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 蛇蠍女(二十四)

  大家都知道容淳禮說一不二,攔是攔不住的,索性不攔。

  喜兒一臉不舍,要她快去快回。

  容泊呈則道:「一個月的時間,時間一到必須回來,否則軍法處置。另外,你是女兒身這件事蠻族的人知之甚少,以女兒身行走更便利,你的長槍不能帶去我的,你那杆長槍斬過對方將領,蠻族的人認得。」

  容淳禮拜別二叔,只帶上乾糧銀子和幾套換洗的衣裙上路。

  按照二叔的提示,她暗中打聽,途經蠻族的都城後往西去,西邊山高,同行的外邦人越往上走越困難,開始出現頭暈的情況。

  容淳禮一點事沒有。

  本是結伴而行,到最後只有她一個人走在前頭,先看見另一座城池。

  說是城,其實很小,像大雲的村鎮,甚至不如她們的村鎮繁華,這個時節大雲滿村綠色,村頭村尾有小販叫喚,都是新鮮的菜。

  這裡只有黃沙滿天。

  放眼望去的土牆。

  還熱得厲害,本地男子多露出半邊黝黑的胳膊,或行走,或叩拜。

  還有不少靠牆奄奄一息的乞丐。

  她只用兩天進入西蠻,卻花了半個月才來到這座春日裡無比枯敗的小城。

  她不敢想像卓無恙在這裡。

  容淳禮瞧見乞丐里有大雲的面孔,走了上去,把水囊拿給祖孫兩個。

  祖孫二人咕咚咕咚地喝著,漏出來一滴都要用手抹到嘴裡。

  明明還想喝,卻留了一口倒在自己的水囊里。

  祖孫二人腳上還有鐵鏈。

  「你們是大雲人,怎麼會到這裡來?」

  喝足水的祖孫二人一臉感激,干啞的喉嚨得以滋潤才能開口。

  小孩說:「我和爺爺是來叫爹回家的,娘病了。」

  老人家說:「我們就是西關的百姓,他爹跟著同村的人出去做長工,好幾年都不見回來,銀子也沒寄回來過,我們就去問,打聽到原來是到西蠻這邊來了,我們就一路打聽啊打聽,一點消息都沒有,怕是……」

  怕是出事了。

  老人家沒敢當孫子的面說。

  「我們就想回去,沒有盤纏,大街上聽到說挖石頭在招人,我們祖孫二人就去了,哎,回家的盤纏沒掙到,還因為不小心衝撞本地人,雙腳上了鐵鏈,什麼時候想起來給我們鬆了,什麼時候才能走。」

  容淳禮蹙眉,「西關不是沒有別的營生,怎麼還要到別國來?你們家裡人失蹤沒有報官嗎?」

  「沒用。」

  「定西侯就在西關,怎麼不去侯府?」

  「我們老百姓是走不到什麼侯爺什麼將軍面前的。」

  容淳禮沉默了。

  這種事哪裡都有,不止西關。

  哪怕治理得再好,都會有偷雞摸狗的事發生,也有民無法申冤的事。

  「你們在這等我,等我辦完事,就帶你們一起回西關。」

  「回不去的。」老人家搖頭,「腳上戴著鐵鏈的人出不了城,強行出城就會被打,中間劈開也沒用,環還在腳踝上,會被打得更狠。」

  「姑娘,你怎麼會到這裡來?這裡是西蠻出了名的黑城,不管城,幾乎沒人來的,你一看也是富貴人家的姑娘,天黑了趕緊找客棧住著,夜裡誰敲門也不要開,知道嗎?」

  小孩說:「姐姐扮成哥哥好了。」

  老人家搖頭:「沒用的,這個地方沒什麼姑娘,男子也是躲不過的,姑娘你好自為之吧,要是能回去就早點回去。」

  「我也是來找人的。」容淳禮再次望著黃沙漫天的街道,幾乎沒有什么女子,而已經有不少男子的目光朝她這裡瞥來。

  「你也是來找你爹的嗎?」小孩仰著頭,眼睛和雙頰都凹進去,嘴唇乾裂,已經不能用瘦骨嶙峋來形容。

  老人家看著孫子,總是滿眼自責,他不該一時心軟把孩子帶出來啊。

  容淳禮又摸出一個饢遞給二人,饢餅又被撕下來一半放著。

  「我是來找我夫君的,他也在這兒,也是大雲人,可能……也跟你們一樣。」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膽大啊!」老人家忍不住凶了她一句,又不忍心了,問她,「我們在這裡已經半年,見過的大雲人轉來轉去都那些,你和我說說你夫君長什麼樣。」

  「我帶了畫。」容淳禮從袖中拿出一個小小的畫卷,打開,上邊是笑著朝她揮手的少年郎。

  老人家皺著臉:「這臉太乾淨了……」

  這座城裡就沒有幾個渾身乾淨的大雲人,個個灰頭土臉,低頭佝背。

  容淳禮的心裡有一瞬失落,還是扯著唇角說:「沒事。」

  正要收畫的時候,小孩的黑爪子突然摸上去,讓老人家輕輕打開。

  小孩趕緊解釋:「不是!是我知道!是李哥!」

  容淳禮心一緊:「李哥?」

  老人家似乎也想起來了,「是他啊,你夫君叫李卓?還帶著一條蛇?」

  容淳禮愣了愣,點頭。

  「他在哪兒?現在怎麼樣?你們能帶我去找他嗎?」

  「我能告訴你人在哪兒,但你得答應老頭子不能和他說話,只能遠遠看一眼。」

  「為什麼?」容淳禮越發迫切起來。

  「李卓沒事就大街小巷地轉,還城內城外四處走,城裡的官老爺說他圖謀不軌要害人!簡直胡說八道,他們就是看見大雲人就想欺負,就是眼紅李卓養的那條蛇,那條蛇聰明著呢!不僅沒讓人捕到,藏起來了,還當場咬死十個人!」

  「不過也因為李卓的蛇咬死了人,他的腳和脖子都被鐵鏈鎖著,在,在羊圈裡關著,哪裡也去不了。」

  小孩接話:「等到天黑,我和爺爺就偷偷過去,給李哥送點吃的喝的。」

  容淳禮一顆心揪著疼。

  「他沒有吃的嗎?」

  「有的,他們會給李哥丟饅頭,但是饅頭沾著糞水都髒了,只有中間能吃,太少了。」小孩子皺著臉,很不高興的樣子,「他們也會給我們丟饅頭,地上是乾的,拍拍灰就好。」

  「李卓被抓之前把吃的喝的都給我們了。」老人家起身,「我帶你過去吧,但你一定不能上前去說話,有人蹲守的,去一個抓一個,我們都晚上偷偷去。」

  「你也離我們遠點,不要叫其他人覺得你是跟著我們,他們只會以為我們換個地方繼續乞討。」

  容淳禮干啞著嗓子,許久才說出一個只有自己才聽見的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