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秦寶珠病欹紅玉枕 沈藕香親送繡金衣

  卻說秦瓊剛要退出,秦文又喊轉來道:「頭裡陸師爺講起,說他的家眷來了,還耽擱在船里,沒得下處。我想咱們園子裡盡空,沒得人住,也要荒蕪了。現在美兒和葉府上的小姐都打算住裡面去,倒也很好。倘師爺想咱們這裡住,就請他們太太和小姐們,住園子裡去,也沒什麼要緊。只問愛哪樣便哪樣罷,咱們府里也不爭這一點兒用度。」秦瓊答應著。又站了會兒,見沒事了,便退出來。先將這話告訴了夏作珪。夏作珪便又高興又不高興的道:「這一晚子叫我代什麼,橫豎明兒金有聲來了,今兒的帳叫留著,明兒算罷了。」秦瓊再三央他。夏作珪一忖道:「管他娘,今晚子帳上弄他幾十兩銀子用用也好。只盡把大筆頭的開銷清了,也好拿一個九扣的除頭,多少可百兩銀子總有。」想著便道:「既二爺這麼說,我便代理一會子罷了。」說著便叫邵二掌燈,到帳房去了。

  秦瓊便到南書廳,將秦文的話對陸蓮史講了。蓮史很合己意,便說:「等你師母和師姐到來,再作計較罷了。」秦瓊應諾,到放館出來,回了秦文不提。

  且說這日寶珠等在春聲館看戲,那歡笑熱鬧是不必說。直唱到五更,方才歇鑼。這些人也多看的倦了,柳夫人頭一個禁不起,早先睡去。軟玉姊妹,便仍就睡在婉香對房。寶珠看大家睡了,才回到自己屋裡睡去。到次日傍晚才醒過來。卻因天色下雨,陰沉沉不辨時候。及至梳洗完了,那天便真箇黑將下來,雨聲是越發大了。寶珠覺得心裡煩燥起來,又因昨夜不睡。今日又起來遲了,身子很倦,便仍躺到床上去。裊煙點燈進來看見道:「爺又怎麼了?」寶珠見裊煙問他,因略笑道:「沒什麼,因我覺悶的慌。姐姐他們可起來了麼?」裊煙道:「婉小姐和蕊小姐、軟小姐都早起來了。這會子東府里大小姐邀去鬥葉子戲去了。因爺睡著,沒請爺去。」寶珠聽了,心裡便活撓撓起來,想也到東府里玩去。又轉念怕秦文知道惹罵,便又收轉念頭。因道:「他們怎麼不在咱們府里玩,倒跑那邊去。」裊煙道:「是三太太的主意,說天下雨怪沒味兒。所以連太太也請過去吃酒呢。」寶珠點點首兒。裊煙又道:「早間金爺拿帖子進來請爺的安。因爺睡著,我不來回,拿爺的片子回拜去了。」寶珠因道:「怎麼他忽然來拜起我來,敢有什麼事兒。」裊煙道:「光景沒什麼事,聽說金爺是來府里代理帳席的。」寶珠道:「怎麼要代理帳席,葛師爺哪兒去了?」裊煙便將昨日葛亮甫被人家打壞的事講了一遍,寶珠聽了好笑。因道:「昨晚子倒造化了夏師爺。」裊煙笑道:「可不是。外頭多說昨兒夏師爺弄了好幾個錢,今兒早起吃館子去呢。」寶珠笑了笑,因問道:「昨兒軟小姊叫買的洋床,帳房裡可辦進來了沒有?」裊煙道:「才今兒珍大奶奶開帳出去,還有添做門帘窗幃和繡花墊子那些物件。光景明後兒才辦進來呢。」寶珠點首。裊煙又道:「今兒太太說,小姊們現在不能搬進園子裡去住。因什物還未齊備,廚子也沒有派定,須得園子裡開個廚房才便。現在檢定本月二十八日才搬進去住呢。」寶珠算算日子,覺得老遠的,心裡好不耐煩。

  剛納著悶,晴煙進來說:「三太太叫玉梅來請三爺喝酒去。」寶珠想了想便點點首兒。走下地來,忽身上打了一個寒噤,因道:「怎麼發起熱來了。」裊煙忙過來握他的手,覺得手心兒焦灼灼的,再向額上一摸也滾燙的,失色道:「怎麼好端端的發起燒來?」你肚子裡可怎麼來?」寶珠道:「倒也不覺什麼,不過氣悶的很。」裊煙道:「既這麼著,東府里不要去了。外邊雨也大的很,風又尖魆魆兒的,不如睡一會兒罷。」寶珠自覺支撐不住,便叫晴煙去回了。又叫不要說起病,怕婉香知道發急。晴煙答應去了。寶珠便自睡下,裊煙陪著。到晚膳時候,寶珠也不吃飯。聽那窗外的雨一陣大似一陣,忽滿窗子一亮,一個閃電過處跟著一個霹靂,「坑磕磕」的震得玻璃窗兒都響。寶珠早躲在梟煙懷裡不敢言語。那雷還旋磨似的響個不了,那雨小了些,滴滴瀝瀝響著。心裡覺得悽愴起來,自己也說不出所以然。納悶半晌,因想睡熟。卻好婉香和軟玉、蕊珠來了,知道寶珠病了,心裡多很不受用。便恩恩切切的和寶珠談了一會,又勸寶珠吃了口稀飯,看他睡熟了才去。藕香知道,也過來望了望,又送了些香蘇飲來與寶珠吃。

