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非凡棄俗務

  時近夏至,蓬玄湖潮浪涌動,龍藏浦上也是波濤浩蕩,尋常舟楫難行。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凡夫俗子大多不知,此乃瀛洲島琅玕神柯十二年一度的結果之期,每逢這種時候,瀛洲島地脈舒張、清氣升揚, 正是鍊氣修真的絕佳機緣,也是華胥國召開瀛洲會的日子。

  每逢這種時候,華胥國各家館廨首座及其傑出子弟將齊聚一堂,或演術法、或論道玄,既有一較高低的用意,也是彼此交流印證、結交善緣的場合。

  此時就見趙黍足踏波濤,身形隨湖水潮浪高低起伏, 衣袂輕揚、綬帶翻飛, 並無半點濡濕, 氣度風儀不似凡人。

  與先前乘船渡過蓬玄湖不同,瀛洲會期間,修士若要登島赴會,必須要各顯神通,或凌波踏浪,或騰翔御空,這就是為赴會各方所設門檻。

  「古來有志長生之士,無論是為了采芝草而煉大丹,還是訪仙真而求妙法,就免不了研習登涉山川之術。」趙黍感慨道:「山川險阻,此等艱難正是考驗我輩求道之心、求仙之志,若是鬆懈畏懼,遲疑不進,恐錯失仙緣,抱憾終身。」

  趙黍正在那裡裝模作樣,搬出一副高人前輩的儀態,後面就傳來聲音:

  「學長稍慢一些, 等等我們!」

  轉身回頭, 就見五名懷英館年輕修士掐訣而行,手上腳下靈光蕩漾,然而他們站在浪濤不止的水面上,一個個好似腳踩獨木,身形搖晃,只能勉強維持術法生效。

  「平時不努力,現在知道叫苦了?」趙黍神態嚴肅,模仿張端景的語氣:「逐浪凌波術不是簡單以內氣役使外氣,而是借波濤之勢推動身形。若是術法根基精純,面對洪波大潮也能如履平地。結果你們一個個搖搖欲墜,一看就是欠缺磨練。」

  那些年輕館廨生不敢應聲接話,旁邊石火光隨波起伏,低聲道:「你也不要太苛責他們了,平常渡江涉水也有舟楫便利,哪怕身處人煙罕至之地,也是藉助符咒護持,不必分心感應腳下波濤。」

  趙黍嘆氣:「瀛洲會可不是懷英館裡每個月的術法考校,各家館廨的較量,從登島這一關就開始了。能來參加瀛洲會的館廨修士,誰會缺少符咒法寶?可這絕非瀛洲會精義所在!」

  石火光暗暗點頭,但是有館廨生暗懷不忿,反駁道:「學長,您修為高超,又深得國主器重,這回肯定早早預定下一枚神柯仙果。我們幾個就是來做陪襯的,自然不懂什麼精義。」

  趙黍眼角一跳:「你們如果以為瀛洲會就是好勇鬥狠、比拼術法的場合,那就大錯特錯了!如此仙家福地,你我一言一行不僅被各家尊長看在眼裡,說不定還有世外仙真留意。神柯仙果更不是靠強力奪取,否則的話,哪裡輪得到我們懷英館?」

