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月鏡中花一般的東西,總是讓人嚮往的。
所以她硬是扛著原主的悲戚和怒火,任由他跟了她幾十年。
原主的願望中,只有讓所有人喜歡她,並沒有要替二長老報仇不是嗎?
可見在原主心中,二長老是萬萬比不上她自己的。
要真說起來,以二長老那趨利避害又憐惜原主的性子,怕是也不希望原主對蕭白圭下手。
這個念頭剛起,江子兮突然發現自己想殺蕭白圭的欲望淡了許多。
同樣淡下去的,還有她本就薄弱的意識。
蕭白圭錯愕了一瞬,隨即紅著眼笑了,他握緊江子兮的手,聲音柔和不已:
「子兮,你覺得,記憶,就是一個人存在的證明嗎?」
江子兮被問得一懵。
記憶麼?
沒有記憶,或者換成了另外一個人的記憶,那豈不就是另外一個人了?
「唔……是吧。」
蕭白圭搖了搖頭,愈發親昵的靠近江子兮:「不是的,子兮,一個人的存在,不是記憶,而是靈魂。」
記憶中的那個宿主,行事乖張,手沾鮮血,江子兮接收了她的記憶,卻依舊從未殺過人。
而且行事越來越像原來的她了。
所以她其實一直都在,從未離開過。
江子兮以為他是在說那蛇妖占據她身體的事情,有些無奈的笑了笑,算是認同了他的觀點。
她眼前開始恍惚,意識愈發恍惚。
「子兮?子兮你怎麼了?!」抱著藥材的許晉看到這一幕,神色大變。
他丟下藥材,倉皇跑到江子兮跟前,哽咽良久,竟一句話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此次與她分別,怕是再也見不著了吧?
許晉死拽著江子兮的手,似乎只要這樣拽著,她就永遠不會離開了。
江子兮被他拽得生疼,硬生生給掰回了一抹意識。
她側目看著許晉,輕緩的說道:「師父,我知道你對我好,是因為蛇妖……」
許晉時常看著她發呆,眼眸里時常透著一絲期待。
他一直在期待蛇妖再次奪舍回來吧?
但她讓他失望了。
許晉瘋狂搖頭:「不……不是的,不是的……」
他等的,只是她想起他。
江子兮垂下眼皮:「師父,有一件事情我一直都想告訴你。」
「什麼?」
江子兮深吸了一口氣:「那蛇妖……奪舍過我的身體,像是留下了什麼記憶……」
記憶?!
許晉瞪大了眼睛,可江子兮下一句話又讓他失望了:「可我不記得。」
許晉牽強悲戚的笑了笑:「無礙,子兮,你不用記得的,我並不在意那些記憶?」
才怪。
江子兮腦子一片混沌,漸漸的居然看不清身旁的兩人了。
「師父,雖然我不知道那些記憶,但我覺得,她應該很在乎你……」
對這一點,她也覺得很奇怪。
以蛇妖當年的威風,萬人敬仰的地位,為什麼會記得當年只是個小弟子的許晉。
但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蛇妖真的還挺在乎許晉的。
許晉震驚不已,顫抖著唇:「你……你說,她記得我?」
「嗯,記得。」
「她在乎我?」
「嗯,在乎。」
「這就夠了。」
他等的,不過就是這句話罷了。
江子兮越來越虛弱,下一刻,迴光返照死的睜開眼睛,枯瘦的手死死捏住蕭白圭的手。
瞪了蕭白圭半晌,像是要記住什麼似的。
終於,她徹底失去意識,頭手都垂了下去。
「子兮!」
……
誰都沒有想到,巫山派在經歷一場大亂之後,竟還能再次恢復生機,重新出現在各大派的眼前,煙火鼎盛了上百年。
他們供奉的,依舊是門前的蛇妖石像,不過石像邊上,又多了一尊石像,栩栩如生的雕刻著一帶著面紗的姑娘樣貌。
這一次,他們不再打著女媧後人的幌子。
他們說,他們只信奉江子兮。
……
原本打算和衛蒼一起尋找江子兮下落的晏詡,終於還是一輩子都沒能離開雲客派。
衛蒼死後,徐掌門四處追捕莫湘湘,由他以代掌門的身份管理雲客派,十幾年後,徐掌門死在追捕莫湘湘的路上,於是他名正言順接替了掌門之位。
如徐掌門一樣,晏詡不苟言笑,行事嚴謹,甚至比徐掌門古板冷漠得還要令人畏懼。
雲客派上下,無一人不怕他的。
這天,女弟子羽羽哭噠噠的抹著眼淚:「我不過就是不小心撞掉了藥房裡的幾根銀針,掌門師尊居然罰了我二十棍子,太過分了!我要找我師父說理去!」
「掌門師尊向來冷麵,你師父豈敢惹他?」
「不過這一次掌門師尊確實罰得有些重了,難不成那幾根銀針對掌門師尊來說有特殊意義?」
「難道是跟掌門師尊喜歡的女子有關?」
此話一出,眾人都沉默了。
「就掌門師尊那性子,還會對女子動心?」
也從未聽他提起過任何門派意外的女子。
直到二十年後,江子兮死訊傳遍九州,巫山派以及妖族上下皆為她守靈,震驚九州。
這時,雲客派弟子居然也收到命令,開始守靈。
羽羽疑惑:「這江子兮不是妖后嗎?怎麼我們也要跟著一起守靈?」
「你難道不知道江子兮以前是雲客派的弟子嗎?」
「但她不是被我派除名了嗎?」
其他人立馬捂住了栩栩的嘴:「可千萬別胡說,到時候被我師父和你師父聽到了,咱們非得被罵死不可。」
江子兮,幾乎成了雲客派一個禁詞。
只是沒有人知道是為什麼。
「掌門師尊,師父說近日天涼了,讓我來給你送幾套新制的衣裳。」
羽羽規規矩矩的托著一堆衣裳走了進去。
「嗯,放下吧。」
聲音很沙啞,與平日裡冷硬不太相同。
羽羽大起膽子朝晏詡看了一眼,見一向冷麵嚴謹的掌門,此時竟泣不成聲的坐在塌上,手裡捧著一副女子畫像。
那畫像上,分明是以前通緝妖后的畫像!
妖后,不就是江子兮?
原來掌門師尊心裡有人,只是他喜歡的女子,不僅是妖后,而且在消失了幾十年之後,徒然傳來了死訊。
他……得多痛不欲生啊?
「掌門師尊,你……你節哀。」
栩栩以往覺得掌門師尊像個按部就班的石像,但不是的。
以前他的眼裡,至少還有光。
至少還有念想。
現在,連那最後一絲光亮都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