲島並無主人,鴻雪客既然能發現此地,大可在這座福地開鑿洞府。

  不過鴻雪客沒有在瀛洲島長留, 而是將此地託付給華胥國君主。彼時華胥國館廨之制正值草創,以這麼一處仙家福地相贈,華胥國先君對鴻雪客感激崇敬可想而知。

  偏偏鴻雪客不像後來的國師梁韜,他一貫不介入華胥國朝政。而無論華胥國朝堂如何更迭,歷代國主都對鴻雪客抱持敬意,每年都會遣人遠赴海上,給鴻雪客送去厚禮。

  至於說歷代國主此舉是否有別的用意,誰也只能心下揣測,難以明言。

  趙黍運起英玄照景術,放眼所見,自琅玕神柯散發而出的清氣,在半空中不止結成仙家景物,還有一些仙靈隱現出沒,它們尚無實際形體,好似一道道玄奧符篆漂浮空中, 宛如游魚。

  作為親眼見證過鐵公飛升的人, 趙黍並未像其他晚輩後學那樣失態驚喜。如今島上聚集了各家館廨修士, 還有十幾位來自東海的鍊氣士, 以及一些與華胥國朝廷交好的江湖散修。

  華胥國位於崑崙洲東土,山川靈秀,自古以來不乏修仙之士。儘管天夏末年大亂滔天,波及紅塵內外,加上華胥國設立館廨之制,崇玄館因此借勢攻掠宗門、奪占道場福地,可仍有不少修仙之士行走江湖。

  這些江湖散修未必有固定的宗門道場,但其中偶爾也會有修為高深、術法精湛之輩。

  不過就趙黍所知,這些江湖散修私下裡大多是接受華胥國王公貴胄的供奉,他們不光是用來妝點門面,也是暗中庇護朝中卿貴,以此防備崇玄館。

  只是在趙黍眼中,這些江湖散修在梁國師面前根本不堪一擊,其中比較厲害的幾位,趙黍心下揣測,估計也就跟楊柳君不相上下。

  倒不如說,楊柳君如果不是出身赤雲都,以他的修為法力和用兵謀略,授法將之位也是綽綽有餘的。華胥國把赤雲都逼反,可算得上大為失策。

  至於那些來自東海的鍊氣士,則更顯超然傲物。他們大多是祖上為了逃避崑崙洲戰亂,遠赴海外占據島嶼、開宗立派。有的甚至將海外番邦收為附庸,有不少番邦土人將他們視為神明。