  幾名館廨生無言以對,趙黍見狀心下嘆氣,他忽然有些理解靈簫對自己的不滿了。

  明明自己用心指點,恨不得把諸般精妙道理掰開了、揉碎了講授予人,結果對方就是沒能領會,恨不得將他們腦殼掀開,看看裡面到底裝了多少漿糊。

  先前趙黍的一番話,惹惱了靈簫,使得她深藏不出,過去幾個月一言不發。如今回想,趙黍在靈簫看來,估計也是悟性短淺、頑固難改吧。

  趙黍在這裡沉思,半空中忽然有大風吹盪。抬頭望去,便見七名修士聯袂結陣、御風飛馳,見他們一身淡青,袖如羽翼,顯然就是飛廉館修士。

  「咦?趙符吏?」為首修士頓住身形,凌空而立,他目光掃見趙黍腰間黑文黃綬,帶著身後館廨生緩緩落下,拱手道:「或許我該叫你一聲貞明侯?」

  「弋江子?」趙黍認出來者,此人也曾參與星落郡剿匪,而且就是被趙黍劈頭蓋臉大罵一通的飛廉館修士。

  「正是在下。」弋江子抬手揚袖:「去年匆匆拜別,還有不少話想要跟貞明侯說,不曾想在此地再會。」

  趙黍乾咳兩聲:「瀛洲會上,沒有貞明侯,你我以道友相稱便是。」

  「哈哈,如此也好!」弋江子仰頭髮笑。

  「道友是代表飛廉館參加瀛洲會?」趙黍問。

  弋江子回答:「不錯,去年被趙道友教訓一番,然後在戰場上經歷過廝殺,方知自己有諸多不足。戰事結束後回館廨閉關大半年,修為稍有精進,想來還要多謝趙道友。」

  這下反倒讓趙黍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當初在星落郡,與其他館廨的修士同道相處得並不好。但沒想到這位弋江子經歷一遭,非但沒有糾結過往恩怨,而且進境不少。

  「道友如此豁達,卻是讓我羞愧了。」趙黍無奈苦笑。

  弋江子則說:「當初參與星落郡剿匪的各家館廨修士,便數你們懷英館成就最高。羅公子如今主政一方,而趙道友出任金鼎司執事,我雖在山中清修,卻也得知趙道友獲封貞明侯,在東勝都朝堂混得風生水起!」

  趙黍搖頭擺手:「都是虛名罷了,我如今俗務纏身,都中儘是各種利害算計,我反倒羨慕道友能在山中清修。」

  弋江子振袖道:「山中苦寒,寂寥空虛,各有各的好處,也各有各的難處。」

  「對啊,如魚飲水,冷暖自知。」趙黍肩頭一松,星落郡的那場殺伐,確實改變了很多人、很多事。

  此時又見南方半空隱約有霞光綿延,鋪出一條光道,四五名窈窕女修,披帛飄飛,宛如玉女下凡,翩然而至。

  「是明霞館的道友。」弋江子見那些明霞館修士並未停留,朝著瀛洲島方向徑直飛去,於是拱手說:「趙道友,我等也先走一步!」

  「道友請便,我等隨後便至。」趙黍望著飛廉館修士再度結陣,駕起風濤飛騰而起。

  「果然能飛就是方便啊。」等人家飛遠之後,趙黍感嘆一句,回頭就見那幾位館廨生仍然在勉力維持,他實在有些看不下去,扣指掐訣、布氣於水,使得周圍一片水面堅如平地,讓眾人能夠站穩,得以喘息片刻。

  「學長有這等妙法,為何不早用?」有年輕的館廨生問道。

  趙黍搖頭:「如果我包攬所有難事,那你們又要如何歷練?」

  「別的館廨都是飛渡瀛洲,只有我們是靠兩條腿走。」另外有人埋怨道:「就我們這點本事,到了瀛洲會也是出醜。」

  「飛廉館擅長御風、明霞館精通餐霞,而且結陣施法、別具玄妙,這是他們的各自傳承。」趙黍說:「你們不必羨慕,人家付出的艱苦你們也不清楚,倒不如自己勤加用功,別成天想著與別人攀比。」

  「學長您都是貞明侯了,當然不用跟別人比。」有人低聲嘀咕。

  這話一出,連石火光也忍不住了,他正要說話,趙黍打斷道:「首座安排你們幾個參加瀛洲會,就是見你們天資尚可,如今仙緣良機在前,你們可不要浪費了。」

  幾名館廨生隨口應是,卻沒有半點熱情。

  「你們有怨言?」趙黍察覺異樣。

  有館廨生言道:「趙學長,我們大家在館廨里看得分明,首座對你太偏心了。你占盡好處,還不准大家說兩句嗎?懷英館搞得就像你們師徒兩人的私產一樣。」

  趙黍皺眉言道:「你這話什麼意思?我幾時將懷英館當成私產了?」

  「趙學長在東勝都自然是不知曉的。」年輕館廨生說:「館廨中的學長有大半去了金鼎司,成了你的手下,館內授學也都變成以符兵祭造為主,甚至以功課考校的名義,強行攤派符兵祭造。」

  最初關於符兵一事,趙黍就是打算將其當成考校功課,好讓懷英館獨占符兵祭造所獲利益。即便如今朝廷設立金鼎司,內中也不止懷英館一家修士。但符兵祭造一事,幾乎還是以懷英館為主,有所攤派也不足為奇。

