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徐世勣心中的驚恐不是沒有原因的,李治的行為,讓他想到當年先皇李世民也是這般微服往自己府中,非要拉著自己陪他喝酒聊天、和自己稱兄道弟,卻是酒醉之後意氣橫生,接著就交給他一個天大的包袱,那便是讓自己輔佐當時的太子李治,更是要約束秦文遠和秦家不得稍有覬覦帝國江山的想法。
因為這個包袱,自己一度與侄兒秦文遠生出些誤會,使自己叔侄差點翻臉,而在朝廷中,自己又因答應李世民輔佐太子之事,受了不少同僚的白眼,方使其在最關鍵的時刻,予以朝廷中那些心懷不軌的世家大族狠狠的一擊,這才與侄兒秦文遠等奉李世民囑託輔佐太子的大臣,幫助李治順利登基。
沒有想到,這才過去十來年時間,如今的皇上也是學他爹李世民一樣,來了個微服私服。
「這皇家的事,真特麼地多啊!」
秦世勣如是想著,卻是平復心緒,使人拿出些好酒好菜,他倒是要看看這小皇帝,今日欲要玩出什麼么蛾子。
待得酒菜齊備,君臣二人於房中隨意而坐,李治一杯酒水下肚,又是勾起心中煩亂,開始向秦世勣傾訴自己的苦衷,傾訴自己這個做皇帝的過失,傾訴自己對皇后和朝臣的看法,傾訴自己對如今朝政的諸多不滿之處。
聽到皇上說了不少,秦世勣這次卻是學了個乖,任是李治說破嘴巴,他也只是做個忠實的聽眾,絲毫不發表自己的意見。
秦世勣已然再不相信李治。
想到如今的朝廷,秦世勣知道,便是他想幫李治也沒有那個能力,所謂;獨木難成舟,想要靠一人之力扭轉乾坤,無疑痴人說夢,最佳的結局便是順其自然的發展,想終有一日,這皇權許是還會回到李家人的手裡。
見秦世勣沉吟不語,李治卻是有些心急,他很想聽聽這位老臣有否建議,自己該如何面對如今的形勢。
「秦愛卿難道就沒有什麼與朕說的嗎?」
「唉!皇上,非是臣不想說什麼,卻是臣也不知該如何言說,想如今皇后娘娘麾下謀臣雲集,早已形成尾大不掉之勢,且、治政、處政並無有不妥之處,如是因為帝、後之爭而使朝廷產生動亂,恐得不償失,老臣以為皇上不如順其自然,靜觀局勢,方是為君之道,請皇上三思而定。」
聞聽秦世勣所說,李治心中甚感失望,再次言道。
「秦愛卿所說,想必是心中也有考量,不妨說來聽聽。」
秦世勣聽皇上帶有些不爽的語氣,為了不讓皇帝小兒因此頹廢,只得說出自己心中所想。
「皇上啊;想武皇后雖如今攬政,然、皇后終是一介女流,風光一段時日之後,最終,皇權還是會順利地回到李家人的手裡,為什麼臣要這麼說呢,皇上不妨想想朝廷中權力分配的性質,男尊女卑的文化屬性,想必便會明白其中的道理,其實,不管於那個朝代,這些道理慨莫能外。」
說到此處,秦世勣見皇上面色似有些好轉,喝口酒後繼續又道。
「皇上且想想,那些曾隨先皇打下江山的大臣、貴族,早已與皇家的榮辱是息息相關,並有不言自明的契約,自然要保得皇上的子嗣穩坐江山,而皇上卻要保得他們子孫世代繁昌,正是這種關係,加之朝廷中那些視儒家思想為生命的夫子們,如何會忍得三綱五常的道德標準被顛覆,所以,武皇后便是如何強勢,那怕今日看似得利,不過是暫時的風光罷了,最終依舊會折戟沉沙,皇朝終會歸塑正統。」
秦世勣說完,李治心中,此時已是煩亂盡除,端起酒杯,將其中的酒水一飲而盡後,感慨說道。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朕受教,太尉當得朕一拜。」
李治話畢,放下酒杯便欲拱手相拜,秦世勣如何敢愛,閃開身子大聲說道。
