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伊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睡過一個囫圇覺了,律所近來承接的案子像是洶湧澎湃的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源源不斷地朝她席捲而來。晨曦剛劃破天際,黯淡的微光艱難地擠過厚重窗簾縫隙,吝嗇地灑在她凌亂的床頭。那鬧鐘還沒來得及發出催命般的聲響,她便被腦海中呼嘯而過的案子細節猛地拽出夢鄉,整個人瞬間從渾沌狀態切換到緊繃模式。她趿拉著拖鞋,睡眼惺忪地走向餐桌,隨便扒拉幾口已經半涼的早餐,就迫不及待地扎進書房那堆積如山的文件堆里,開啟一天的忙碌。
夜幕低垂,城市燈火漸次亮起,繁華喧囂從窗縫鑽進來,與會議室里的緊張氛圍格格不入。慘白的燈光晃晃悠悠,時不時還閃爍幾下,在長桌上投下一片片晃眼的光斑,四周牆壁像是無聲的監牢,困住了這群為案子拼搏的人。激烈的討論聲、翻閱資料的沙沙聲,交織成每晚的固定配樂,在逼仄空間裡來回震盪。高強度的連軸轉,讓她的身體宛如緊繃到極限的發條,脆弱得不堪一擊,黑眼圈濃重得像化不開的淤青,眼神也不復往日光彩,頭髮隨意挽在腦後,幾縷碎發耷拉著,盡顯疲態。她伸手揉了揉酸痛的太陽穴,試圖驅散那如影隨形的疲憊,可下一秒,又被新冒出來的難題拽回緊張節奏。
就在那個看似尋常的午後,暖烘烘的陽光本想給忙碌的人們一絲慰藉,卻不知疲倦地穿透窗戶,慵懶地灑在會議室的長桌上,光影斑駁陸離。林婉伊正和團隊成員熱烈討論新接手案件的切入點,她語速飛快,思維如脫韁的野馬縱橫馳騁,手中的筆不時在文件上圈圈畫畫,試圖從錯綜複雜的線索里,精準揪出最關鍵的脈絡。她太專注了,以至於忽略了身體發出的微弱抗議,額頭上細密的汗珠正悄悄匯聚,先是凝成小小的汗珠,而後順著臉頰緩緩滑落,打濕了衣領,在棉質衣領上暈出一小片深色印記。
突然,一陣排山倒海般的眩暈毫無徵兆地猛撲過來,剎那間,眼前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仿佛化作了一群肆意飛舞的蚊蟲,視野瞬間模糊成一片混沌。她張了張嘴,後半截話還沒來得及吐出,雙腿便一軟,整個人毫無支撐地往後仰去,手上還緊緊攥著那份文件,軟軟地癱倒在了椅子上。鋼筆從她手中滑落,「啪嗒」一聲,在安靜的會議室里格外刺耳,墨水濺出幾點,洇濕了桌面的紙張,黑色的墨漬慢慢蔓延開來,像是不祥的預兆。
這一下,會議室瞬間像被點燃的火藥桶,炸開了鍋。助手驚得手中的資料散落一地,紙張如雪片般紛飛,有幾張還飄落到旁邊同事的腳邊。他最先反應過來,一個箭步衝上前去,膝蓋不小心磕到了桌腿,疼得他「嘶」了一聲,卻也顧不上許多。其他同事也紛紛圍攏過來,椅子摩擦地面,發出嘈雜聲響,有人手中的茶杯被碰倒,茶水汩汩流出,在地上蔓延成一小片水漬,茶香瞬間被緊張的氣息沖淡。眾人滿臉都是焦急與無措,年輕些的同事瞪大了眼睛,滿臉驚恐,嘴巴微張,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又一時語塞;資歷老些的,眉頭緊鎖,嘴裡不停念叨著「這可怎麼好」,手上還下意識地翻找著可能有用的東西。有人手忙腳亂地翻找體溫計,抽屜被拉得哐哐響,裡面的雜物撒落不少,掉在地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有人轉身奔向茶水間,腳步急促慌亂,去接了杯溫水,水灑在地上,形成一小片水漬,差點滑倒;還有人焦急地在一旁踱步,雙手不停地搓著,嘴裡念念有詞,時不時往林婉伊這邊瞟上一眼。助手哆哆嗦嗦地把體溫計夾在林婉伊腋下,時間仿佛凝固了一般,每一秒都煎熬無比。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體溫計,大氣都不敢出,周圍安靜得只剩眾人粗重的呼吸聲。當助手抽出體溫計,看到那明晃晃的「38.5℃」,心猛地一沉,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嘴唇微微顫抖,眾人也不敢耽擱,合力小心翼翼地把林婉伊送回了家。