  趙黍猜測,也許梁國師就是看到這幫東海鍊氣士,所以萌生人間道國的設想。

  不過相比起東海鍊氣士,占了幾座島嶼、統治一夥番邦土人,梁國師目光更為長遠,不止要將華胥國化為人間道國,就連整個崑崙洲都意圖收入囊中。

  環顧一圈,幾乎各家館廨都派人來了,即便在星落郡遭受重創的降真館也有四五人,唯獨崇玄館遲遲未到。

  正當島上眾人議論紛紛之際,遠處傳來金戈馬嘶之聲,仿佛有大軍掩殺而至,沛然真氣在雲端激盪,一隊天兵羽騎在前頭開路,聲勢浩大。

  「又是這套。」趙黍見狀不免搖頭,拿法籙將吏顯弄排場,就是崇玄館一如既往的作態。

  上一個這麼搞的梁朔,已經死在了星落郡,哪怕這不是他的死因,只是沒想到崇玄館這幫人好像完全沒吃到教訓。

  但這一回情況稍有不同,天兵羽騎之後,是一名身姿昂藏的男子,他手提血色長戟,胯下騎著一頭異獸,狀如猛虎、肋生雙翼,頭頂兩根黑角,吼聲如雷。

  男子一按異獸腦袋,在天兵羽騎的拱衛下,風馳電掣般來到瀛洲島,在他身後還有八位崇玄館修士,雖然身穿法服,但身形莫不是高大雄健,與梁朔的陰柔姣好截然不同。

  持戟男子翻身落地,那頭如虎異獸不安躁動,低咆幾聲,他抬手一拳,直接將異獸腦袋錘打入地。

  「聽話!別給我丟臉!」持戟男子沉聲喝道,然後從腰間取出幾枚丹藥,塞進異獸口中,如此恩威並施一番,才讓這頭兇惡異獸平靜下來。

  「怎麼是他?」現場有別人低聲驚呼。

  「你認識此人?崇玄館為何派來這麼一位蠻勇武夫?」

  「手提血戟,胯下凶獸窮奇,他是梁驍!」

  「拒洪關三彪之一?此人不在邊關鎮守,跑來瀛洲會作甚?」

  「想來是梁國師要挽回顏面吧。這兩年崇玄館屢屢受挫,先是梁朔為首一眾梁氏子弟死在星落郡,鳩江鄭氏又被扳倒。你看,這回懷英館帶頭的,不正是那位貞明侯趙黍麼?」

  趙黍望向那名持戟男子,對方像是逗弄狸貓一般,抬手抓撓那兇猛異獸的下巴,不曾想這號稱上古風裔的凶獸窮奇,在梁驍面前也會如此溫順,發出舒坦的呼嚕聲。

  可再怎麼說,這也是來歷不凡的凶獸,它感應到趙黍目光,立刻警惕起來,後背拱起,一對漆黑羽翼大張,扇動狂風沿地席捲,吹得周圍眾人衣袍翻飛。

  在場都是修煉有成之輩,自然不會被狂風吹倒,可是面對能夠輕易鼓動狂風的凶獸,還是免不得暗自驚異。

  「坐下!」

  就聽那梁驍暴喝一聲,抬手抓住凶獸窮奇的下巴,猛地一拽。那頭凶獸整個跌倒在地,甚至砸碎了一塊大石。

  「真是養不熟的畜生!」梁驍朝著窮奇教訓道:「明明已經知曉人事,卻還要順著過去那點山野獸性。我頂著將軍責怪,把你帶來瀛洲會,就是希望你能沾點仙緣,結果你卻給我頻頻出醜!」

  那窮奇外貌猙獰兇惡,此刻卻低垂著大腦袋,嗚咽低鳴,這讓圍觀眾人大感佩服。

  梁驍把窮奇教訓一通,轉身環顧,桀驁之態表露無遺。此人不像梁朔那樣英姿俊逸、貌若好女,額角唇邊都帶有淺淺傷疤,一看就是久經殺伐沙場悍將。

  華胥國拒洪關乃是抵禦有熊國的前線關隘,即便五國首陽弭兵,可各方暗地裡互派偵騎斥候,也不是什麼新鮮事情。所以拒洪關一帶歷來殺伐不止,也是謀求軍功的好去處。

  只是拒洪關守將乃是梁國師族弟、華胥國驃騎將軍梁韜,將校軍吏幾乎全是親信子弟,朝廷難以插足干預。就連梁豹手下的修士術者,也都是崇玄館出身。

  「你就是趙黍?」

  梁驍手持血戟,邁步來到趙黍面前,上下打量一番,鼻子出氣道:「聽說你擊殺了一夥九黎國探子?」

  「是。」趙黍直言道:「不過那伙探子意圖行刺我在前,也怪不得我出手。」

  「什麼怪不怪?別說他們意圖行刺,這幫九黎蠻子活著就是罪過!」梁驍盯著趙黍:「但我原本以為,在金鼎司幹活的,都是一幫遇見廝殺就手忙腳亂的貨色,沒想到還有你這麼一個人物。」

  趙黍眯眼說:「梁道友為國守邊,我自然是不能比的。」

  「不,我倒是想跟你較量一番。」梁驍坦率言道:「原本我以為,這一次瀛洲會,懷英館挑頭之人是羅希賢,正打算見識一下他的劍術。沒想到他居然去當什麼郡守,真是荒廢了那身劍術武藝!」

  「可惜,我不通劍術武藝。」趙黍說。

  「沒所謂,符咒法寶、召遣兵馬,隨便你施展。」梁驍一頓血戟:「戰場之上,哪裡會固守一法?」

  趙黍則說:「此地是瀛洲會,不是戰場。」

  梁驍撇嘴冷笑:「在我看來是一回事,瀛洲會說到底不就是一群人爭那神柯仙果麼?」

  說這話時,梁驍舉起血戟遙指琅玕神柯。長戟之上凶煞之氣凝鍊如鋒,不知沾染了多少鮮血才能染成一片血色不褪。

  趙黍提醒道:「瀛洲盛會有仙靈隱現,只怕道友此等凶煞兵刃為仙家厭棄。」

  「哦?就不知道天上那些仙家,看到塵世殺伐,作何想法?」梁驍揚戟一揮,趕走了幾道仙靈符篆:「我在戰場廝殺,從未指望過仙家庇護,靠得就是自己手中長戟。即便是法籙兵馬,若不能助我等殺敵,跟荒墳遊魂沒有兩樣。」

