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月已半弦。
王寧候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
乾脆起身點燈,翻開最近眾人收集的書籍,細細看了起來。
不過一會,一陣敲門聲響起。
開門一看,只見一個清秀的臉龐出現在面前,正是趙萌。
只見她一手拿著一壇酒,一手拿著佩劍,正站在門口。
「臭小子,我只是隨便逛逛,路過這裡,看著你小子屋子裡的燈還亮著,順便過來看看。」
王寧候無語,哪有說謊說得這麼假的人,這兩隻手都拿著東西,還隨便逛逛的,但他也不拆穿,只是接住酒罈子,放在屋子的桌子上。
不過他不知道的是,趙萌想起白日裡,自己的那番話來,羞愧難當,她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無法入眠。心中的煩躁讓她坐立不安,最終她還是決定找王寧候。
她迅速起身,拿起一壇酒和一把劍,匆匆出門。夜晚的空氣有些清冷,她腳步匆匆。
然而,當她走到王寧候的門口時,突然停住了腳步。現在已經很晚了,他睡了嗎,而且她畢竟作為一個女子,半夜跑去一個男子的房間似乎不太合適。
不過好在王寧候屋子裡的燈還是亮著的。
她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敲了門。
接過了酒放在桌上,王寧候覺得奇怪,這麼晚,怎麼趙姑娘還拿著酒來找他。
「小子,手拿過來。」
趙萌將劍放好,從懷裡掏出一個瓷瓶。
還沒等王寧候反應,他的右手就被趙萌握至掌中,打開瓷瓶開始給他上藥。
王寧候哪裡見過這種陣仗,趙萌本身就生得極美,此時此刻他感受手中傳來對方手中的溫潤,他並沒有談過什么女朋友,他不知道也不知道什麼是心動,他只知道他現在心很亂,她的手並不光滑,甚至常年握劍,手上還有著老繭。
畢竟他還只是個少年。
人吶,承受不了太多的溫柔。可能這些溫柔會用一輩子去銘記,又或者遺忘。
風吹過窗邊,微冷,王寧侯回過了神。
趙萌絲毫未察覺到他的情緒,她只知道自己白天說錯了話,自己要過來賠個不是。
「我知道你會些教會的修為,這點傷對你來說不算什麼,但是敷了藥畢竟好得快些。」
她給他的手纏上了一圈紗布,打上了結。
「多謝趙胡娘好意。」
趙萌一聽,頗為不快,眉頭一皺,握著白皙的拳頭晃了晃。
「你叫我什麼,還叫我趙姑娘啊,叫師傅,再叫我趙姑娘,小心我收拾你。」
王寧候看著趙萌生氣的模樣也覺得頗為可愛。
「那師傅,這麼晚了,你還來我這裡幹什麼,還帶著這麼一大罈子酒。」
「哼,乖徒兒,這就對了,我們雖然已經拜為師徒,但並未行禮,這可不行。」
看來趙萌是真的對此事頗為上心。
「但是,師傅,為什麼要拿這麼一大壇酒啊,拿一壺酒不就好了嗎。」
「一壺當然不夠,我方俠士,自然要豪爽,自然要大氣,這才是大俠風範。」
「額,師傅你這些都是在哪學的。」
「這些故事我可是從小聽到大的,兄弟結義,大家都是跪在地上共飲酒,然後對天發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想想就氣派。結義有禮數,拜師當然也有。你少給我囉嗦。」
說完,她甚至還從懷裡掏出了兩個碗,大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坐姿,正襟危坐,看起來還真像那回事。
趙萌這樣模樣給他一種奇怪的感覺,一個好像少女的老頭?在收徒弟。
「好徒兒,滿上。」
王寧候也覺得新鮮,他打開酒罈,一股火辣的氣味朝他撲面而來,這丫頭,居然帶的還是烈酒。
他並沒有倒滿,端起酒碗,身形筆直,彎腰敬酒,也是學得有模有樣。
趙萌卻並沒有接。
「你看不起誰呢,我方俠士,快滿上。」
王寧侯頗為猶豫,但拗不過這小丫頭,還是給她倒滿了。
「師傅在上,請師傅喝酒。」
但這一次,她還是沒有接。他偷偷的瞄了她一眼。
「你這徒兒,連怎麼拜師拜師都不會嗎。」
「雙膝跪地啊。」
她這話說得極為自然,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樣子。
王寧侯有點難為情,這小丫頭看情形是玩真的,而正在他舉棋不定的時候,趙萌卻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一把拉過來,幾乎臉貼著臉,盯著他的眼睛,幾乎是一字一字的慢慢吐出。
「我!說!拜!師!要!雙!膝!跪!地!」
太近了,太近了。
溫熱的鼻息打在王寧侯的臉上,他終究還是亂了神,他幾乎都能感受到對方臉頰的溫度,他能感受到她臉上的毫毛。
以及她那溫潤的唇。
她的眼對著她的眼,她唇對著他的唇。
喜歡嗎?他可能騙得了自己,但那撲通撲通的心是怎麼回事。
他聽老人說過,山間的鬼,都是迷失的人,他們去不了往生,只能憑著執念在世間遊蕩。
他想,他現在的模樣,就像那失了魂的人,他去不了往生,只因為他遊蕩的那片給荒野中住著一個人。
她此時就是他的執念。
他本能的想逃,卻被她狠狠的抓住。
意亂之下,只得吐出幾個好字。
王寧侯脫離魔掌,這一次他老老實實的,雙膝跪地,為了掩蓋自己的異樣,他低下了頭,只是看著她的腳,也讓他心煩意亂,他雙手捧著酒碗,向趙萌敬酒。
「徒弟王寧侯給師傅敬酒。」
「哈哈哈。這才對嘛。」