江庭言彼時正在外面和當事人談事,選在街邊一家靜謐的咖啡館,暖黃的燈光柔和地灑下,舒緩的輕音樂流淌在空氣中,營造出閒適愜意的氛圍,可他滿腦子都是案子的細節,正條理清晰地給當事人分析利弊。手機突兀地響起,尖銳的鈴聲打破了這份寧靜,看到來電顯示是律所助手,他心裡「咯噔」一下,有種不祥的預感。接通電話的瞬間,對面急切又慌張的聲音傳來,他的臉色驟變,匆忙站起身,椅子與地面摩擦出尖銳聲響,惹得周圍顧客紛紛側目,投來疑惑的目光。他顧不上解釋,只是倉促交代了幾句,便心急火燎地往家趕,腳步匆忙,差點撞上路邊的行人,引得路人低聲抱怨。他一邊跑,一邊在腦海里勾勒林婉伊虛弱的樣子,每一個想像的畫面都像針一樣扎在他心上。
推開門,屋內一片寂靜,只有林婉伊虛弱地躺在沙發上。午後的陽光從窗戶斜射進來,塵埃在光束里飛舞,像是不安分的精靈。看到她燒得臉頰緋紅,像是熟透的蘋果,平日裡靈動有神的雙眼此刻緊閉著,眉頭微微皺起,幾縷碎發被汗水浸濕,黏在額頭上,整個人透著說不出的虛弱。向來溫和沉穩的江庭言,少見地深深皺起了眉,眼眸里滿是化不開的心疼,還夾雜著些許氣惱。他快步走到沙發旁,輕輕蹲下身子,膝蓋與地面接觸發出輕微聲響。一邊把早就備好的濕毛巾小心翼翼地搭在林婉伊滾燙的額頭,一邊忍不住低聲埋怨:「你看看你,拼命成什麼樣兒了,身體都不要了?律所再重要,能比你自己還重要?沒有好身體,一切不都是空談嗎?」林婉伊燒得口乾舌燥,嗓子裡像是著了火,每咽一口唾沫都疼得鑽心,她勉強扯出個虛弱又帶著討好的笑,乾裂的嘴唇微微顫抖,聲音低得幾不可聞:「這麼多事……堆著呢,我哪能歇呀……」
江庭言沒再接話,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快步走進廚房。廚房昏暗清冷,他熟練地打開燈,刺眼的白光照亮每一個角落。他淘好米,水從指縫間汩汩流下,流進洗菜池,發出清脆聲響。添上水,打開爐灶,藍色的火苗呼呼躥起,映照著他略顯緊繃的側臉,光影在他臉上跳動。在等待粥熬好的時間裡,他也沒閒著,拉開櫥櫃,翻找出幾樣清淡的小菜,胡蘿蔔、青菜,拿到水槽邊仔細清洗,水濺濕了他的袖口也渾然不覺。洗淨後,他把菜放在案板上,菜刀起落,發出有節奏的篤篤聲,將菜細細切碎、裝盤。粥終於咕嘟咕嘟翻滾起來,濃郁的米香緩緩瀰漫開,熱氣氤氳在廚房,模糊了窗戶。他關了火,盛出一碗,小心翼翼地端到客廳,每一步都走得很穩,生怕灑出一點。坐在沙發邊,他一勺一勺耐心地吹涼,輕輕吹散那裊裊熱氣,再慢慢送到林婉伊嘴邊,眼神一刻也沒離開她的臉,滿是疼惜與焦急。
在林婉伊養病的這幾日,江庭言徹底把書房變成了臨時「律所分舵」。他邁進書房,一股陳舊紙張混合著墨水的味道撲面而來,午後的陽光艱難地穿透窗戶,在堆積如山的文件上灑下幾縷昏黃。望著那幾乎要把書桌淹沒的文件,他深吸一口氣,開始分類整理。先按照緊急程度劃分出三堆,用不同顏色的便簽紙標註好,紅的是最急,黃的次之,綠的稍緩,便簽紙的邊角被他撫平,貼得規規矩矩。又依照案件類型細分,民事、刑事、商業糾紛,每一份文件都被他撫平褶皺,一份份有條不紊地歸置,還時不時拿本子記錄下關鍵信息。