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又在茶樓里待了一會兒,等茶水喝完了,就拍拍手上的瓜子皮說要走了。
寧治還有一點尾巴沒寫完,他讓年輕人先出去轉一圈兒,他要寫完了才走。
年輕人叫黃宣,跟寧治是一個班裡的同學,關係還不錯,平時進進出出都在一起。
聽寧治這麼說,黃宣『切』了一聲,擺擺手低低叫了一聲『書呆子』,然後就出去了。
這條街上能逛的地方還是挺多的,黃宣經常來這裡玩兒——雖然沒什麼錢買東西吧,看看摸摸也是經歷啊!嘿,何況不要錢。
黃宣一邊哼著歌兒一邊往前走,走著走著,就看見前面有個熟悉的身影一晃。
他還沒反應過來,嘴裡就先叫出來了:「宋青玉!站那!」
「……」
那個在人群中穿梭的身影一頓,就真的停下來了。
黃宣連忙跟上去,拍了下他的肩膀。
「又去戲園子啊!」
黃宣抬頭就看見『香曲樓』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兒掛在門口上。
這名字有深意,裡邊兒據說有好幾個迴廊,那戲曲兒聲就能穿過那些迴廊,讓人聽得如痴如醉。
這個曲不僅是戲曲的曲,還是曲折迴廊的曲。
因為有戲曲的薰染,所以整個迴廊都是香的。
宋青玉是個白淨的小少爺,身上穿的料子一眼就能看出價格昂貴。他鼻樑上帶的是金絲邊眼鏡,脖子上還掛著吊墜兒,晶瑩剔透的小碎玉石,用材質柔軟的紅繩兒串起來,好看又大方。
「……嗯。」
面對黃宣揶揄的目光,宋青玉不太好意思的低下頭。
——黃宣跟他關係也不錯,知道他喜歡戲園子裡新來的那個角兒。
喜歡,各種意義上的喜歡。
喜歡她唱的曲兒,喜歡她在台上擺的譜,喜歡她下台之後溫溫柔柔問他喝不喝茶的嗓兒……
越想,宋青玉的耳尖紅得越快。
黃宣眼珠子咕嚕咕嚕一轉,道:「我陪你進去吧?我也想聽聽!大不了,大不了寧治的作業給你抄!」
「……」
宋青玉脾氣極好,他點點頭,又搖搖頭:「帶你進去可以,抄作業就不用了——先生說了,我們不能抄作業,抄作業是一種非常惡劣的行為,我們作為……」
「好好好,不抄不抄!」黃宣最不喜歡聽說教了,「帶我進去吧啊!」
「走吧。」
宋青玉手上還戴了塊兒腕錶,簡約風的,上邊兒的數字都是花體英文。
他看了眼表,記著時間,領著黃宣進去了。
那門口的人認識宋青玉,還親切的跟他打招呼:「宋小少爺今兒個帶朋友來啊!」
「……嗯,對,對的。」
宋青玉胡亂的一點頭,從兜里掏出銀票遞過去,拿了兩張小卡片,就同黃宣一起進去。
等上了走廊,黃宣一把搶過小卡片,仔細端詳。
「嚯!戲園子的東西也做得這麼精緻!……」
黃宣沒見過,覺得稀奇。
宋青玉任由他見怪不怪的到處看到處驚嘆,只繃著臉往前走——一想到要見到那個人了,他就……他就……
高興地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
香曲樓一共三樓,上邊兒兩層都是供客人倚著欄杆聽戲的,下面一樓擺了戲台子,放了滿堂的木椅子。也有供貴客坐下邊吃邊看的雅間,不過宋青玉一般沒買那麼貴的票,看個人他就心滿意足了。
還未走進樓里,就大老遠聽得咿咿呀呀的聲音——這是一種很獨特的音色,非常流暢的從唇邊溢出來,合著呢喃的鼻音,配著樂器彈奏,異樣的好聽。
黃宣不懂戲,他只覺得那調子好玩兒,跟著搖頭晃腦了一陣兒,嘻嘻哈哈的跟在宋青玉身後了。
「……誒!座位不是在下面麼,你往上面去幹什麼!」
一進到樓里,就有一股濃烈的香氣撲鼻而來。
黃宣不適應的在鼻前扇了扇,才覺得好了些。
一回過神,就看見宋青玉沒挑樓下那空著的座位,反而往人多的樓上擠——宋青玉買的這票明明可以坐到前面去啊!為什麼要上去?!
黃宣不懂,但這兒就宋青玉一個熟人……他擦著汗跟了上去。
黃宣好不容易擠來擠去擠到宋青玉身邊了,鬱悶的又問了他一遍。
宋青玉這回不回答了,只是臉也跟著紅了。
「……好傢夥,紅什麼臉啊!」
黃宣無語的摳摳臉。
在人群中不知道擠了多久,黃宣都要被壓吐了,宋青玉終於是在一扇門前停了下來。
「你找人啊?」
黃宣拿手擦汗已經不管用了,得用衣服擦。
宋青玉『嗯』了聲,在門前躊躇了會兒——
黃宣看不過去,直接抬手敲在木門上!
『叩叩!』
「……你!」
宋青玉著急的把他的手拿下來——但為時已晚,想必敲門聲已經傳到裡邊兒去了。
宋青玉低聲說:「你從現在開始不要隨便說話,我是來……是來找虞姑娘的!」
「……喲嚯。」
黃宣意識到自己犯了錯,縮著脖子,嘴上倔強的發出聲音。
宋青玉耳尖,聽見了裡邊兒腳步聲。
他連忙放開了黃宣,又理了理自己的衣領,又是抹平自己身上不存在的褶皺……
——這位小少爺才從學院裡跑出來,校服都換成了常服,上邊兒乾淨的令人髮指。
就這,還整理呢?
黃宣腹語,那戲子究竟有什麼魔力啊?今天他可要見識見識!
門開了。
黃宣不屑的抬眼看過去——
然後就呆住了。
開門的那人,跟他想像的不一樣。
他以為戲子都是時時刻刻臉上化著濃妝的,又誇張又奇怪,身上還穿著那種厚重的戲服,走一步都得看一眼周圍有沒有障礙物。
可。
眼前的人只不過是著一身紅色旗袍,墨發如瀑傾瀉……一張臉上更是一點妝容都沒有,就這麼大咧咧的暴露在人前。
黃宣覺著她臉那麼白,肯定是塗了東西,他就沒見過這麼白的人!連班裡最白的那個女學生,都沒眼前這個人白!
再一看她的手——嚯,人家就是這個膚色!就是比他白好幾個度!
他的眼睛從這人的臉到這人的手,又回到這人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