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飯前羅茹茹去油田小學接賀倩倩放學,因為羅勝國的緣故,賀倩倩可以在年齡不夠的時候上小學,這倒不是全家人對她寄予什麼厚望,而是因為賀笑天父母死得早,沒人幫著帶賀倩倩,羅茹茹和賀笑天都要上班,所以就早早把賀倩倩送去小學了,跟不上大不了留級唄。
晚飯一家人坐在桌子邊,羅勝國先動了筷子,夾了一口魚肉:「行了,等半天了,先吃飯吧。」
高士萍看了陳民翰一眼,陳民翰立刻會意,站起身來,笑道:「吃飯之前,我先說兩句話。」他頓了頓,等吸引了全家的注意之後,他這才把目光投向了羅勝國,「爸,前段時間素素因為身體的問題流產了,情緒不好,也怪我,這段時間一直忙著工作,疏忽了素素,讓全家人擔心了。」
羅勝國放下了筷子,沉著的臉稍稍緩和了些,但是他不動聲色,等著陳民翰繼續說下去。
陳民翰一咧嘴,露出四顆白牙:「而且呢,我媽她老人家思想也太守舊,跟不上時代的進步,追不上改革開放的步伐,我得好好的教育教育她,新時代了,生男生女都一樣。」
溫曜靠著椅子,似笑非笑的盯著自己面前的碗,碗裡倒的溫水,竹筷子一放進去,就被光折射的彎了。
賀倩倩驚奇的看著她碗裡的筷子,小聲問道:「小姨,你這筷子怎麼壞了?」
羅茹茹拍了賀倩倩一下,賀笑天也瞪了她一眼,賀倩倩不知所措,默默的縮了下去。
陳民翰還欲說:「我以後肯定和素素相敬如賓,好好過日子,爭取早日讓爸媽抱上孫子孫女......」他很巧妙的沒有說外孫,對羅家來說,他們一輩子都不可能有羅姓的孫子孫女,因為兩個女兒生的終究是別姓的孩子,陳民翰這麼說,是讓羅勝國聽著舒坦,也親近。
為了巴結羅勝國,他今晚說的所有話幾乎都昧著自己的本心,他心裡咬著牙,臉上還撐著笑,不斷安慰著自己,反正他受這種委屈也習慣了,沒什麼磨不開臉面的。
高士萍滿意的點了點頭,她把目光投向小女兒,既然女婿表完態了,那女兒也該說點什麼緩和氣氛了。
溫曜根本沒和高士萍對視,她拉過賀倩倩,淡淡道:「想知道筷子為什麼壞了?」
賀倩倩小心翼翼的環視了全桌一圈,然後搖了搖頭:「不想知道,反正也沒啥用。」
羅茹茹嚴厲的目光又柔弱下來,輕輕翹了翹唇,賀笑天也放下心來,然後繼續偷眼打量羅素素。
溫曜眼中帶著毫不掩飾的失望,但她仍然置若罔聞的指著溫水裡的竹筷子:「這是光的折射原理,是你將來要學的物理知識,光從一種介質斜射入另一種介質時......」
高士萍打斷道:「素素!」
溫曜平靜的放下筷子,繼續問道:「你想繼續聽麼?」
賀倩倩蔫蔫的搖頭:「我不感興趣,我反正將來是要學石油的,我用不著這個物理。」
羅茹茹看了妹妹一眼,勸道:「素素別鬧了,媽叫你呢。」
溫曜抬眼環視了一圈,輕笑道:「說什麼呢,陳民翰,我們剛才不是達成一致了,準備離婚麼,怎麼一轉眼你就變了呢。」
陳民翰額頭上的青筋跳了跳,他沒想到羅素素在這兒等著他呢,原來這就是羅素素口中的達成一致了。
羅勝國一皺眉,斥道:「你在胡說什麼東西!離婚也是可以隨便掛在嘴邊的麼!」
溫曜點點頭:「爸爸說得對,我們不會光說不做的,明天我們就去民政局辦了。」
羅勝國一瞪眼,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女兒,高士萍拍了拍他的腿,苦口婆心的對女兒道:「你說說你對民翰有什麼不滿,說出來讓民翰改,你可別使性子,還離婚,你還能耐了。」
羅茹茹倒是臉色蒼白,低頭不語,現在她知道妹妹正受著自己丈夫的侵擾,還知道陳民翰在外頭勾搭女人,更知道在生男生女的問題上,妹妹受了婆家的委屈,對方老人聽說女孩之後,連車票都退了,一眼都不來看,也太過分了。
素素一時衝動,氣不過想離婚,她倒是最能理解的,可是氣頭過了,還不是要後悔,不然將來怎麼辦?