整理好後,他便主動聯繫客戶,撥通電話前,還會先斟酌好措辭,在紙上簡單列個提綱,確保語氣既溫和又誠懇,字裡行間都是對林婉伊病情的關切和對案件負責的態度。每一通電話里,他都條理清晰地說明林婉伊的身體狀況,聲音沉穩,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再和客戶協商延期事宜,遇到客戶有疑問,他便耐心解答,從專業角度給出建議。客戶們聽著他沉穩又妥帖的安排,紛紛表示理解與體諒,電話那頭的聲音從最初的急切不滿,漸漸轉為溫和客氣,有的還不忘叮囑林婉伊好好養病。偶爾遇到棘手的專業問題,他就把問題詳細記錄在本子上,還貼心地標好疑惑點,字跡工整,一筆一划,甚至還畫上簡單的圖示輔助理解。等林婉伊精神稍好時,他搬個小凳子坐在床邊,用最簡潔的話語精準傳達,看著她的狀態適時停頓,既不讓她費神思考太多,又絲毫不耽誤案件進度。
日子一天天過去,林婉伊的身體逐漸康復,可精神卻不復以往的昂揚。她時常坐在窗邊發呆,望著院子裡孩子們嬉笑玩耍的身影,心中泛起一陣酸澀。這段時間,她一門心思撲在工作上,錯過了太多孩子成長的瞬間,對江庭言的陪伴也少得可憐。她想起某次答應陪孩子去動物園,結果臨時一個緊急案子,讓孩子失望大哭,孩子那掛滿淚花的小臉和委屈的眼神,時不時就浮現在她眼前;想起江庭言精心準備的晚餐,自己卻累得連筷子都沒動幾下,看著他落寞又佯裝不在意的樣子,心裡滿是愧疚。
林婉伊開始反思,工作固然是夢想的承載,可身體垮了,夢想也只是空中樓閣,而家庭更是她心靈的歸處,缺失了對家人的陪伴,掙再多成就又有何意義?她暗下決心,要做出改變。
回律所後,林婉伊召集全體成員開了一場會。會上,她目光誠摯地看著那些年輕又充滿朝氣的新面孔,說道:「咱們律所的未來在你們身上,我希望能給你們更多施展拳腳的機會。一些非核心、流程性的案子,就由你們挑大樑,大膽去做,我會在背後給你們把關。」年輕律師們先是一愣,隨即面面相覷,眼中閃過驚喜與期待,而後眼中燃起興奮的光,交頭接耳小聲議論起來,他們早就渴望證明自己了。
接下來的日子,林婉伊不再事必躬親。每天清晨,她不再是被鬧鐘催著匆匆奔向律所,而是早早起床,精心準備一家人的早餐。煎蛋在平底鍋里滋滋作響,麵包烤得金黃酥脆,她還會細心地切好水果,擺放在精美的盤子裡。送孩子上學時,她認真聽著孩子們嘰嘰喳喳分享學校里的趣事,看著孩子純真的笑臉,時不時回應幾句,或是被逗得哈哈大笑,滿心都是溫柔。傍晚時分,她系上圍裙,走進廚房,和江庭言一起忙活。廚房裡瀰漫著飯菜的香氣,兩人有說有笑,偶爾還會打鬧一下,煙火繚繞間,歡聲笑語不斷。周末更是被家庭活動填滿,一家人或是去郊外野餐,提前一天就準備好野餐籃,裡面裝滿三明治、果汁、水果沙拉。到了郊外,孩子們在草地上撒歡奔跑,她和江庭言則鋪好野餐墊,坐下來享受陽光草地;或是窩在家裡看電影,提前選好溫馨的家庭影片,備好爆米花和熱飲,共享溫馨靜謐。
有次,律所承接了一個大型商業併購案,幾個年輕律師主動請纓,眼神里滿是躍躍欲試。林婉伊看著他們,像是看到了曾經的自己,熱情又無畏。她專門空出一上午時間,把大家召集到會議室,詳細地給他們梳理思路,從併購雙方的背景調查,到可能涉及的法律條款,再到談判策略,無一遺漏。分享經驗時,她還結合自己以往的實戰案例,深入淺出地講解。放手讓他們去調研、談判後,她也沒完全撒手不管,時不時過問進度,在關鍵節點給出建議。過程里雖有波折,但看著年輕人們一點點成長,從最初的青澀緊張到後來的沉穩自信,她由衷感到欣慰。工作不再是吞噬生活的黑洞,家庭與事業在她的精心平衡下,綻放出別樣的光彩,她也越發明白,人生這場旅途,唯有愛與健康同行,夢想才更有溫度。(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