「皇上萬萬不可,臣何德何能,如何敢受帝君之拜,折殺臣也!」
李治自那晚與秦世勣夜談一番之後,竟是於後二聖臨朝之時,多是帶雙耳朵,卻是甚少過問政事,使武則天的權勢越來越大,朝廷諸多臣子,皆以皇后之命是從,已然將帝國真正的主人當成了擺設。
時間轉瞬即過,已然是大唐「乾封三年」(668年)。
年初,二聖傳旨,使秦曉樂與公主完婚,終是成就這對冤家的美滿姻緣。
秦文遠於「乾封」二年的春季,聞得皇上欲使兒子於隔年年初完婚的消息後,便攜諸位夫人進駐洛陽新建的王府之中,一是使諸位夫人準備兒子的婚禮,二是因秦世勣身體之故,恐怕不久於人世,他這位秦世勣的親侄兒,也是徐世勣這世上惟一的至親子侄,自然要床前盡孝,給叔父留下有人養老送終的念想。
秦曉樂與太平公主大婚過後,得封駙馬都尉,仍掌管金吾衛一軍,便是這小子事業、家庭皆春風得意之時,秦世勣此時已然是病入膏肓,秦文遠用道門心法配以系統中的藥品,助其最多能續命一年。
秦世勣知道自己身體的情況後,於府中大笑對侄兒徐天言道。
「想老夫已過七十高壽,早已將生死看透,得賢侄續命,也算得是逆天改命了,此生再無遺憾,想如今秦家枝繁葉茂,足能擠入世家大族之列,老夫甚是欣慰,便是此時去見祖先,有侄兒這等萬世不出的英才看顧徐家,當無虞也!」
其實,秦世勣此番話語有意猶未盡之意,卻是他自知秦家有今日之成就與自己沒有半毛錢的關係,想他此生從瓦崗落草開始,直至隨李淵、李世民、李治三代君王,對大唐倒是功勳卓著,卻是於秦家的發展沒有盡過半分的力。
如今垂暮之年,這老東西因固有對李家的忠心,眼看李治柔弱,不堪為帝王,有心使秦文遠於李治的幾個兒子之中,擇其能擔大任者輔佐,使其登上皇位還李家的江山,這樣他便能於九泉之下見得李世民時,也能有面。
他倒是敢想,卻不敢與秦文遠說出此事,慨因這老鬼知道侄兒無意官場,心性淡泊,除了不遺餘力夯實家族的根基之外,至於何人當皇上、坐江山與他有何相干,且、這位侄兒的思想中自來有得民心者得天下的理念,於他的心中,只要能使天下百姓富足、國家強盛、四海昇平的能人,那便是個好皇帝,至於這人姓什麼,是男是女又有什麼關係呢。
這便是秦世勣心中最大的遺憾。
秦文遠聽叔父之言,見他說到秦家無虞後再不言語的表情,大致猜到叔父心中所想,不禁為這老兒的愚忠甚感悲哀,卻是面色不變與叔父言道。
「叔父餘生之年,休得操勞國事,如今天下太平,盛世之景,想必也是叔父等前輩昔日隨先帝打江山的初衷,現今之民生、國情,應該說已然實現叔父等老一輩臣子的願望,所以,何不使天下大事順其自然,按著自生發展的軌跡運行呢。」
秦文遠此話,徹底堵死徐世勣欲想他參與朝政,臨終還要提出使人為難,不切實際的想法。
此時,大唐朝廷之中,李治卻是因閒得欲想籌建「明堂」以彰顯皇家之威,為了儘快考證清楚建造「明堂」的相關事宜,又改大唐年號為「總章」,當真是閒得蛋痛。
所謂「明堂」,乃是帝王祭祀上天、供奉先祖、接受朝賀、頒布朝廷政令的場所,是王朝的標誌和皇權的象徵。
李治所以如此,想必也是受武則天將洛陽宮改名為太初宮的刺激吧,這位皇帝如今是朝政之事插不上手,自然得尋些事情來做,以打發無聊的時間,尋得使自己存在的理由,使朝臣對他這位皇帝,尚存敬畏之心。
秦世勣自那日被秦文遠說出的話語堵住心中所想後,叔侄間再不言朝廷中事,倒是使關係相處融洽,使他終是在回憶秦家的過往,自己這一生的經歷中,帶著平靜的心緒走完他最後的時光,或許、帶著對大唐帝國深深的眷念,於「總章」二年(669年)的最後一月,去見他忠心的主子李世民。
