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水中蓮(七)

  木芍當然不會隱瞞自己的主子,一五一十將所聞告之。

  講到許玉冉回姚敏才的一番話時,見容輕澈笑意濃郁,挑眉道:「公子笑得這麼高興?」

  容輕澈看她:「我何時不笑?」

  這句話不假。

  公子見誰不是笑臉相迎,女子見了會懷春,男子見了說和善。

  不過這都是流於表面而已。

  木芍攪著髮絲說:「這可不一樣。」

  主僕都是聰明人,有些話不能過於直白,損人面子。

  「你說她收了姚敏才的一千兩銀票?」容輕澈提起這事,輕輕嘖一聲,似是不屑,在木芍看來,隱約有點生氣。

  「今日是你生辰,去天下一品給你慶祝。」容輕澈話鋒一轉,木芍愣住。

  「我看你和紅蕖走得近,叫上,熱鬧。」

  木芍:「……」

  木芍張開的嘴重新閉上。

  默了默,面對容輕澈投來的目光,她道:「我以後的生辰都是今天?」

  容輕澈從懷裡拿出一顆紫珠,丟過去,木芍伸手接住,笑盈盈地抬手在日光下瞧著。

  紫珠,重金難尋的好東西。

  跟著公子就是好,公子對身邊之人從不吝嗇。

  「我以後的生辰就是今天。」她轉頭,笑道,「辛苦公子先到天下一品等一等,待我和紅蕖換身衣裳,怎麼說今天也是我的生辰,得好好打扮一番。」

  容輕澈起身離開。

  木芍立馬叫人來,把手上的紫珠交到信任之人手上,叮囑說做成珠釵,她要戴在頭上。

  又派人去錦莊拿兩套新衣裳,一套朱櫻色衣裳自己穿,一套清澈沉靜的碧落藍色衣裳給許玉冉穿。

  和雪月樓里的衣裳大有不同,大袖衫更顯大家閨秀的清貴。

  許玉冉在雪月樓里多穿粉荷綠葉相映的顏色,突然穿上如此清澈沉靜的藍色,有一瞬的慌神。

  「再簪上一朵藍牡丹……」木芍拿著比手掌大的花簪上去,左右打量兩下,許玉冉的臉蛋有些嬌小,撐不起如此繁麗的花朵,應當適合小朵的花,簪在兩側要合適點。

  換完以後發現果然合適。

  「清雅的首飾和花朵確實更合適你。」木芍很滿意她的模樣,抬手讓人給她上妝。

  許玉冉一愣一愣的。

  「木芍姐,今天是你的生辰,我這樣的裝扮不合適。」

  「哪裡不合適?」木芍說,「我喜歡美麗的金銀,喜歡漂亮的姑娘,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都能多吃兩口菜,你看我雪月樓里有丑姑娘麼?」

  「沒有。」許玉冉搖頭,老老實實讓脂粉糊在自己臉上。

  她在護國寺時只畫畫眉,初來雪月樓還會點一下口脂和胭脂,後邊發覺自己不必和雪月樓里的姑娘一樣,平日裡就是掬一捧清水洗臉,再描描眉。

  隨著口脂抿完,銅鏡里呈現出一個標準又獨特的美人兒,柳葉眉,鵝蛋臉,鼻挺而俏,唇如櫻桃。

  獨特的是她靜坐在那,如夜水中的一輪明月,沉靜迷人,微微抬眸,如水中微漾,明月似有若無。

  身上縈繞著淡淡的檀香。

  即使是水中月,也是山間寺廟裡日日聞香日日聽經的水中月。

  木芍眼睛都看直了。

  雪月樓里漂亮姑娘不少,頭牌里也有清冷恬靜的,卻都不及許玉冉。

  那雙眼睛與其說清冷,不如說是清醒。

  身上的恬靜,不如說是泛著點……佛性?

  「木芍姐?」許玉冉喚她一聲。

  木芍回過神來,嘴一時沒把住門:「要不是公子不允,你一定是雪月樓的花魁,雪月樓的台柱子!」

  「嗯?」許玉冉聽到了,她只是有點兒疑惑,先前不是三公子要木芍姐把她打造成花魁?轉念一想,三公子那飄忽不定的心思,也能明白。

  木芍嘴裡說著沒什麼,帶著她從雪月樓後門出去。

  多久了?

  她終於跨出雪月樓。

  記不得了。

  只記得過了很久,雪月樓里的日子除去沒人一道參禪禮佛外,和在護國寺時也沒什麼區別,就沒有掰著手指頭數日子的習慣。

  許玉冉仰頭望著天上,黑漆漆的,和在雪月樓里看到的沒什麼區別,卻有著不一樣的感覺。

  木芍說她:「又不是不讓你出門,你也是呆得住,硬是沒踏出來一步。」

  「現在出了。」許玉冉側頭對她說,「多謝。」

  聽起來就是出個門的事,也不至於一句多謝,但木芍心裡是明白的,明白許玉冉心裡一直壓著家門覆滅的事兒,能走出來,但不想走。

  強行出來也沒用。

  有時就是在這樣不經意的時候,借著點外力就出來了。

  木芍笑著接話:「不必客氣。」

  兩人相視淺笑。

  她們交流也並不多,但情誼總是奇妙的,兩人平日裡交談就有著一種舊友在敘的感覺。

  當然,也得益於木芍沒有擺譜,許玉冉並不覺得自己低人一等。

  到了天下一品,木芍說:「今日慶生,我還叫了公子一塊。」

  許玉冉「嗯」一聲。

  木芍見她一點不驚訝,猜到她知道點什麼,笑容頓時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公子啊公子啊,有人把你的心思捏得准準的,你還不知道呢。

  俗話說的聰明反被聰明誤?

