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連連點頭,表示會提前準備好,唯有白以塵的目光一直放在林輕語身上。
在看到她強撐著笑回應著馮柔時,白以塵更加不放心,他找了個空閒,走到她身邊低聲道。
「你什麼打算?」
捏著袖子的手一頓,林輕語頭也沒抬,「不去收拾東西?」
白以塵脫口而出,「我更不放心你。」
「……」
林輕語臉色複雜。
要不是知道這人一向說話直接,她都快認為白以塵喜歡自己了。
頭頂大片的陰雲又趕了上來,風中夾雜著腥味和潮氣,螞蟻排成隊從腳邊匆匆經過,提前預知了風雨。
「我不走。」
她以為白以塵會勸,已經準備好了說詞,誰知青年只是掀著眼皮瞧了他一眼,像是早就知道一樣。
「知道,所以我才問你有什麼打算。」
林輕語啞然,剩下的話也就作廢了,她笑笑,「差點忘了,你從不按常理出牌。」
也是因為如此,有些話對著別人不能說,可如果是他就可以。
「祭神啊……我還沒見過是什麼樣呢。」
林輕語說著,從兜里掏出一張紙,疊的整整齊齊又規整。
「我總想著不被束縛,過想過的日子,成為想成為的人,我以為我能做到,可仔細想來不過是有人代替我受了不該承受的苦。」
面容尚且有些稚嫩的少女嘆了口氣,眉眼有幾分平和。
「我對不起弟弟,對不起養父母,現在回去我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的。」
「明知道他在替我受苦,讓我就這麼離開實在是做不到。」
白以塵接過那張信紙,「就憑你一個救不了人的。」
「我知道。」
林輕語說。
「能陪著他一起總是好的。」
她回憶著,「也不知道膽子那么小的他,怎麼有勇氣把我送出去的,算了,不想了。」
「如果你出去了,就把這封信送到我養父母的手上,我對不起他們。」
其實仔細想想,自己好像誰都對不起。
閃電割裂長空,陰雲被照亮,如同咆哮的獸張牙舞爪,稀奇的是雷聲大,雨下的卻格外小。
隨著王平的一聲「走」,所有人都動了起來。
沒人抱怨被泥水濺濕的褲腳和劃得人臉疼的樹枝,他們緊緊跟著,生怕掉隊。
期間白以塵不動聲色靠近隊伍末端的林輕語。
「林輕樂在……」
林輕語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略略點頭。
不知看了多久的123出聲。
【我以為你會攔著她。】
「我有什麼資格去攔?」
白以塵抿了下唇,嘗到了雨水的腥咸。
「別人的苦難,我們沒立場指手畫腳。」
他所能做的,不過是讓林輕語更順利些。
有句話他沒說。
不攔,不代表不跟。
在他們出山的那一刻,雨停了,周圍無人。
王平一直將他們送到村門口,掏出鑰匙扔給程星文。
「地方你們知道,開車,往前走,別回頭。」
說完,他轉身就走,程星文道,「你不跟我們一起走嗎?」
王平沒回頭,「我是村子裡的人。」
自然也要回村子裡。
丁榮早就迫不及待離開了,催促道,「行了,我們快走吧,等晚了被發現就糟了!」
程星文猶豫著,到底沒說什麼,光線昏暗,沒人說話,也就不知道少了個人。
直到上了車馮柔才驚叫,「小語不見了!」
她快急哭了,光顧著趕路,本以為旁邊的人是林輕語,誰知道打眼一看是白以塵!