秦世勣病逝,享年七十六歲。
李治聞秦世勣死訊為之悲哭,下旨朝廷輟朝七日,冊贈徐世勣太尉、楊州大都督,賜諡號為「貞武」,上諭中更是言及秦世勣乃帝國神武將軍,如今將星隕落,使帝國臣民共祭奠之。
稍後,李治再下旨,使秦世勣遺體陪葬於昭陵,吩咐司平太常伯楊日方監護喪事。
秦世勣下葬之日,李治傳旨秦文遠,使其率百官為秦世勣送葬,自己卻攜太子李弘登上未央宮故城,於城樓上望著慢慢離去的秦世勣的靈車痛哭,其悲痛當真到了極點,使見到此幕的朝臣皆受感動。
李治的悲痛,其實是感痛失良師,加之、自己如今的處境有感而發。
秦世勣的墳墓規格按照西漢名將衛青、霍去病的先例為準,仿照陰山、鐵山及烏得鞬山的形狀建築,以此表彰他擊敗突厥、薛延陀的功勞。
秦世勣的喪事結束之後,李治與秦文遠有過一番徹夜長談,言及使秦文遠出任大唐七位宰相之首,卻遭秦文遠婉拒,李治無奈,待秦文遠提出辭去大唐輔國大將軍之職時,李治允准,卻同時冊封秦文遠大唐鎮國大將軍,並賜丹書鐵券和天子劍,言及大唐有危難之時,秦文遠當領軍平亂,匡扶社稷。
秦文遠辭職再獲冊封,當真是換湯不換藥的事,受此殊榮之後,已存離開洛陽的想法。
這日夜晚,秦文遠喚兒子秦曉樂於書房中秘談。
「為父不日將離開洛陽,吾兒於朝廷中當好自為之,休得使為父擔憂,如今朝廷,如為父所料不差,皇后不久將登基為皇,想天下之事,自有他運行的軌跡,吾兒要懂得順勢而為的道理,方為立身之本,切不可受人鼓惑而行逆天之事,如今你已成家立業,往後的路,靠你自己的判斷而行,如有不決之事,可使陳老三傳信於歷城你長兄之處尋求幫助,慎之、慎之!」
秦文遠說完此話,將桌上一封書信拿起繼續說道。
「為父離開京城之後,你且將此信轉呈皇上,謹記為父今晚與你所說的話語,去吧!」
秦曉樂接過父親手中的信,跪拜退出,心中卻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感受,他能理解父親不願參與朝廷權力之爭的想法,想這等俗事,怕是早已為父親所不屑。
二日後,便在李治收秦曉樂轉呈秦文遠留給自己的信時,秦文遠已然攜諸位夫人、長女徐曉倩離開洛陽,踏上回往齊州「歷城」的老家的路。
回到「歷城」之後,秦文遠吩咐女兒坐鎮「玄園」中秦家府邸,協助弟弟秦曉峰處置齊州軍政大事,自己卻攜諸位夫人於府邸附近的松林山,於山中的「青風觀」悟道修心。
李治獲悉秦文遠離開洛陽的消息後,雖心中有些失落之感,然、卻於秦文遠的信件中仿若又得到某種安慰,對秦文遠笑著說道。
「你這小子,往後當抽閒多陪陪朕的皇兒,休得一天於軍中不理家事,否則,看老子如何收拾於你。」
見得皇上有些落寞的表情,秦曉樂為使皇帝老兒開心,嬉笑而道。
「嘿嘿!要不小子和太平妞造個小人兒出來給皇上玩玩。」
這話說得使李治面上堆滿笑意,不住聲地大笑道。
「此事老子准了,你個小混蛋可不許哄騙老子。」
秦文遠離開洛陽,歸隱齊州「歷城」不久,秦曉樂終是有條件答應房勇、杜子淹、魏無涯三人慾入金吾衛軍中的要求。
房勇、杜子淹、魏無涯三人,得訊前來軍中報到,秦曉樂先將三人叫進房間嚴肅說道。
「你等於軍中,且先適應金吾衛的生活節奏,數月下來,如是不能適應營中軍規,吃不消高強度的訓練,咱哥們等可是說好了的,那便那裡來還回那裡去,屆時、休得為這等事弄得大家不愉快。」
三個小子聞言,魏無涯代為回道。(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