陳民翰覺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在這裡一頭熱的緩和氣氛,沒想到羅素素倒是鐵了心了要跟他分家,要不是羅勝國夫婦在這兒,他早就跟羅素素翻臉了。
羅茹茹勸道:「素素,別再任性了,姐說句不好聽的,在咱們採油廠這小地方,誰不認識誰啊,你要是離婚了,誰還要你,你真想以後跟著帶孩子的三十多歲男人湊活?別人碎言碎語的,你也不在意?民翰已經說了,以後會對你更好的,你就再給他一次機會,等將來有了孩子,你們家就完滿了......」
溫曜懶洋洋的「哦」了一聲,繼而彎著桃花眼,目光犀利的看向羅茹茹:「有了孩子,你就完滿了麼?」
羅茹茹想到賀笑天,臉色一變,但是又不敢說出來,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她知道妹妹指的是什麼,但現在她只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溫曜輕輕摸了摸賀倩倩的頭髮:「姐姐是希望,倩倩將來也能過的跟你一樣完滿吧。」
羅茹茹的手一抖,筷子不小心被她碰掉了,啪嗒掉在了地上,她雙眼失神的望著滿桌子的熱菜,沉默不語。
賀倩倩不解的望著媽媽,小聲道:「我媽媽最好了,我將來也要成為媽媽這樣的人。」
羅茹茹怔怔的看向自己的女兒,賀倩倩揚起天真的小臉,驕傲的挺起了胸膛。
溫曜輕輕嗤笑一聲,她瞥了一眼賀笑天,賀笑天滿臉通紅,心虛的垂下了眼,默默的夾了一大口飯,塞住了喉嚨。
「姐姐,倩倩把你當做榜樣呢,你可是我和倩倩最好的榜樣了,我們都要向你學習。」溫曜步步緊逼,話中有話,羅茹茹額頭浮現出黛青色的血管,脖子一動一動,脈搏跳的劇烈。
羅素素的一輩子,就是被迫以羅茹茹為榜樣,最終走向滅亡的,羅茹茹最殘忍的,便是將自己的苦難加注在羅素素身上,強迫羅素素和她一起隱忍,她需要一個戰友,需要一個互吐苦水的怨婦,妹妹羅素素就是最好的選擇,只要每天看到羅素素呆滯無神的雙眼,她才會覺得,自己沒有那麼慘,又或者說,慘的不止她一個。
饒是如此,她也萬萬沒想到妹妹會懷著孩子自殺,如果早知道羅素素抱著必死的念頭,羅茹茹是無論如何,不會讓她走到這一步的。
現在她知道了。
賀倩倩天真道:「媽媽是我的榜樣。」
羅茹茹的神經徹底崩潰了,她不要做賀倩倩的榜樣,她不要女兒將來過和她一樣的日子,她不是女兒心中的英雄,她只是一個懦夫,一個一直在偽裝的絲毫不偉大的母親,她也沒有辦法直視羅素素的眼睛,她明知道妹妹在受著怎樣的痛苦,卻秘而不宣,難道她真的想有一天,看到那本日記寫到終結麼?