「我回去找她!」
章雪將她按住,「不行,太危險了!」
鬧大了動靜他們一個也跑不了。
「那怎麼辦啊!」
「你們先走,我去找。」
他們不約而同望向唯一沒上車的人,程星文不贊同,「你去就不危險了?」
白以塵抓了下濕漉漉的頭髮,沒說什麼大家一起回去找的蠢話,自己又不能代表所有人。
「至少我比你們都厲害,打不過還可以跑。」
「可是——」
「就這麼定了。」白以塵不容拒絕,直接關上了車門。
馮柔還想說什麼,被一句『我不想再多救一個人』堵住了嘴,只能望著白以塵的身影遠去。
程星文狠狠敲了下方向盤。
「我們就在這裡等。」
章羽等人沒什麼意見,如果白以塵真把人帶出來了就可以直接上車,情況不對他們也可以隨時就走。
這時,馮柔的手機亮了一下,她一看,頓時驚喜道,「是巧姐!帶救援來找我們了!」
其他人也是精神一振。
「人到哪了?」
「今晚能到嗎?」
「距離這裡多遠?」
用好不容易有了信號的手機得到了『半個小時』的回答後,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
他們得救了!
……
林輕樂被關在自己家的屋子裡,等一回神,身後就多了個人。
他好像並不意外。
「我就知道你會回來。」
林輕語也笑,將眼淚憋了回去,「小時候貪玩挖的洞,沒想到如今派上了用場。」
「但你不該回來的。」林輕樂站在鏡子前,望著身側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手被輕輕握住。
「沒有什麼該不該,總是要一起的。」
手上的觸感雖柔軟,卻也比同齡人瘦許多,她心疼得不行,卻強忍著神色無恙。
「我把你丟在這裡六年,好不容易才找回來。」
一滴淚砸在指尖,林輕樂蜷縮了一下。
「……別趕我走了。」
他吸了吸鼻子,「不趕你。」
多年不見,本應該有許多話想說,可到頭來嘴張張合合,吐不出半個字。
『你過得好嗎』這種蒼白的話林輕語根本說不出口,最後她看向地上堆在一起的被褥枕頭等東西,忽然失笑。
「小時候不安分的那個總是我,現在你也學壞了。」
王平扔在這裡的打火機就放在桌子上,她拿起來細細摩挲,只一轉念就知道弟弟要做什麼。
「我還記得當時的雪,可真冷啊。」
林輕樂玩笑道,「怎麼會?你不是睡得可香了。」
「是啊,差點就一睡不起,結果醒來後燒沒了記憶。」
「就算記憶沒了,你也還是回到了這裡。」
「誰讓我有個弟弟在這呢。」
林輕語將東西堆在門前四周,起身回眸。
「我說過,長大以後咱們一起離開,不會讓你爛在村子裡。」
林輕樂拿過打火機,抱歉笑笑,「我的錯,先拋棄了你。」
一明一滅,絲絲縷縷的黑煙融進空氣,火焰扭曲了兩人的面容。
「不,是你救了我。」
眼淚被嗆了出來,這回倒沒有丟不丟人一說了,時隔多年重逢的姐弟在火焰中擁抱了對方。
與此同時,村莊各處火焰騰空而起,哪怕是雨天也沒有減緩燃燒的趨勢。
扔掉油桶、穿著乾淨的陳叔摸著二花死前穿的衣服,含著眼淚走進了火中。
大火來勢洶洶,還沉浸在美夢中的人被嗆醒時已經來不及了,四處都是火,他們跑不出去。
「啊啊啊!!!」
一時間,咒罵聲、哀嚎聲、痛哭聲不絕於耳,所有人都以為是天神發怒了,開始跪在地上祈求原諒。
只差一天,只差一天就能做好阿姐鼓,就能死後超脫輪迴,偏偏這時候——!
在這場人間煉獄中,唯有一道人影行動自如。
白以塵仗著從系統那裡換來的保護罩,在火焰中穿行,忽略耳邊的求救聲,躲過坍塌的瓦片,憑藉記憶中的微弱印象找路。
直到看見了早就失去水分,被燒乾的點點紅色花瓣,以此確定了這是林輕樂的家。
火海洶湧,他卻不管不顧沖了進去,在123的提醒下找到了已經昏迷的兩人。
林輕樂和林輕語。
但……
他只能帶出去一個。
【救林輕語。】
房梁坍塌聲遠去,白以塵準確聽到了123的聲音,可他猶豫了。
『林輕樂死於一場大火』
這句話又浮現在眼前,他想,應該就是這次了。
「……我做不到。」
做不到放棄任何一個人。
123的聲音還是那麼冷靜。
【主角死了,你的任務也就失敗了。】
【救林輕語。】
「……」
它看見白以塵要將少女背起來時,幽幽道。
【是林輕語,不是林輕樂。】
瞳孔緊縮。
白以塵剎那間想明白了劇本上的亂碼是怎麼回事。
「——」
白以塵咬牙,可現在不是爭辯的時候,他做出了一個讓123震驚的舉動。
【你幹什麼!?把防護罩給出去你不要命了嗎!?】
青年如它所願放下了少女,將真正的林輕語背了起來,可誰知卻將自己的防護罩分了出去!