  到了次日,病越重了。寶珠因發燒太重抵擋不住,便睡著走不起來。柳夫人發急了,請金有聲進來診脈。說不妨事,才放了心。不期寶珠打這日起,一日重似一日,連米湯也吃不下。婉香、藕香等終日伴著他,他總是昏沉沉的好睡,也沒什麼話講。把平日的一種溫存樣兒,卻一造收拾起了,到月底邊還起不得床。大家因寶珠病著,都沒得興趣。二十八那日便也不搬往園子裡去了。

  到了五月初上,寶珠才好起來。足足的病了一月不打緊,倒是婉香等一干人被他急死了,現在才各放心。寶珠也能起坐和姊妹們談談說說,倒也有趣。有時自己照著鏡子,覺得清減了許多。兩彎眉兒卻顰的和婉香差不多,有一種可憐樣兒。自己也覺憐惜,便分外保重。不是和婉香下棋,便自己拿著筆做做詩。又挨過六七日才霍然痊癒了,便慫恿婉香等搬進園子去。婉香見他已經大好,便大家商議著,從五月初十日搬進園去。卻好這日是蕊珠和綺雲、賽兒三個的小生日,大家便又鬧起戲來,熱鬧了一天。那園子裡,自從諸人搬了進去,便覺得花柳有情,山水生色。寶珠住在裡面,就像一個穿花蝴蝶兒一般,樂的了不得。那些吟詩飲酒的事是不必說,也記不得這許多。

  到了六月初二日,秦珍打京里回來了。藕香接著歡喜的很,把帶來的物件,逐樣檢點明白,送往各房去。卻把寶珠和婉香的物件,親自送到園裡惜紅軒來。卻值寶珠和婉香、軟玉、蕊珠一塊兒坐著挖西瓜殼兒做燈。藕香進來看見道:「你們到會玩意兒呢,這個西瓜殼兒還要挖出這許多花紋來,明兒便壞了。可是吃著沒事做嗎?」婉香因笑道:「大嫂子你瞧,看誰的鏤得細。」藕香看時,婉香鏤的是細回文卐字,夾著四個圖兒,鏤出「月圓人壽」四個雙鉤篆字,覺得精緻的很,便滿口贊好。再看寶珠鏤的,是鴛鴦戲荷的散花。軟玉是四塊合景書畫的。蕊珠是繡球紋夾著兩個獅子的。因笑道:「多好心思,講細緻還是婉妹妹頂好。」

  寶珠笑道:「大嫂子總存著一個偏見,我這個還沒鏤好呢。鏤好了你瞧著,眼睛多要花呢。」說著放下刀子回過頭來,見銀雁捧著一個緞盒,因道:「大嫂子,這是什麼玩意兒?」藕香道:「你哥哥回來,這便是你要的東西。」寶珠便跳起來道:「好哥哥,好嫂子,我正想著呢。」說著便叫軟玉和蕊珠的西瓜燈拿開,又一迭聲叫春妍抹桌子。藕香等都看著他好笑,春妍過來抹了台子。銀雁便將緞匣放在桌上,大家都圍著來看。寶珠先打開袱子,看是一件金醬女襖料兒,滿身平金錢的大牡丹花。略一展看,便覺光彩奪目。寶珠喜的頓足道:「好!」又忙問道:「這是送誰的?」藕香道:「你哥哥因要公道,照這個樣兒,一色的定了十件。東府里送了五件去。」寶珠道:「東府里四件彀了,怎麼要五件?」藕香道:「你不知道嗎,前兒金有聲在這裡給瓊哥說下了親事了。便是石師爺的令妹,轉眼就要行聘了。」寶珠恍然道:「不錯,前兒我病著也聽見講起。我因這些事兒不經心,便忘了。足見大嫂子心細。」又道:「那麼這一件兒送婉姐姐,還有四件留著幹什麼?」藕香笑道:「你不要替我耽憂,難道我自己不該要一件兒嗎。這兩個袱兒里,便是兩件,送軟妹妹和蕊妹妹的。還有一件是要送陸師爺的小姊去。」寶珠聽說,因忙問道:「我正要問大嫂子呢,頭裡四月間聽說老爺邀陸太太和小姊來園子裡住,師爺答應了。怎麼隔這兩個月還不提起這話,難道還在船里嗎?可不要熱壞了那位小姐。」藕香笑道:「便熱壞了,也不干你事。前兒原說要來住的,此後不知怎麼陸師爺又說不便來,回了老爺。在外面租公館住了,說改日總要來給太太請安的。」寶珠又道:「大嫂子可知道這位小姐喚什麼名字兒?」藕香道:「這個我倒不知道。只聽說年紀卻長了,長的倒很好,還會得做文章呢。」寶珠道:「你那還不仔細,我到知道他叫做瑣琴呢。」婉香笑道:「偏你會打聽這些,橫豎你心裡有了個他,他心裡還不知道有你這個人呢。」寶珠笑道:「那我也不希罕要他知道。」剛說著,見藕香身邊的小鵲進來道:「爺請奶奶轉去,有事情呢。」藕香應了聲,便把緞盒裡三件襖料撿出。又打開一包,是十副平金褲腳,又打開一包看是十副挽袖。軟玉看見駭異道:「婉姐姐,你要這個什麼用?」婉香笑道:「那裡是我要的,這是寶珠帶來孝敬太太去的。」軟玉笑道:「我當是你要穿披風兒了。」說著大家都笑起來。

  藕香又打開一包,是一副平金的帳沿和床幃子,八副堆花的椅墊套兒,又兩大匣子的枷楠香末和些阿膠桃杏等脯,都叫春妍替婉香收了進去。婉香和軟玉等多道了謝。藕香略坐一會,便告辭出來。正是:

  草索不妨公子病,花衣卻稱美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