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榮當然會做出這樣的姿態：
眼前這個二十出頭的男人，已經是任職多年的吉林督軍，吉蒙兩省坐擁雄兵無數——
再看這令人驚懼的巨艦，別說是北洋的這些軍閥，怕是連英美都要忌憚了。
而且，眼看這支數千人的部隊全副武裝，足以讓人產生心底最真實的恐怖。
臣服，很正常。
姜誠垂下眼瞼，對著他低眉順眼的姿態淡淡一笑。
他很清楚：別看對方在上海灘也算是響噹噹的一號人物……但對方再怎麼利害，也是黑道上的人，說白了見不得光。
別看什麼地攤文學上面把黃杜張等人，寫的是何等的叱吒風雲，
但面對軍閥，別說是坐擁一方的豪強，就是盧永祥的兒子也能當眾拿了人，再帶回去給耳刮子。
所以，不管是之前的杜月笙，還是現在的他，如此這番惺惺作態，就是急著想認個靠山。
「黃老大，您客氣了。」
姜誠對他倒還算給面子，但張漢卿有點反感：「得了，不是還很忙嗎？」
說完這話，他攏了攏斗篷在護衛旅的伴同下揚長而去，嚇得黃老大等人大氣也不敢出：「姜爺，這少帥是不是不大滿意？」
姜誠擺手：「呵，沒這回事——約是洋面上風浪大，少帥有些暈船罷了。」
「你們安排的不錯……像如此的話，我們將來還是可以合作的。」
說著，對他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可以走了，自己則也是挺直腰杆，往遠處去了。
彼時盧永祥之子盧小嘉早就派了親隨前來迎接，大量的車隊把港口前的馬路堵得水泄不通。
姜誠與張漢卿同坐一輛，剛剛駛出碼頭往十里洋場去，對方便幽幽地開了口：「你跟黑道上的人，也有來往？」
他知道，別看張漢卿在東北京城等地，也是見慣了大場面，但是跟黑道上的人，還是真沒怎麼來往過。
尤其是這些吳儂暖語的南蠻子，在他眼裡就更不討喜了。
「當年的事了，就是我那批設備，還是他們幫了些小忙。」
姜誠對他倒沒隱瞞，又道，「黑道上的人油滑，像極了暗巷裡頭的老鼠，」
「可這些耗子用的好了，也能辦好不少事。」
張漢卿沒應這茬，轉而又道：「盧家有點意思，他們邀咱奉軍前來助陣，卻連個有頭有臉的人都沒派來。」
姜誠「唔」了一聲。
這事兒，他剛走出碼頭的時候就覺察了：對比青幫的聲勢浩大，盧永祥就派了幾個親隨前來，別看車派的多……但這配置人員的接待，對於他們來說絕對算得上說是怠慢了。
照著地位看，姜誠也是北洋親封的正經督軍，盧永祥就算因為前線戰事緊不能親自過來，最少也該讓兒子盧小嘉親自來迎接才是。
「咱們南下江浙，並未與盧家談任何條件——而且，劃定的地盤統統都是他們的，說白了，咱是自帶乾糧武器，前來助陣。」
張漢卿擰著眉頭又道，「說明白點，奉軍深明大義，這盧家居然如此薄待，不知打的什麼算盤。」
恐怕是覺得，大帥派了兩個毛頭小子來撐場子，是過來應付差事吧？
「得了，現在不必多想這些，早早先休息下，明兒一早再說吧。」
一行抵達下榻的和平飯店，黃金榮這個馬屁精，還給送來了二十幾個容姿妖嬈的舞女，讓這些貴人們任意挑選。
姜誠雖也不是不近女色，但看著這些搔首弄姿，扭著腰肢主動來投懷送抱的娘們，頓時就沒了興致。
正露出些反感打算攆出去，卻突然看到左右手下，甚至是少帥本人都顯現出幾分動搖神態。
難怪說他是個色批，果真看到女人就走不動道了。
「我說你們幾個適可而止就行了，」
姜誠沒叨擾眾人興致，做了副倦意十足的神態告了，反身便回房休息去了。
人在這繁盛的煙花之地，自是很難抵禦這等誘惑……姜誠心裡惦掛著滬上的情況，還是想把正經事先辦了。
讓通訊兵去聯絡盧永祥，再讓他發一封電報回奉天告知情況，房門便被輕輕敲響了。
是姜登選過來了。
「超六？你怎麼沒跟著漢卿他們去……跳舞？」
面對疑問，他頗為尷尬地撓頭一笑：「那種場合，呵呵，我一直都不是很喜歡！況且叫靜慧知道了，生我氣可就哄不好了。」
姜誠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道：「我真是沒看出來，咱們超六兄居然還挺懼內啊……」
被他說的臉上更是一紅，不過姜誠沒再往下說，而是轉開了話題道：「滬上的氣氛，我覺得不大對頭。」
姜登選聽了，也是馬上正色道：「您也發現了嗎？」
「港口太安靜了，滬上也是——十里洋場這邊是租界，按道理來說，就算外面打的昏天黑地，也不會挨著這邊分毫。」
「而現在，似乎太安靜了些。」
姜誠點頭。
別看關內打的昏天黑地，其實說白了也是一場「代理人戰爭」。
大帥背後是日本人，曹三兒吳秀才背後未嘗不是——想想看，以鬼子的狡詐，必然會兩頭押寶。
而此番他們南下，說是幫著盧永祥打吳佩孚，又有穩定滬上的用意；
但實則，恐怕又鑽進了鬼子的眼皮子底下。
「如果有人放出風去，說是在滬上登陸的我們，打算是做那老漁翁……那麼相爭的鷸蚌，還會繼續斗下去嗎？」
姜誠一下子點到了問題的關鍵，「方才在路上，我與漢卿聊起盧家的怠慢，再看看這靜謐的十里洋場——」
「這盧家恐怕防著咱們，比防著吳佩孚更甚。」
想想看，吳佩孚南下聯合齊燮元，先得跟何豐林過招。
而他們就不一樣了，乘著軍艦直接南下，在黃浦江上登陸便是盧永祥的後腰。
如果奉軍驟然暴起，把盧何兩家一番夾擊，到時候再坐下來瓜分地盤，可就是防不勝防了。
「姜爺，您的意思是……有人在盧永祥面前做離間計？」
姜登選吃驚不小，「是了，若真是如此，這上海灘做出嚴防死守，也就不奇怪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