  梁驍的猖狂連趙黍也大感訝異,按說他能夠召請法籙兵馬,應該也算修仙之士,不該如此厭棄仙家。或許是因為在戰場上摸爬滾打,讓他對於世外仙家失了尊崇敬仰之心。

  趙黍並非不能理解梁驍這種心思,即便趙黍見識過靈簫、梁韜以及鴻雪客這些仙家人物,對他們的超然境界十分敬重,可是回望塵世種種苦難,心中也免不了煩惱。

  尤其是親自經歷過自己的無能為力,趙黍就越發不能理解,古往今來飛升得道的仙家,為何會坐視人世間這諸般苦難而無所作為?

  「我聽說你在金鼎司,專為祭造符兵?」梁驍一頓血戟,語氣中懷有幾分敵意。

  「我不過是為國家效力。」趙黍回答說。

  梁驍直言:「區區符兵,我也有所耳聞,不過此等軍器,到了戰場之上又有多少用處?恐怕祭造符兵是假,藉機斂財是真!」

  趙黍自從來到東勝都在金鼎司辦事,就沒少聽到他人的污衊誹謗。金鼎司為了祭造法物、煉製丹藥,每日消耗的靈材珍寶極多,與之關聯的金帛往來自然也少不了。

  但這些屬於安陽侯的分內之事,趙黍不在其位也不好多加干涉。

  「梁道友,在下有事不明,還請你為我解惑。」趙黍沒有當面駁斥對方,拱手問道:「拒洪關匯集我華胥國精兵悍將,請問當中能施術行法者有多少?」

  「千之二三。」梁驍立刻就給出回答,顯然對軍中狀況極為熟稔。

  「試問拒洪關內外望樓箭塔是何人駐守放哨?偵騎斥候又是何人刺探敵情?面對有熊國兵馬攻殺,除了施術行法,又是誰拒敵於國門之外?」趙黍連問幾句。

  這回輪到梁驍沉默了,他瞧了趙黍一眼,言道:「你是想說,我們能夠守住拒洪關,並非因為驃騎將軍用兵如神,而是因為那些凡人將士?」

  趙黍望向不遠處舔舐毛髮的凶獸:「如此天生靈瑞,不知拒洪關能有幾頭?」

  「一頭。」梁驍立刻反應過來:「我勸你嘴巴放乾淨一些,哪怕是凶獸窮奇,也不足以跟驃騎將軍相提並論。」

  「用兵如神,也要有兵可用。」趙黍把話題拉回去:「若是能得符兵符甲之助,哨探遭圍或許能多堅持一陣,偵騎遇敵或許能把軍情傳出。世事向來積少成多,既然驃騎將軍用兵如何,多添符兵符甲之助,並不會減損其武功威名。」

  「好一張利嘴!」梁驍冷哼一聲:「可惜,金鼎司的符兵,並無一件送往拒洪關。此等用心,可謂陰毒!」

  趙黍當然清楚,朝廷設立金鼎司乃是與新軍匹配對應,符兵符甲必然是優先配發給新軍將士。而拒洪關為永嘉梁氏把持,朝廷自然不打算放任符兵符甲流入拒洪關。

  「梁道友問錯人了。」趙黍說:「在下只是負責祭造符兵,具體如何調度,朝廷自有公斷,非我之責。」

  「說得冠冕堂皇,不過就是為了推諉搪塞!」梁驍擎起血色長戟,指向趙黍:「你既然口口聲聲是為國家效力,那就別縮在東勝都享福了。隨我至拒洪關,為守國將士祭造符兵符甲,豈不是更妙?」

  聽聞此言,趙黍可以篤定,這位一心要來找自己麻煩的梁驍,並不清楚梁韜的用意。他趙黍都被梁國師拉上賊船了,為新軍祭造符兵符甲又算的了什麼?

  「不說話?是無話可說了?」梁驍囂狂霸道,血戟直接抵到趙黍脖頸:「我在拒洪關便聽聞,你在國主面前大進讒言,害得鳩江鄭氏再無立足之地。

  我平生最恨你們這等搬弄唇舌的詭詐之輩,先前還以為是謠言風傳,今日一見,果不其然。就不知你的舌頭,能不能擋住血戟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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