【能量本就不夠,你分了出去後更是堅持不了多久!】
【白以塵,你想死嗎!?】
青年滿頭大汗,防護罩能讓他不被灼燒,可無法隔絕熱度,對於123的話,他只道。
「至少在此之前,我能保證他們都活著。」
果不其然,就像123預測的那樣,即將衝出去的時候,防護罩若隱若現,白以塵想都不想就將防護罩全都轉移到了林輕語身上。
然後轉身回去,又將少女拖了出來,衣服已經破破爛爛,皮膚通紅髮疼,他吸進去了不少煙,整個人昏昏沉沉倒在了地上。
看著安然無恙的兩人,還有耳邊的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安心閉上了眼。
他確實放棄不了任何人
——但可以決定是否選擇自己。
「快!這裡發現三名傷員!」
……
最近的新聞熱搜被聖神村占領,誰也沒想到一個偏僻的小村莊居然藏污納垢,做出了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情。
拐賣、囚禁、虐待等等數不勝數,讓人聽著就作嘔。
好在老天有眼,一場大火燒了個乾乾淨淨。
不過據說後來特警們在地下室中發現了不少婦女兒童,這些事兒都是從她們口中問出來的。
死的據說都是作惡多端的傢伙。
活著的人也有幾個。
為了不打擾幾名倖存者的生活,他們封鎖了信息。
一切都結束了。
……
白以塵再次睜眼,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病床上,見他有了動靜,一直守在床邊的人連忙握住他的手。
「哥哥,你終於醒了。」
林輕樂…不,應該叫林輕語,他本以為自己會死,誰知道意識昏昏沉沉間看見了一道身影,對方將他救出了火海。
鼻尖縈繞的熟悉氣息讓他幾乎想要落淚。
白以塵抬手蹭了蹭他發紅的眼尾,聲音沙啞,「不要哭,我沒事。」
身上綁著繃帶,動一下都累,還是林輕語扶著他餵了幾口水。
「其他人呢?」
林輕語緊緊抓著白以塵的手,生怕一不留神哥哥就將自己丟下,聞言老老實實道,「張巧姐姐帶著人來救我們,大家都沒事。」
「程星文回了家,馮柔也被父母帶回去了,章雪阿姨和章羽叔叔剛才還來看過你,留下了一些水果。」
至於丁榮,他沒提。
「姐姐三天前出院了,張爸爸和張媽媽被她嚇壞了,她這兩天待在家裡安撫他們的情緒。」
這是林輕樂的養父母。
在知道了自己的真實名字後,她就央求著改了回去。
自此,一切都歸了原位。
「王叔也沒事,就是吸了太多的煙,現在已經重操舊業了。」
林輕語小小笑了下,「不過他再也不敢帶人去偏僻地方旅遊了。」
白以塵彎了下眼睛,知道大家都沒事他就放心了,少年輕鬆的樣子看起來聖神村的事對沒造成多少影響。
那就好。
氣氛靜謐,林輕語幾次欲言又止。
「哥哥,我……」
「你以後,跟著我一起生活吧?」
白以塵想著,劇本靠不住,既然主角是林輕語,自己當然要看得緊一些,孩子現在還小,他先照顧著長大,以後等對方有了喜歡的人也好幫忙把把關。
也許是林輕語之前給的印象太深,他總是放不下心。
少年壓下心中的歡喜,幾乎迫不及待地應了。
捧起白以塵的手,貓兒一樣地將臉埋進去,在白以塵看不見的角度,眼底淌出令人心驚的占有欲。
他終於如願以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