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十五。
帝後同寢之日。
玉奴正給賀蘭辭更衣,賀蘭辭的目光一瞬不瞬盯著床榻之上的兩床被褥,眸光微微黯淡。
「王上?」玉奴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小心詢問,「可是不喜歡這床被子?或是今日熏背的香王上不喜?」
賀蘭辭斂眸道:「無事。」
「真無事?」玉奴望著他沉沉的目光,又多問一句。
如今成了王上的賀蘭辭不再似從前那般愛笑,眉眼間多了威嚴,偶爾笑起來也不像曾經開懷。
面對文武百官和其他妃嬪時,他鮮少會笑,以至於玉奴說王上曾經是個愛笑的性子,後宮幾乎無人相信。
嬪妃都說想要哄得王上開懷一笑,比登天還難。
玉奴一直沒什麼感覺。
此刻賀蘭辭便在對她笑,一隻手搭在她的後背,說:「歇息吧。」
玉奴笑著「嗯」一聲,自覺到床裡邊去,掀開自己的被褥蓋上。
賀蘭辭吹滅床頭的燈,掀開外邊的被子進去,微微側頭看一眼他的王后。
玉奴已經閉上眼睛,雙手放置於被面,睡得規矩安分。
沒過一會,賀蘭辭正回腦袋,也緩緩閉上眼睛入睡。
這些年來他們一直這樣。
各自蓋著各自的被子,玉奴會將外側的被子塞在自己身下,壓得嚴嚴實實,生怕自己的被子碰到賀蘭辭的被子,折辱了她的世子。
賀蘭辭登基多年,玉奴在心底還是喜歡叫他世子。
王上還是世子的時候,身邊只有她一個。
她在心裡偷摸著想,只有世子是她的,王上不是。
王上是北寒子民的,是後宮諸多妃嬪的。
睡到半宿,外邊傳來動靜,將兩人吵醒。
玉奴迷迷糊糊起身,詢道:「何人在外喧譁?」
賀蘭辭起身拍拍她的手臂,說:「你歇著,甭管。」
同時外邊的聲音響起。
「奴婢參見王上和王后,王上。」奴婢稟道,「梅妃娘娘心口疼的毛病又犯了,哭著要見王上呢。」
賀蘭辭皺眉:「可叫了御醫?」
奴婢:「御醫瞧了,吃了藥還在疼,疼得梅妃娘娘眼淚都出來了,一直喊著皇上才能稍稍止疼,求皇上去陪陪梅妃娘娘吧。」
梅妃三天兩頭就心口疼,玉奴都習慣了。
誰都知道是個藉口,但架不住好使啊。
梅妃的娘家世代為朝中重臣,是王上治理北寒的左膀右臂,要是梅妃真疼出點什麼問題,也是不好同其娘家交代。
賀蘭辭雖已貴為王上,但他一直不在北寒生長,其爹娘一直幽禁,曾經效勞於他爹娘的朝臣早就被先王擠兌了個乾淨。
他在朝中心腹並無幾個,還都是些剛在朝堂初露頭角的小官,比不得重臣。
賀蘭辭心中滿是無奈,但他並沒有如同往常在其他嬪妃處一樣起身就走。
「吃了藥就會好,慢慢熬著。」他肅聲道,「今日十五,梅妃身為四妃之首,該知曉規矩,莫要打攪寡人與王后歇息。」
話音剛落,玉奴的瞌睡便全醒了,她愣愣地望著重新躺回枕上之人。
梅妃借心口疼為由,幾次三番把王上從其他寢殿叫走的事她很清楚,嬪妃們沒少往她這裡告狀。
每次王上都是乾脆利落起身而去。
這次怎麼……
玉奴總是忍不住多想,又怕自己多想,狠狠晃了下腦袋。
床榻幽暗,賀蘭辭還是瞧見她搖頭的弧度,勾了勾唇道:「王后也不想寡人去?」
玉奴聽著外邊的奴婢又喊一聲「王上」,急得都要哭了。
她又搖頭。
「王上還是去瞧瞧吧,看樣子梅妃疼得厲害,正是需要王上之時。」
「你呢?」
一道略輕略沉的聲音響在耳畔,玉奴一時沒明白,「嗯?」了一聲。
賀蘭辭輕輕地嘆息一聲,問她:「真要寡人過去?」
一句話把玉奴問住。
她不知道該回答去還是不去,也不知道王上這麼問是不是要考驗她是否是一個合格的後宮之主。
玉奴想了想:「去吧王上,梅妃需要您。」
賀蘭辭短促一笑:「王后真是善解人意。」
不知為何,王上這一笑她心裡有些發毛,好似生氣一樣。
梅妃需要王上這個理由不行?
她又道:「梅妃身體有恙前朝也會受影響,王上還是去安撫的好。」
「還是王后識大體。」賀蘭辭這次沒笑,只是平靜地起身,不等玉奴說什麼,已經叫宮女進來穿衣。
玉奴也要下床伺候,手剛伸出去,王上已經大步離去。
賀蘭辭拂袖離開時,心底想著他這王上當得真是憋屈。
連自己的王后都要趕他。
隨著閔公公一聲「王上起駕梅林殿」,不過片刻,王上的儀仗和御前侍衛通通撤去,她的關雎宮恢復清寂。
世子生氣了。
玉奴心想。
從大雲皇宮裡跟過來伺候的老嬤嬤上前來,嘆息道:「王后,您怎麼能真叫梅妃把王上請了去呢?」
玉奴虛扶在門上的手指蜷了蜷,垂眸道:「不叫王上過去,任由梅妃的貼身宮女在外哭嗎?鬧得後宮不寧,又是本後的罪過。」
「萬一真叫梅妃出什麼事,那些老臣又要騎到王上頭上,王上心底已經夠憋屈了。」
老嬤嬤又是一聲嘆息。
心疼王后。
也心疼北寒的王上,要想真正收回大權又豈是一朝一夕的事。
玉奴遙遙望著梅林殿的方向,「外人只見他從質子搖身一變成了一國主君,只見北寒面上無大亂,又哪知他這個主君當得憋屈,處處受重臣掣肘。」
「王后為王上想屬實體貼,老奴還是希望王后為自己多想想,這些年皇上留宿最多的就是咱們關雎宮,王后的肚子一直沒動靜,大傢伙暗裡都在說王后不能生。」老嬤嬤看向王后的肚子,心裡疑惑怎麼就沒動靜呢?
離親王妃說王后身子弱,還特地找容大公子拿了方子和藥,要她記得按時熬藥給王后,若是嫌藥苦就做藥膳,藥膳方子也給了。
還叮囑她平日裡多加注意王后的習慣,慢慢養就好了。
北寒雖冷,不論是炭火還是厚衣裳,吃的用的,王上都是先緊著關雎宮來,這些年把王后養得愈發光彩照人,臉蛋不上胭脂都透著薄紅,渾身更是雪白如瓷,不用薰香都透著股子淡淡的香味。
任誰靠近都忍不住往上撲。
王上也常來關雎宮。
按理說應當早懷了。
不過也是奇怪,宮裡沒一個妃子有孕,王上的問題?
老嬤嬤不敢細猜。
她又擔憂起另一事:「今夜王后讓梅妃把皇上請了去,明日的天怕是要變上一變,覺得梅妃更受王上寵愛,王后失寵,梅妃得寵,梅妃會爬到您的頭上,后妃怕是也要對您不敬。」
後宮的女人要想活得好,一靠娘家背景,二靠主君恩寵。
若得主君獨寵,娘家背景又算得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