  真正的獵人其實是獵物?

  木芍忍不住笑出聲來,拉著許玉冉的手腕上樓去。

  剛靠近天字一號房,裡邊就傳來一道嬌媚的嗓音。

  「公子,公子你真就不能考慮考慮我麼?我在公子身邊做事也多年了,知根知底。」

  許玉冉抬眸望著,儘管臉色平靜,木芍還是捕捉到她眼裡閃過的難色。

  木芍頓時腦門突突的,她推門進去。

  「都過去好幾天了,郢掌柜還沒回去?近兩年郢掌柜手下的營生可不怎麼好啊,敢情是心思都用在如何勾引東家,沒放在正經營生上。」

  許玉冉跟著木芍進去,一眼看見郢掌柜身子歪倒在容三公子身上,容三公子用摺扇推了一下人,嘴裡說著:「有點分寸。」

  笑著說的,郢掌柜哪能聽,又巴巴地貼上去,容三公子的笑容漸漸淡去,郢掌柜才不得不坐好。

  木芍居高臨下道:「郢掌柜要是不想做正經的營生,就到我的雪月樓來,雪月樓隨時恭候。」

  郢掌柜有些敢怒不敢言,笑著喊她一聲木芍姐。

  木芍的年齡確實比郢掌柜大些,但許玉冉能感覺到這聲姐不是因為年齡,而是因為木芍姐的地位,僅次於容三公子。

  這些年在雪月樓,她也漸漸察覺到容三公子明暗的產業,大部分都是木芍姐在打理。

  郢掌柜拿出禮物,先是祝賀木芍姐生辰喜樂,目光輾轉到她身上。

  「這位姑娘好生美麗,瞧著不像雪月樓里的姑娘……」郢掌柜掃一眼坐著的公子,方才從她們一進來,東家的目光就若有似無跟著這位姑娘。

  她笑笑:「姑娘貴姓?」

  容輕澈:「容。」

  「容?」郢掌柜的臉色變了變,像她們這樣每隔三年就會入京見一次東家的人,多少知道點東家的底細。

  東家是容家人。

  「方才多有得罪,還請容姑娘恕罪。」郢掌柜立馬尊敬起來。

  木芍的眸子動了動,沒說什麼。

  許玉冉卻說:「郢掌柜誤會,我不姓容。」

  容輕澈倏地抬眸望去,嘴角淺淺的笑意消失得無影無蹤。

  郢掌柜:「啊?」

  許玉冉想說自己姓許,偏又不能說,她僥倖存活的庶兄都被責令改姓了。

  這時,木芍拉著許玉冉坐下,解釋道:「這是我妹妹,我們無姓,若有人問,一般都說姓容。」

  其實應該說姓姜。

  她們是老鎮國公為平南郡主所養的死士,無名無姓,只有代號相傳,上一代木芍救主喪命戰場,由她來替。

  戰場上活下來的死士都在平南郡主身邊,而她們年輕一代則被安排在諸位公子身邊,年齡和三位公子相差不了多少,和四公子五姑娘才差得大。

  不過跟了容家的公子,說姓容也沒錯,何況郢掌柜知道的也不多。

  「原來如此。」郢掌柜又問許玉冉,「你叫什麼。」

  許玉冉:「紅蕖。」

  「你們還真是姐妹,一朵芍藥一朵荷。」郢掌柜的目光又在東家和紅蕖的身上來迴轉悠,笑著重新坐回去。

  許玉冉也要在木芍的身旁坐下,忽地一隻手拽在她的手腕上,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拽了過去。

  容輕澈一腳勾過凳子,許玉冉正好落座。

  郢掌柜的收臂也讓木芍眼疾手快扶住,才沒坐空。

  木芍笑著看向自己旁邊,示意郢掌柜坐過來。

  郢掌柜登時臉色鐵青,看一眼東家,東家沒看她,只好不情不願坐下,怨毒地望著對面。

  許玉冉一陣頭皮發麻。

  三公子一如既往地愛給她找事。

  「我和木芍姐坐一塊。」許玉冉剛起身,又被摁著腰坐下去。

  容輕澈:「讓你坐就坐,近點。」

  許玉冉沒聽。

  容輕澈只好自己動手,手掌從許玉冉的腰落在凳子上,刺啦一聲,凳子移過去,兩人挨得更近些。

  「這麼有分寸做什麼?」容輕澈的語氣聽著不是很高興。

  一個被罵沒分寸,一個被罵太有分寸,是誰都聽出其中一個是嫌棄,一個是偏愛。

  木芍看著郢掌柜的臉已經氣成豬肝色,忍不住笑出聲來,跟著附和。

  「是啊紅蕖,以你和公子的關係,這麼有分寸做什麼。」