  「如今朝廷設立新軍,正需配備大量符兵。」趙黍解釋說:「金鼎司人手不足,讓館廨內的諸位協助,也是沒有辦法,熬過這一陣就好了。」

  見對方不答話,趙黍追問:「你們似乎有別的想法?此地沒有旁人,你們直說就是了,我不會追究。」

  有館廨生鼓起勇氣說:「趙學長,我們來懷英館,可不是為了當苦力的。自古以來,修仙學道之人,哪裡會有成天給凡夫俗子打造軍器兵甲的?勞作功課偶爾為之便是,怎麼輪到我們,一天到晚都是這等下賤的匠作事?」

  「下賤?」趙黍難掩怒意:「你們是這麼看的?」

  那些年輕館廨生腦袋一縮,趙黍收斂怒意:「符兵是為了讓普通將士面對敵方修士術者,能有一戰之力。如若不然,就只能由我們親自應付。

  你們幾個沒見識過五國大戰,星落郡剿匪也不曾親歷,不知戰場兇險。真到了戰場之上,你們這點修為法力,連求個自保都難!

  符兵祭造,一來讓將士得益,二來能置身後方、遠離戰場,你們還有什麼不滿意的?難道非要讓世人供養,自己卻什麼都不做嗎?」

  幾名館廨生沒有應聲,彼此對視幾眼,顯然都心懷不滿。趙黍只好擺出長輩派頭:「有話就說,不要吞吞吐吐!」

  「我們只是覺得,憑什麼唯獨我們懷英館要這麼累,將各種繁難瑣事大包大攬,其他館廨卻能夠安享逍遙?」有人目光躲閃:「之前有幾名在金鼎司辦事的學長回到館廨,也是抱怨不止。」

  「抱怨什麼?」趙黍閉上眼問。

  「他們說趙學長你在金鼎司獨斷專行,凡事只跟身邊幾個親信商量,各種法物符咒的公務安排下來,壓得他們喘不過氣。」年輕館廨生言道:「他們說來了東勝都幾個月,成天對著丹爐符咒,修為法力別說精進,甚至有退墮之虞。」

  趙黍聞聽此言,原本心中幾分怒意也沒處發作,他扭頭望向石火光,問道:「你也是這麼想的?」

  石火光支吾一陣,最後才說:「你也是一心為朝廷效力,稍微有些苛刻,想來大家也能領會你的心意。」

  「其他館廨也是朝廷所設,怎麼不讓他們多效力?」有館廨生搶話道:「而且我們修士難道不該以求取長生仙道為本麼?為何變成奴婢一般,要給那些凡夫俗子效力?」

  「這些話,是誰教你們的?」趙黍盯著那幾位館廨生,神態嚴肅。

  「沒有誰教!」那些館廨生你一言我一語:「館廨中不少人積怨已久,大家不敢對首座說,難道趙學長也不准我們申辯一二嗎?」

  趙黍忽然生出一絲無力之感,他沒想到懷英館中也會滋生出這種厭棄俗務的潮流,而且看這架勢,附和之人不是一個兩個。

  如今趙黍也能看出,華胥國設立館廨,本意就不是供養出一批不營俗務的清修之士,而恰恰是要栽培為國效力的術法之士。

  毫無意外,趙黍就是此間典型,由他這樣的人出任金鼎司執事再適合不過。

  然而華胥國館廨之制仍然保有修仙學道的根基,玄門仙道本就是鄙遠俗務、漸稀塵事,這確實跟館廨之制追求有為有用之學大相逕庭。

  現在更糟糕的是,館廨後學尚未真正透徹仙道精義,便有棄捨俗務之念,甚至自視高人一等。這種心境作態,令趙黍不由得想起梁朔此人。

  從這幾名年輕修士的言行來看,趙黍隱約猜出,老師張端景這段日子肯定不在館廨之中。

  若是有張端景檢束言行和考校修煉功課,不可能對這些狀況毫無察覺,也一定會做出恰當因應,而不會放任這種言行。

  人要時刻自我約束很難,但是要自我放縱卻很輕易。尤其是沒有尊長嚴格管教之下,不是誰都能自覺勤修。

  顯然,哪怕是張端景主持的懷英館也無法迴避這種狀況。而且現在這些館廨生還拿趙黍苛求甚多作為理由,讓人無從辯解。

  「瀛洲會近在眼前,眼下各方高人齊聚一堂,你們不要提這些事了,我事後會與首座相商。」趙黍無奈嘆氣,只能暫時將事情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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