羅茹茹害怕了,她覺得自己身上的擔子太重了,她承受不起這麼大的壓力,更付不起責任。
羅茹茹喏喏道:「民翰,你先說說,你身上的女人香水味兒是怎麼回事?」
羅勝國對羅素素的不滿瞬間轉向了陳民翰,他一臉震驚的看著這個一向老實本分的女婿,驚道:「什麼情況?」
陳民翰徹底懵了,他不知道為什麼矛頭瞬間指向了自己,但是聽到羅茹茹的那一番話,陳民翰立刻出了一身冷汗,他不知道自己身上還有什麼香水味兒,他完全沒有察覺。
他腦子裡一下想到了下午,劉香婷膩在他身上,拼命蹭的樣子,他今天大膽了些,佯裝不經意的,摸到了劉香婷的胸,劉香婷嬌嗔一叫,他整個人都蘇了。
但現在那漣漪的一切都成了噩夢,他不敢面對的噩夢。
陳民翰尷尬的笑了笑:「什麼香水味兒啊,許是哪個員工噴了,沾上的吧。」
羅茹茹垂下眸,低聲道:「民翰,採油廠就這麼大,人多嘴雜的,什麼事兒都有人看見,也都傳的出來。」
溫曜似有似無的淡笑著:「不用說了,劉香婷是吧,那個圖書館的秘書,聽說是廠里的臨時工,苦於沒有門路,還沒轉正呢。」
她點到為止,羅勝國的臉色已經越來越暗了。
陳民翰慌了,他立刻反駁道:「素素,我知道你對我不滿,但你怎麼能誣賴我呢,劉香婷是一直想當圖書館管理員,所以總來找我,但是我根本就沒答應她,你一定是聽了什麼風言風語,誤會我了。」
羅勝國低聲道:「風言風語?一個巴掌拍不響,蒼蠅也不叮無縫的蛋,你要是什麼都沒做,這些風言風語從哪兒傳出來的?我女兒還給你懷著孩子,你就在外面跟別的女人不乾不淨?」
陳民翰覺得嗓子發乾,頭皮發麻,其實他一直不把劉香婷轉正,也是為了有個手段拿住她,他了解劉香婷這種女人,要是一旦如願以償了,肯定就不來纏著他了,那他的工作之餘,就少了很多樂趣,但是現在,這個私心到成了羅勝國不跟他撕破臉的唯一希望。
「爸,你得相信我,我對素素是真心的,素素,你不要聽旁人瞎說,我以後一定好好表現,不再讓你有這種誤會!」
陳民翰就差發誓了,他現在看到羅勝國真生氣了,才徹底六神無主了,他可不能失去羅勝國,他敢肯定,只要和羅素素離了婚,羅勝國百分之百會給羅素素物色一個差不多的人,然後一路扶持,讓那個人頂替他的位置。
或許那個人比他年紀大,還帶著孩子,或許和他一樣大但是根本沒有上過大學,他一個堂堂的大學生,就要在關係勾結的國企里隕落了,他怎麼能甘心!
羅勝國冷靜下來,也不想真的讓素素跟陳民翰離婚,即便陳民翰真的行為不軌,但不是還年輕麼,還有改過自新的可能,他得給陳民翰一次機會,不然真離婚了,付出的代價可太大了。
這不像談戀愛,要是談戀愛他肯定立馬讓女兒跟陳民翰分手,可現在孩子都給人家懷過了,傳出去豈不是成了笑柄?
賀倩倩被羅茹茹推回了房間裡,不讓她繼續聽大人們的談話,羅茹茹關門前,賀倩倩突然拉住她的手:「媽媽,你可別讓小姨離婚,要不我以後就不能跟同學說,我姨夫是採油一區隊長了。」
羅茹茹嗔道:「你個小孩子懂什麼?」
賀倩倩不服道:「我們班的老大,就有好幾個女生當他皇妃的,誰都不敢欺負他的皇妃們,當領導多好啊。」
羅茹茹推了推她,嘟囔道:「什麼皇妃不皇妃的,你成天好好學習了麼你!」
賀倩倩撇了撇嘴。
溫曜不耐煩的總結道:「這婚是離定了,陳民翰,明天跟我走一趟民政局吧。」
陳民翰對她來說,就像一塊噁心的狗皮膏藥,她巴不得早點把他甩下去,然後認真發展自己的事業,順便認真的,等寒卻長大。
陳民翰沉默半晌,見羅勝國和高士萍沒有迎合羅素素的話,他看到了一點兒希望,於是梗著脖子道:「不能離,素素我知道你不滿意什麼,明天我把我媽叫來,給你道個歉。」
家庭聚會不歡而散,最後卻也沒有人同意溫曜想要離婚的建議,雖然心裡像吞了一隻老鼠那麼難受噁心,但即便這樣,也不能讓羅素素離婚,他們更願意給陳民翰一個機會,相信他會改好的,起碼,不再這麼明目張胆。
當天傍晚,還在農村家裡的趙慧蘭接到了兒子的電話,嘹亮的大嗓門喊得一里外都能聽到:「什麼!讓我去給她道歉,反了她了!」
陳民翰揉著眉頭,嘆息道:「媽......」
趙慧蘭怒氣沖沖:「我明天倒是要會會她,看她一個連兒子都生不出來的,有多大的能耐欺負到我頭上來了!」
溫曜在房間裡聽著,輕蔑的勾起唇角,慢悠悠的掀起面前的紙牌,趙慧蘭的名字出現在紙牌的正面。
既然要一一解決,那就從最令人作嘔的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