趙萌開心的接過碗來,只是第一口,她就被辣到了,她面目猙獰,眼裡還打著淚花,原來她喝不來酒。
王寧侯本能的想起身查看,但趙萌眼疾手快,拿起桌上佩劍,劍鞘壓住他的肩膀,這酒她還沒喝完,他還不能起身。
這碗酒喝得難受,斷斷續續,幾乎一大半都是從嘴角漏出來的,雖然喝得異常艱辛,但總算還是喝完了。
她齜牙咧嘴,把碗往地上用力一摔,半晌都沒說話,顯然這一口酒她還沒緩過勁來。
「好~~~~好辣~~,好酒~~好酒啊,我方~俠士,自當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方才痛苦~不~痛快。好徒兒,快快起身。」
顯然趙萌這是睜著眼睛說胡話。
王寧侯起身看著趙萌痛苦得神情,他於心不忍,於是偷偷給她釋放了淨化,不過一會她就清醒過來,還打了一個大大的酒嗝。
王寧侯的動作她看在了眼裡,她深知自己好像剛剛在徒弟面前失了態,頗為惱怒。
「酒這玩意,原來這麼難喝,也不知道,這些人為什麼偏偏喜歡喝酒。」
是的,酒其實一直也不好喝。
「師傅,你既然不會喝酒,那以後就別喝了。」
「我方俠士,算了,以後我不喝了,這鬼玩意。」
「好徒兒,為師既然喝了你的拜師酒,這柄長劍是為師送給你的禮物。」
說著,趙萌將帶來的劍抽出,挽了一個劍花,就這樣直接丟給王寧侯。
王寧侯看長劍出鞘,朝他飛來頓時手忙腳亂,他突然覺得,他這師傅真是極不靠譜,他不敢接,隻身閃躲,待到落地後重新撿起。
只見這把劍,通體寒光,劍身三尺三寸,輕輕一彈,聲音清亮悠長,成色極好。
這算是他的第一把劍,他滿心歡喜。
趙萌看著王寧侯喜歡也是心情不錯,她伸出手掌,掌心向上,朝著王寧侯使了一個臉色。
「你這傻徒兒,為師都給你禮物了,那我的拜師禮呢?」
萬寧侯一時愣住了,他哪有什麼東西啊。
趙萌也知道他在這裡什麼東西都沒有,她收回手,不過又馬上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算了算了,你這個窮徒弟,這個拜師禮想必你也拿不出什麼。」
「那就換一個,為師也不要你什麼東西,你給為師想個名字。」
「為師最近常常在想,為師假如行走江湖,報出名號,人家一聽我叫趙萌,就覺得我是個軟蛋。這個名字你可要給為師好好想想,畢竟我方俠士總不能在名字上丟了面子。」
「為師一看你就知道你讀過很多書,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王寧侯知道此事,趙萌曾經想改名字,但都不滿意。
「師傅啊,自古以來只有師傅給徒弟改名字的,哪有徒弟給師傅改名字的,這不是亂了禮數嗎。」
趙萌開始的時候用禮數來壓他,現在他用禮數還了回去。
趙萌臉上一紅,拍了拍桌子。
「你這逆徒,還教訓起為師來了。你少廢話,我叫你想你就想,要高冷點,畢竟高手都這樣,最好這個名字在配上一首詩,畢竟我方俠士。」
趙萌已經開始幻想了,在他報出自己姓名的時候,先念上一段詩,想來真是極為帥氣。
「師傅,你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少女聞言,她舉手做出彈腦瓜的手勢。
萬寧侯趕緊捂著額頭後退,他回想起來白天舞劍的趙萌,倒還真想起一首詩來。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不錯,正是李白的俠客行。
趙萌喜上眉頭,這小子還真不錯啊,她雖然不懂,但這字裡行間不僅透著優雅,還不失霸氣。
特別是最後兩句,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她極為喜歡。
「好徒弟呀,好徒弟,這首詩叫什麼。」
趙萌嘴角都快彎上天了,這些年來她一直在想自己該取個什麼名字。今日終於如願。
「《俠客行》」
「哈哈,不錯不錯,這名字我喜歡,不過再加兩個字,叫《趙氏俠客行》你在裡面選選,什麼當名字好。」
「你說是什麼就是什麼吧。「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叫趙霜雪,如何?」
王寧侯並不在意這些細節,反正這首詩是李白作的,他只是占了個便宜。
「趙霜雪,夠高冷,不錯不錯,你這小子今天可真幫我完成了個大事啊。」
顯然趙萌此時此刻的心情極佳。
「好徒兒,快把那首詩給為師寫出來。」
王寧侯拿出紙和筆,規規矩矩的將詩寫了出來,他的字並沒有刻意練過,只能說還算看得。
「對了徒弟,記得後面把我的名字署上去。」
趙萌說這話時真是一點都不害臊,或許她根本就沒在意。
筆落,字成,他把字帖拿給了趙萌。
趙萌左看右看,甚是喜歡,她咧嘴一笑。
「徒兒,我不識字,你一個字一個字的教我。」
他無語過,但沒見過這麼無語過的事,拜了師傅,自己什麼都還沒學,倒是給師傅先上起了課,況且這個師傅連字都不識,還要在詩的後面署上她的名字,他還是第一次遇見這麼不要臉的。
這天夜裡,他一遍遍念,她一遍遍學,她學得極為認真,仿佛這件事對她而言極為重要。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雞鳴聲起,他才以疲憊為由,趕走了這個便宜師傅,自己也終於可以好好睡個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